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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
“小姐,管事的说今日柳家的二庶女要来荣沁园,也是要长住,管事的把小姐隔壁的竹苑收拾出来给她了。”迎春是打小照顾阮家小姐的丫鬟,每天都会给懒得接触外界的大小姐汇报打听来的事儿。
“知道了,下去吧。”阮静姝坐在廊下看书,一手随意地挥了挥,也不知听进了没有。
迎春见状,沏好一盏花茶便退下了。
夏时的巴陵常带着雨,午后阳光带着湿润的空气游荡着,清风徐来,伴着草木的气息,实在让人提不起劲来。
阮静姝背靠漆柱,舒适地眯了眯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嗯……竹叶的气味,浓郁的花香…这花香好像…太浓了?
她睁开眼,一枝栀子花伫立在眼前,阮静姝看向眼前的姑娘:姑娘朱唇微翘,狭长凤眸落着星点,鼻挺额满,身着淡蓝素裙,柔顺乌发被简单的绾在脑后。
“此花赠与姑娘!”她笑得灿烂,阮静姝回过神来时,那花已经被攥在手里了。
“这花开得正艳,如此折下,便是过早凋零,姑娘此番实是可惜。”阮静姝对方才自己的愣神感到不满,语气便带上了几分埋怨还有自己都未察觉的娇嗔。
“此言差矣,花作春泥,护得新花更美,姑娘国色天香,此花衬甚,便是殒身也无妨。”她轻轻眨了眨眼,眸光明亮,里头的坚定认真拨乱了阮静姝的心弦。
“小女柳瑶池,敢问姑娘芳名?”
“阮……静姝。”
风卷过院子,吹乱衣袂,乱草飞向青空,含苞的花蕾悄悄舒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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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小姐,柳姑娘今儿又绘了张花鸟图呢!那翠雀儿很是讨喜呢!”迎春轻手轻脚地冲茶,一脸向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晓得了晓得了,自阿瑶住进荣沁园,你这丫头已是向我吹了整整两年,若是真喜欢,不如就直接和阿瑶去学得了,省得整日里给我耳里磨茧子。”阮静姝仍是捧着书卷细细看着,软软靠在榻上连头都不曾抬,一派懒怠神色。
迎春听了,差点掉泪:“小姐你终于肯了!真的可以吗?”
阮静姝终于舍得把视线从书上移开,鄙夷地看了眼迎春:“谁说不准你去学了?你平时还敢和我抢茶点呢这种事居然还要来问我?两年了,亏你憋得住!”
阮静姝放下书卷,反手锤肩,迎春见了忙殷勤上前替她捏着肩:“这不是怕小姐以为我生了二心,迂回磨了两年,谁知小姐原来允呀!”
“你去帮着她也好,竹苑人还是太少。”
迎春愤然道:“是啊,就几个粗使婆子,柳家真够可以的!”
阮静姝顿了顿,柳瑶池是被赶出来的这件事荣沁园里人人皆知,那几个婆子个个都是嘴碎的,她爹病逝,她舅舅接管了全家上下,并以孝道之名将家里几个未出嫁的庶女都赶了出去,只给几个下人和些许财物。柳瑶池经人介绍,住进了给各家小姐们修身养性之用的荣沁园,所幸荣沁园因着偏僻,常年只有阮家小姐住着,租金收的很低,她便靠着字画和私房钱过日子。倒是没了内宅明暗里的纷斗,柳瑶池反而觉得轻松,她的母亲因她难产而死,又与父亲没多少感情,压根没觉着难受。
这两年里阮、柳二人朝夕相处,阮家老爷、夫人也是知道这么个柳家姑娘,都觉得她品行不错,又喜自家姑娘终于有了个玩伴,去年春节阮家还把柳瑶池邀请过去一块过年。
阮静姝道:“莫要多嘴,当心祸从口出。走吧,我们去隔壁溜达溜达,看下瑶池收不收你。”主仆二人还未进竹苑,就看见柳瑶池敛着裙蹲在地上捡落叶,迎春小跑过去也蹲在地上帮忙捡。
柳瑶池见是她俩,笑问道:“阿姝今儿这是太阳打西边来啦?昨个不是得了几本新书吗,往常新书没看完你动都不想动的,难道这么快就看完啦?”
阮静姝走到她跟前蹲下-身子,说道:“被那小妮子磨出来的,说想和你学那些个丹青,来问你收不收?这叶子捡啥样的?”
迎春听了,立刻竖起耳朵紧张地等着。柳瑶池好笑的看了一眼迎春,说:“早说呀,这有啥的,阿姝学不学啊?哦这叶子就要这样的……”
“不学,我懒。成了,迎春你把嘴收收,咧到耳根了都。”
“哈哈,谢过柳姑娘,谢过小姐!”
柳瑶池起身拍了拍衣裙,把手伸到阮静姝面前,说道:“客气啥?得嘞,叶子够了,走吧,给你们看下以前的画。”
阮静姝看着眼前修长细白的手,脸上红了一瞬,故作自然地握住,柳瑶池一个用力把她拉起,手也不放开,就这么牵着往里走。迎春捧着叶子雀跃地跟在后头,丝毫没注意到自家小姐染上薄红的耳朵。
“哝,这些你们先看看,我先去把叶子处理一下,哦对了那柜子里的画就别打开了。”
“为啥呀?”迎春看着放在地上单独隔开的柜子,不解道。
柳瑶池笑得意味深长,“那个呀,可是我的宝贝,不给别人看的。”说罢拿着叶子走了。
迎春兴奋地东看看西瞧瞧,平日里虽也看过柳瑶池不少画作,但方才柳瑶池答应教她作画,此刻大堆画卷摆在她面前就不免有些激动。阮静姝则是随意地翻看一些画了花的。
迎春左等右等,总不见柳瑶池回来,急躁地踱着步,说:“小姐,我去看看柳姑娘要不要帮忙!”便急哄哄地走了。
阮静姝无聊地坐着,视线无意中落在那刻有精致花纹的柜子上,看了一眼,视线移开,又看一眼,移开,又看一眼,如此反复,心里直痒痒,盯着柜子嘟囔道:“甚么宝贝?不都是那些个画嘛,就看一眼,就一眼,不会被知道的。”
瞥了眼外头,做贼般悄悄地打开木柜,取出里头几卷卷轴,一打开,只见上头绘了荣沁园里头的风雨桥,青空飞着几只白鸟,桥上一名女子正看着远方,面容姣好笑容轻柔,垂下的手里抓着一本书,整个画面色彩明朗,画的特别精致。阮静姝感觉画上女子有些眼熟,何奈因着是水墨画,总是无法辨出。
翻了翻其余的几幅画,皆是画了一名女子,精细程度都比那些用来卖的字画还要高。阮静姝还在思索着,耳边传来交谈声脚步声,忙将画胡乱一塞,轻轻关上了柜子,走回桌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柳瑶池和迎春一道回来了,柳瑶池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柜子,笑容满面地开始了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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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年夏季,阮静姝百无聊赖地趴在榻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书,不知为何,今日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安,又不知从何而来的有些烦躁,但柳瑶池要去摘些花叶,迎春又一早出去替柳瑶池卖字画,左右无人倾诉,这份不安只好强压了下去。
及至午时,整个巴陵忽地下起了倾盆大雨,阮静姝不安的感觉愈发强烈,她光着脚焦躁地在房里来回踱着步,又趴在窗边盯着雨幕,终于在灰暗中看见了迎春急匆匆的身影。
迎春冒着雨冲进屋子,带回一道霹雳。
“小姐!小姐不好了!雁…雁湖!柳姑娘坠湖了!”说罢感到一阵风刮过,却是阮静姝冲了出去。
阮静姝大脑一片空白,她跑在路上,她笑自己居然还能感觉得到湿掉的衣裙黏在皮肤上的不适,赤足踩在石子上的痛,迎面扑来的风雨的冰冷。她不记得怎么跑到雁湖的,回过神来时,眼前是在雨中荡着波的湖,脚下踩着的是风雨桥潮湿的木板,身边不少人围着,她猛地拉过一旁的下人,厉声问道:“阿瑶呢?我问你阿瑶呢?!你们怎么不去找啊!你们怎么就站在这里啊?!下去找啊!”
那人被吓住了,结结巴巴说道:“小……小姐,那柳小姐已经溺了好些时候了,怕是早就不行了……”话还没说完,阮静姝猛地扇了他一巴掌,瞪圆了眼吼道:“大胆!你们不去我去!”说罢就要冲进湖去,一旁众人吓得团团围住她:“小姐冷静呀,这么长时间了,便是神仙也救不活啊!”“小姐去不得啊!小的去叫了摆船的来了,小姐使不得啊!”
阮静姝只觉耳旁吵得不行,恨不得把所有人都丢下湖去,她使劲扒着拦着她的手,瞪着赤红的双目死死盯着湖上划船搜捞的人。
当雨终于停下时,湿透的柳瑶池终于被送到阮静姝面前。四周的人自以为小声地交换着所知的经过:“就是不知哪来的孩子啊,趴在栏上接雨水,手一滑就掉下去了。恰巧柳姑娘经过,伸手去凑那孩子,那孩子力真大,愣是将柳姑娘拽下去了。柳姑娘在水里把孩子托上去了,嘿哟可这湖连着大江呢!估摸着是碰上暗漩了,就……”
阮静姝颤抖地抱住柳瑶池,轻轻拂开她脸上粘着的湿发,像对待易碎物什一般触碰着她苍白的脸,终于受不住地将脸埋在柳瑶池肩窝里怒嚎,双手紧紧圈住怀中冰冷的身体。她放声痛哭着,眼前全是柳瑶池的种种……
柳瑶池喜欢做了花糕喂自己却总是在自己吃到前移开;柳瑶池与自己争辩总是争不赢到最后无奈赔笑的样子;柳瑶池为了自己的生辰熬了好几夜亲手刻了一支木簪子而导致双眼青黑的模样;每天来蹭饭时无赖的模样;还有她的泪;她的笑……阮静姝忽然发现不知何时,心里已经被柳瑶池挤满了,睁眼闭眼都是她……
后来,柳家派了人来,敛了柳瑶池的尸骨,草草下葬。丧葬时,几房夫人假惺惺地掉几滴眼泪,阮静姝却没有哭,安安静静地陪在灵牌旁看着棺椁入土,自始至终没有说一个字,谁叫也不应。
阮静姝回到荣沁园后日渐消瘦,书也不常看了,就喜欢坐在廊下看着一院子的花花草草发呆。
迎春也不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个名字,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姐一天比一天虚弱,想尽了办法给她补身体,变着花样想逗她开心,每天都做了不少好吃的希望她能多吃一口。
终究,阮静姝在同年的某个午后追随柳瑶池去了,迎春发现时,她正倚在廊下,手里拿着一朵栀子花,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在细碎暖阳下睡得格外安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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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画上的是谁家姑娘啊?”小男孩抱着从旧柜子里翻出的画,好奇地跑来问。
垂垂老矣的迎春接过画,怀念地看着画上的两人,轻声说:“这是祖母以前侍奉的主子,可是大家闺秀呢!这另一位啊,是祖母的师父,祖母的画,全是她教的……”干枯的手轻抚过纸面,画上一位拿着书的姑娘在风雨桥上看着远方,还有一位姑娘就站在她旁边,却是面带笑容地看着拿书的姑娘。
当年迎春收拾柳瑶池留下的画时,在那个“装有宝贝”的柜子里翻出几卷画,画里都只有一位姑娘,而最新的那幅,上头画的姑娘头上簪着一支熟悉的木簪子。迎春苦练了几年画技,哭着用神似的画风将另一位姑娘一一添在画上。
小姐真傻啊,当年园子里只有她们两家姑娘,也只有小姐喜欢去哪都带着本书啊……迎春想着,慢慢合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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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荣沁园就相当于现代的疗养院,分很多个小苑。阮静姝呢是小时候身体不好,算命说得送到园子里静养。这个世界缘分很棒,离别也很苦,想表达的要及时说出来,不然你会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