皋陶纪

　　吴俊，32岁，中国科技大学人工智能专业教授。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那个令人羡慕又招人恨的“别人家的孩子”：除了小学有几次分数不在线之外，高考之前，常年保持年级第一的骄人成绩。一路就读重点小学、重点中学，别人高三奋力备战高考、心情忐忑等待录取的时候，他早就已经优哉游哉地被保送到中国科技大学数学系。大学毕业，他又顺利申请成功美国麻省理工学院的计算机专业，继续攻读硕士。然后，他在博士阶段主攻人工智能。毕业后，留在麻省理工学院“计算机与人工智能实验室”做了两年的博士后研究。去年，吴俊携妻儿回国，受聘为母校人工智能专业的副教授——没错，目前为止，该专业最年轻的副教授！

　　今年三月份，国际围棋大师李世石九段与谷歌计算机围棋程序AlphaGo进行围棋人机大战，以总比分1:4落败，这引起了国际舆论的广泛讨论。一夜之间，人类开始意识到，原来存在于好莱坞科幻电影里的未来世界，不再是幻想，它已经实实在在地来了。如何发展人工智能，在全球竞争中抢得先机？成为各国政界、企业界和科学界共同关心的头等大事。

　　十月二十八日，世界机器人大会在北京刚刚圆满落幕，“全国人工智能发展座谈会”就在西安郊外的一个度假区里召开了。与机器人大会铺天盖地的媒体宣传不同，这次会议没有公开报道，自然也不会引起普通民众的关注。在这次闭门会议上，来自全国各大科研院所和企业的人工智能专家、经济学家以及法学家们，就未来中国人工智能发展态势进行了激烈的讨论。吴俊作为这一领域的新秀，也受邀参加了这次会议。

　　三十日下午，议程过半，中国科学院人工智能实验室的梁斐然教授就未来人工智能发展过程中的道德和法律规范问题提出了自己的见解：“这两天技术发展层面我们已经讨论得很充分了。现在，我想提一个方向，请大家讨论下。”说完，他停顿了一下，看大家都很期待他提出的议题，就接着往下说，“今年AlphaGo这个事儿，在全世界引起了很大震动，国内很多人也在议论，机器人开始拥有自主思考能力是科研的很大进步，是件可喜的事儿，同时，也很可怕。其实在座各位都很清楚，人工智能今天的发展程度，已经远远超过AlphaGo展现出来的水准。那么未来，当人工智能的思考能力与人类相似，而计算能力又远超人类的情况下，我们怎么约束这些人造智慧为我所用呢？比如说，未来每家每户都拥有了保姆型机器人，就跟现在每个家庭都有冰箱洗衣机一样。你在家亲自下厨给家人准备晚餐，忽然发现没有盐了，自己出去买耽误时间，就让保姆机器人出去买。但是路上，一只宠物狗冲你的机器人撒了泡尿，机器人中枢马上指令有危险，把宠物狗给打死了。狗主人肯定不干了，就报警了，那么警察在处理的时候，判定主要责任由你负呢，还是你的机器人负呢？也就是说，我们怎么界定未来高度发达的人工智能和人本身之间的关系呢？”

　　“梁教授，我冒昧地说两句。”吴俊打断梁斐然的话，开始发表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现在讨论这个问题，为时尚早。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如何开发出更加成熟的产品上，而不是可投入大规模生产的产品还没出来，就开始先限制自身的发展了。”

　　梁斐然看着这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不紧不慢地接着说：“年轻人，社会的发展与道德法律的约束，向来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今天在这里提到规范的问题，不是要限制人工智能，而是请同行们一起思考如何让这项领域发展的更好。如果只要《国富论》就可以把自由经济阐述的很清楚了，亚当·斯密为什么还要先写一本《道德情操论》呢？一个道理。”

　　吴俊正想再反驳，来自中国社会科学院的经济学顾青林教授已开始发言：“还有一个问题，我也想提出来，请大家一起讨论下。在座各位都是国内业界的翘楚。我想问下各位人工智能方面的专家：人工智能未来代替人工劳动，可能会到什么程度？”

　　梁斐然略沉了一口气，未见其他人答话，他便开始回答：“顾老，人工智能首先代替的是简单劳动生产，比如现在市面上已经可以见到的扫地机器人、擦窗户的机器人，这些都是最基础的，以后会按照劳动复杂程度由简到繁逐步替代。比如，医生、律师、会计师……都是可以被取代的，如果不加以限制……”梁斐然没有继续往下说，不是他想不到再以后的情形，而是实在不愿意说。

　　顾青林见梁斐然欲言又止，就用右手扶了下那副带了多年的无框眼镜，继续说：“我们不用讨论太久远的事，就说刚才梁教授提到的这个阶段。根据今年初官方公布的人口数据，不算户籍，只看农村实际人口数量，还有六亿多。另外，还有庞大的产业工人、基础服务人员，甚至现在看来可以凭技术知识吃饭的医生、律师、会计师、银行职员……这些工作岗位都会被人工智能替代。这对整个经济结构和就业结构将是一个非常巨大的冲击，我们是不是也应该考虑下，在人工智能时代，我们如何在赢得全球竞争的情况下，保障就业，做好整个社会财富分配的问题？或者说……”

　　此时，吴俊已经按捺不住不满的心情，站起来再次反驳顾青林的提问：“我认为，我们现在谈论这些话题是不合时宜的。AlphaGo展现出来的东西已经让大众非常惊讶了，美国还有很多比这更加先进的人工智能产物，欧洲、日本也有，当然我们国家现在也有很多。我要说的是，这在人类历史上，是一次里程碑意义的角逐，首先是技术研发，这个必须被优先保证，离开这个基础来谈其他的附加问题，都是虚无的……”

　　吴俊还没说完，梁斐然就打断了他，语气中明显带着批评：“你是吴俊，对吧？”吴俊还没来得及应答，梁斐然马上说：“我看过你发表的很多论文，在科研层面非常有见地，我很欣赏你。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除了出色的科研能力，还要对未来趋势有一个宏观的把握，你刚才说这是一次有里程碑意义的角逐，我很赞赏。但是跟今天的社会一样，未来不是只靠技术存在的，一些道德法律问题、经济问题、社会问题等等，都是影响未来社会发展的重要问题，一旦没有考虑到，可能会酿成非常严重的后果。所以，中央才把经济学和法学的专家们一起叫来开这个会。我希望你能以更加开放的心态和更大的格局来看待这些问题。另外，我们都是知识分子，我希望你也可以提升下自我修养，刚才顾老在发言，还没有说完，就被你打断了。顾老是国内经济学界的泰斗，也是国内学术界的杰出代表，你应该做到起码的礼貌，等老人家说完，再说你的意见。”

　　此时，吴俊内心的不满已经达到顶点。但是与会者众多，也未见有人为他争辩。他心里就想着：这就是国内的学术气氛！排资论辈地来压人。一时气不过，竟然站起来，甩门而去，回自己房间了。梁斐然铁青的脸色，会议主持方的尴尬圆场，整个会场的惊讶、窃窃私语，都与他无关来了。

　　为了避免跟与会其他人的碰面，到了晚饭时间他也没去餐厅，打电话给送餐部叫了牛扒、薯条和一瓶红酒，自己在房间里，自酌自饮。本来酒量也不是特别好，喝着喝着，吴俊就倒在床上，慢慢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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