黑女巫凡茜

　　“并不是所有的黑女巫，都愿意一生待在黑暗中。”凡茜坐在大榕树上，抬头看着月亮。深黑色的天幕上，镶嵌着一枚小小的月牙，淡淡的银辉柔和地与夜色融合，是黑暗森林夜晚唯一的光源。
　　每当杜鹃声啼、夜幕降临，凡茜都会爬到黑暗森林里最高的那棵大榕树上，看一会儿月亮，月亮散发出皎洁的光亮，那是一种清透的白色。尽管凡茜的脸不会发光，不过黑暗中依然能看清她苍白的小脸——这是常年不接触阳光带来的好处。
　　十六年都生活在黑暗森林，不过凡茜却说：“我想去阳光下，住进人群密集的城镇里，体会一下正常人的生活。”
　　“也许你是到了该谈恋爱的年龄，才会这么想。”露丝——她那会说话的魔杖，这么调侃她。
　　凡茜连忙跳起来捂住魔杖的嘴巴：“露丝！别闹。我就是不想在森林里这么孤独地过一辈子，每个黑女巫都有学不完的法术和咒语，而我还想走出去多多交些朋友！”
　　“朋友？”露丝尽管被捂住嘴巴，还是发出刺耳的笑声，“黑女巫不配拥有朋友。在人们看来，黑魔法代表着无尽邪恶的诅咒，人们不敢接近黑女巫——就像不敢接近一捆随时会爆炸的火药。”
　　凡茜懊恼地敲打魔杖：“你不能这么说，诅咒也是一种十分奇妙的魔法，我喜欢施展诅咒。”
　　她情绪激动，手上没控制好，魔杖“咚”的一声撞在了树枝上。
　　“你敲疼我了！”露丝大叫一声，“我知道，我知道......诅咒可以让房屋四周长满荆棘，诅咒可以让天空瞬间乌云密布，可是人们不喜欢那些！”
　　凡茜疑惑地眨巴眼睛：“为什么？荆棘的尖刺很美，天空的乌云也很美，人们为什么不喜欢？”
　　露丝这根魔杖年代久远，只有一张嘴巴，没有其他的面部器官，不过它嘴巴撇出的长度显示此刻的无奈——但光线太暗，并不能看出来：“城里的人们喜欢美丽的花朵和温暖的阳光，如果再配上缤纷的彩虹和欢快的音乐，他们会感到更加愉悦。然而，把皮肤刺出鲜血的荆棘，以及使天空变得阴沉的乌云，只会让他们扫兴。”
　　凡茜耸耸肩，表示并不能理解。
　　露丝叹口气，继续说：“你不是也向往阳光吗，你不是也不愿一直待在黑暗中吗？所有的人都向往美好的东西，尽管是很多黑女巫前辈，有时也会提前从树屋中出来，看看夕阳。”
　　“不，不，我并不是向往。”凡茜的小脸满是严肃，“诚然，我想去阳光下生活一阵子，但那只是因为我想换一种新鲜的生活。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黑暗，它使我的内心安静且有力量，更有安全感。”
　　“哦......你真是个独特的孩子。”露丝说，它舒展了下身体，声音懒洋洋的，“不过如果你真去了城镇，那可就不好说咯。”
　　凡茜摸了摸魔杖，坚定道：“无论如何，我都想去外面走走。”
　　黑暗森林位于三个王国的交界处，这里不属于任何一个王国的管辖——毕竟是出了名的黑女巫聚居处，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愿意统治这些带来厄运和不幸的黑女巫。
　　凡茜第二天半夜就收拾好行囊，坐着飞天扫帚，晃晃悠悠地向黑暗森林的东面飞去，那边有个十分繁华的城镇，应该会有很多新奇的玩意儿。
　　由于黑暗森林面积巨大，凡茜在黎明来临之时，才降落在城镇的边缘地区，这里人烟稀少，不会太引人注目。
　　黎明的景象有着说不住的神圣感。天边渐渐泛白，金色的阳光从地平线的最边缘慢慢向天空延伸，凡茜头一次看日出，她连飞天扫帚都忘了收起来，就站直了，愣愣地看着东方，眼睛一眨不眨。
　　随着天色渐渐发亮，树上传来早起鸟儿的吱喳声，婉转清脆地吟唱起黎明的赞歌。小动物也纷纷从洞穴里钻出来觅食，松鼠甩着蓬松的尾巴，在枝桠间奔走，不时停下来嗅这闻那，灵动可爱。
　　“露丝，日出好美啊。”凡茜感叹道，“阳光把大地唤醒，真是神奇的景象。”
　　露丝刚睡醒没多久，打了个冗长的哈欠，道：“亲爱的小凡茜，相信我，这只是一切神奇的开始。”
　　老露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
　　凡茜站在城镇大清早就忙活起来的街道，身边驶过来来往往的马车，人们亲切地互道早安，开始一天的工作。小贩在走街串巷地叫卖，报童站在街口大声宣读当日头条，还有些农民赶着奶牛进城卖牛奶，不同的职业有不同的事，凡茜好奇地观察每一样新鲜事物，这些都值得她学习和感悟。
　　明明只是城镇再普通不过的一天，不过这在一个从未见过世面的小黑女巫眼中，实在是太新奇了。
　　“嘿，早上好！”走进杂货店，年轻的伙计热情地招呼她，“想买点什么？”
　　“呃......我随便看看......”凡茜有些不好意思。为了更好地融入城镇的生活，她听老露丝的话，早就换上了普通市民的衣裙，老露丝闭紧嘴巴化为一根普通手杖的样子，飞天扫帚也早就藏在附近一棵树上，只要一声咒语，就可以唤它过来。
　　“没问题，看上了什么记得跟我说。”伙计冲她眨眨眼，水蓝色的眼睛充满活泼。
　　“会的。”凡茜笑了起来，在货架上挑挑选选，最后买了些生活用品，结账的时候问伙计：“请问，你知道附近有哪些店在招工吗？”
　　“招工？”伙计做出很夸张的惊讶样子，“那你真是赶巧了，我们店昨天才决定多招个售货员。你愿意来吗？”
　　凡茜意外之余，不由得高兴：“当然愿意！”
　　伙计名叫杰里，他把凡茜带到店的后院去，这里似乎是住所，他双手聚拢在嘴前，向里面喊道：“妈妈，我招到新伙计了！”
　　“这么快？”里屋传来个中年妇女的声音，随后探出一个头来，“那让她进来坐坐吧。”
　　凡茜跟着杰里进屋，礼貌地说：“伯母好。”
　　“哎哟哟，真是个漂亮的小姑娘。”杰里的妈妈也有一双水蓝色的眼睛，“我们家需要个售货员，每月三块银元的工资。愿意干么？”
　　三块银元的待遇是蛮丰厚的，不过凡茜说：“伯母，我的要求不高，工资不要，只要包吃住就足够了。我是乡下来的，只是想出来见个市面。”
　　“这样啊......没问题！那待会儿让杰里给你讲讲每件商品的价格。”杰里的妈妈微笑着，递给凡茜一块小饼干，“尝尝，我刚烤的。”
　　“谢谢。”凡茜接过来轻轻咬一口，“很好吃。”
　　杰里的妈妈笑容更灿烂，挥手道：“好吃就行。那你们快去忙，待会儿我要出去一趟。”
　　杂货店里的东西琳琅满目，大大小小的商品按顺序排列在货架上，虽然是家小店，但是货物的种类非常齐全，可见这对母子也算经营有道了。
　　“以前都是我在店里卖货，妈妈出去进货。”杰里抚摸着擦得十分干净的货架，“可是她身体这几个月不大舒服，我们这才打算招人帮忙看店，现在我代替她进货。”
　　他们在货架间走走停停，凡茜尽量记下货物的大致分配方位——她做事情向来用心。
　　快走到门边时，杰里敲敲门口的木质柜台，说：“你在那儿站着卖货就可以了，平时多注意些，别让附近的小捣蛋鬼们顺走了。”
　　于是他拉开抽屉给凡茜讲怎么记账，凡茜学东西很快——毕竟这些东西比魔法要简单太多了。
　　“我还是第一次接触这样的工作，”凡茜兴奋地说，“把东西分门别类地集中在一起，这感觉真有意思。”
　　杰里大笑道：“有意思的东西多了去了，你以后可以慢慢了解的。”他那水蓝色眼睛笑起来光彩流转，仿佛一块上等水晶。
　　凡茜情不自禁地赞美道：“你的眼睛真好看啊。”
　　“真的吗？谢谢！”杰里的笑容阳光且爽朗，“你的眼睛和发色也十分特别，像是施了魔法。”
　　“谢谢！”凡茜露出真挚的笑。
　　她的确天生黑发黑眸，这不管是在黑暗森林还是在城镇，都显得分外独特。
　　收养凡茜的老黑女巫玲也这么说过，不过在凡茜十二岁时，玲便让她自己搬出去住了。
　　——“黑女巫不应该有牵挂。”玲佝偻着干瘦的身子这样说。
　　不论是对玲，还是对凡茜，黑女巫有牵挂虽然不是坏事，但一定没什么好事。
　　杰里给凡茜把看管店铺的事务一一交代仔细，于是便拿着清单替妈妈进货了。
　　凡茜端端正正地站在柜台后，一张小脸容光焕发，准备迎接她有生以来的第一位顾客。
　　第一位顾客是个小姑娘。
　　看起来有七八岁的样子，圆脸圆眼睛，金色的卷发被剪短，蓬松地垂在耳边，规整的衣裙做工精细。
　　她蹦蹦跳跳地进来，好奇地打量凡茜：“大姐姐，你是新来的吗？杰里哥哥呢？”
　　“杰里去进货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凡茜半欠身，冲这小姑娘笑笑，“你想买什么呀，小姑娘？”
　　“看你们这有什么新玩儿意呀，”小姑娘大眼睛忽闪忽闪，可爱极了。
　　凡茜走出柜台，拉起小姑娘的小手：“多的很，姐姐带你看。”
　　然后她就带着小姑娘一排排地挑好玩的东西，小姑娘看高兴了，就咯咯地笑。
　　“凡茜！”门外传来杰里的声音，“你们在聊什么呢？”
　　凡茜伸脖子往外看，只见杰里带着一手推车的货停在门口，双手扶着膝盖，弯腰喘气：“真是累人的活儿——你和莉莉这么快就认识了啊。”
　　“原来你叫莉莉啊。”凡茜笑道，“我叫凡茜！”
　　莉莉正低头摆弄一个布谷鸟的小闹钟，她抽出一只手，一本正经地伸出来与凡茜相握：“很高兴认识你。”
　　一旁的杰里被莉莉的别样严肃给逗得捧腹：“好了，你们这两个新朋友先玩吧，我进去上货。”
　　“我帮你。”凡茜和莉莉手拉手，说道。
　　莉莉赶紧高举起另一只手：“我也要帮忙！”
　　“热烈欢迎！不过......稍等。”杰里把手推车绕了个弯，推进后院，然后从车上抱着一大摞货物，颤颤巍巍地从后门进到店里，“开工咯！”
　　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开始上货。莉莉个子矮，其实帮不了什么大忙。凡茜尽量多地揽些活儿，好快快熟悉货物们的位置。
　　于是莉莉就在货架间窜来窜去，把这里当成游乐场了。
　　干完活，莉莉也跑累了，杰里从后院搬来小凳，三个人坐在柜台旁，一边看店一边聊天。
　　凡茜突然问：“杰里，你妈妈怎么不出来活动活动？”
　　杰里说：“妈妈她去医院拿药了，等她回来再说。”
　　凡茜关心地问：“她怎么了，生病了吗？”
　　明明之前看起来精神状态不错的。
　　“背经常痛，大概是以前运货的时候累着了。”杰里垂下眼帘，“要经常按摩和吃药。”
　　“我家有私人医生，可以帮杰里哥哥的妈妈看看！”莉莉抢着说，两只圆眼睛期待地看着杰里。
　　杰里为难道：“谢谢，心意我领了。但那样又要给你添麻烦，我们还是继续去医院好了，反正差不了多少。”
　　莉莉失望地“哦”了一声，垂下小脑袋。
　　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在这时，停在门口。
　　是一个穿着美丽庄重的贵妇人。
　　“妈妈！”莉莉很吃惊，“你怎么来了？”
　　贵妇人妆容精致，穿着华贵，是个美人：“莉莉，该回家了。”
　　莉莉不情不愿，从凳子上跳下：“好吧......”然后慢慢走到门口，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看杰里跟凡茜。
　　“再见。”杰里微笑着冲莉莉挥手。
　　“......再见。”莉莉失落地说。
　　凡茜也做了个拜拜的动作：“再见。”
　　贵妇人这才注意到了凡茜，她后退一步，突兀地问道：“你是谁？”
　　“夫人您好，我叫凡茜，是新来的伙计。”凡茜礼貌地回答道。
　　贵妇人里里外外打量她好几圈，紧皱起眉，眼里盛满厌恶，低头对莉莉说：“赶紧走。”
　　说完就把莉莉拉走了。
　　随着她们脚步声渐远，还能听到贵妇的斥责声：“以后再也别来这里玩了！晦气！”
　　凡茜一阵尴尬：“莉莉的妈妈很讨厌我？”
　　“不，那是她的后妈。”杰里也难堪地笑笑，“也许她是不喜欢我，毕竟我只是个平民。”
　　“别这么说，”凡茜拍拍杰里的肩膀，杰里坐着也比她高一截，“就算你是平民，也比很多贵族高尚。”
　　“你这么夸赞，我都以为说的不是自己了。”杰里蓝眼睛里一片温柔：“凡茜，你之前说过从乡下来的，是哪个乡？”
　　“这......”凡茜倒没有想过这茬，随口应付，“我们村庄在大山里，也没有什么名字。”
　　“山里？！”杰里难以置信道，“可这附近唯一的山，在黑暗森林里！”
　　凡茜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再这样继续问下去，没几句恐怕就要露馅了。
　　不过好在这时，又有客人进店里买东西来了。
　　“小伙子，这里进香油了吗？”一个矮胖的老婆婆佝偻着背，拄着一根檀木手杖，从门外慢吞吞地进来。
　　杰里的注意力成功被转移：“进了！今天早上刚进的，珍妮婆婆，您来的真巧。”
　　珍妮婆婆一张圆脸很和善：“赶早不如赶巧啊。”说着接过杰里递来的香油。
　　“这香油是少有的上等品，”杰里道，“我们前几天为了找它，还费了不少的劲。”
　　“还是杰里对婆婆我的事上心，”珍妮婆婆抚摸着香油精美的包装盒，“这上等品，是很好的材料呢。”
　　她掏出几块银元，码在柜台前：“香油钱。”
　　然后，她看到了凡茜放在柜台后的手杖——露丝。
　　不过露丝已经化作普通手杖的样子，目前正在沉睡。
　　“这手杖真别致，”珍妮眼睛紧紧盯在上面，“多少钱？我愿意买。”
　　凡茜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婆婆，这手杖是我的，不打算卖。”
　　“你的？”珍妮婆婆把凡茜仔细打量了一圈，随后笑开了，“真没想到一个小姑娘也喜欢用手杖。”
　　凡茜敷衍说：“有时候倒是挺方便。”
　　珍妮婆婆似笑非笑：“我也觉得。”
　　后院的门处传来响声，杰里哎呀一声，说：“妈妈从医院回来了，我看看情况怎么样，你就在这看店吧。”
　　凡茜乖巧地点点头。
　　杰里离开了，但是珍妮婆婆似乎并没有走的打算。
　　珍妮婆婆冲凡茜和蔼地笑，举起她的檀木手杖：“我也有一根手杖，不过用的久了，总想换根新的。”
　　说完，她用手杖在凡茜胸口一点。
　　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凡茜的胸口出突然开出了一朵洁白芬芳的茉莉花，渐渐绽放，呈现出娇美的动态。
　　花越开越大，也愈发美丽。但是凡茜却觉得如坠冰窟。
　　——珍妮婆婆也是女巫，不过她是个白女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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