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后

　　“果儿，你爸的生意有起色没啊”只勇偏头问旁边和他一起跑步的男生。
　　果燃只是放慢了脚步，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转过头回答，眼睛依然看向前方，语气平淡：“没呢。”
　　只勇也放慢了脚步，陪着这最近消停不少的损友一起慢慢在跑道上跑。果燃这小子嘴巴子毒，什么时候不毒了消停了，一定是心里有事，多半是心里不畅快。但眼下果燃遇到的这种情况，他俩都无能为力，他也不好说点什么来宽慰宽慰这损友的心。
　　果燃突然间发力，瞬间拉离两人的距离。只勇大叫：“哎！小哥，果儿！不带这么欺负人的啊！跑那么快做什么？不知道你哥哥我又长十斤了吗？现在陪你跑那是看你心情不好，想着陪陪你！为你小子，老子我特地推掉了和女朋友的幸福晚餐时光，你小子可不能让我这牺牲什么回报都没啊！给爷笑一个，别这么消沉嘛，果儿~”
　　旁边的几个哥们被这一声“果儿”激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纷纷骂道：“死耗子，爷还没吃晚餐呢，叫得那么浪，恶心得我都没胃口了！”
　　“嘿，耗子，你是真基佬吧！居然还敢和隔壁班花谈恋爱，你这是骗爱！纯粹耍流氓！我这就告诉班花去，让你丫早点滚回单身基佬界！”
　　“我去，至于么兄弟，我说你这是纯粹嫉妒我吧？还是你丫暗恋耗子爷我呢？不然怎么那么想我是基呢，大兄弟？”
　　大兄弟不理会他，对他翻了个白眼，嫌弃着快步跑远了。
　　晚自习期间，果燃烦躁地坐在桌子上，这一整天他没来由地感到不安，想了很久也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能徒增烦躁。
　　一向神出鬼没的班主任从后面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吓得抖了一下。班主任老徐没想到会吓着他，面上闪过一瞬尴尬与不忍，剩下的便是凝重：“果燃，你来我办公室一趟。”
　　老徐居然不叫果燃的绰号，一定是去谈很严肃的事情。不止只勇这么想，旁边的几个同学在班主任走后纷纷带着疑惑看向只勇，只勇摊手耸肩：“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最近果儿安分得很，也没有打架，连贫嘴都没有了，你们有见到他打架骂人吗？”
　　周围的同学纷纷摇头，脸上露出纳闷好奇的神色：“应该不是去吃处分了。能是什么事呢？”
　　是啊，能是什么事呢？只勇也纳闷了，老徐脸上这么正经沉重的表情，他可从来没有见过。
　　办公室里开着空调，老徐少见地给果燃泡了一杯连他自己都不舍得喝的大红袍。
　　果燃接过茶杯，也和他的同学一样满脸纳闷：“怎么啦？老徐，今天你怎么把我当座上宾啦？”
　　老徐也不解释，低头给茶壶续水，说：“你先喝一点吧。”
　　果燃看着老徐从容的动作，喝着这自称全县最会泡茶的人泡的红茶，心里忽然放松不少，暗叹茶真是个好东西，怪不得老徐那么爱它。
　　老徐慢慢地喝着自己手中的那一小杯茶，还是那副凝重的神色，似乎在思考怎么说出一件难以开口的事情。
　　果燃说：“老徐，怎么这副表情，你不会想告诉我体检报告错了，我其实是得绝症，快死了吧？”
　　老徐瞪他一眼，轻声呵斥：“少贫嘴！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提死死死的。”不过确实和死有关，老徐继续在心里斟酌措辞，企图让自己的表达方式能让对面这孩子能看开一点，好受一点。
　　老徐起身，去他身后的柜子里四处翻找，找出一个浑身漆黑的茶叶罐，给果燃泡上了新的一种茶。
　　茶叶罐上没写名字，果燃不懂茶叶，盯着这颜色金黄的茶汤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只是觉得这颜色特别漂亮，香气也很喜欢。待温度降到合适，他喝了一大口，立马被苦涩辛辣激得眉头皱起，过了一会儿，舌头又传来丝丝甜意，妙不可言。
　　老徐放下茶杯，问道：“感觉如何？”
　　果燃砸砸嘴巴说：“蛮有意思的。”低头又喝了一口，这次却是小小的一口了。
　　老徐一边给茶杯续茶，一边缓慢地说：“这茶，名唤人生。我给很多人泡过这茶，大多数人评语是苦，你能得出这有意思的评定，很豁达。愿你往后也能这般豁达地看待你的人生。”
　　老徐放下茶壶，定定地看着他，说：“令尊车祸，节哀。”
　　果燃的手像是忽然失去了力气，右手随着茶杯自由落体到桌面上，发出沉闷的一声撞击。
　　老徐看着他双手撑着脑袋泣不成声，看着他的眼泪大滴掉进茶汤里，知道此时多厉害的安慰都是无力的，只得默不作声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哭。
　　果燃这小子是调皮了点，心地却是不错的，人很聪明，尤其擅长记忆方面的东西，就是有些懒散。现在高三了，却遭这种变故，也不知道他能不能熬过来。老徐心里不免唏嘘。
　　待果燃哭累了，发不出声了，老徐拍拍他的肩膀，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家。”
　　打开家门，9岁的果冻蜷缩在沙发上，已经睡着了。果燃把她抱起，放回她的小床上盖好被子。
　　走进父母的房间，妈妈背靠着床坐在地板上，见他进来了，双眼缓慢转向他，说：“你回来了。”
　　果燃走过去挨着她坐下来，问：“他在哪？太平间？”
　　“嗯。”
　　“怎么回事？在哪儿出的车祸？”
　　“在桥头那里。警察说不是醉驾，很有可能是疲劳驾驶。最近你爸为生意焦头烂额好长时间了，太累了啊。”
　　“葬礼怎么办？”
　　“老家的两个伯父会过来帮忙操办。”
　　“我想去看看他。”果燃起身。
　　陶枚拉住他，说：“很晚了，好好睡一觉吧。明天再看吧。人死了，什么时候看也没什么差别了。”
　　果燃：“妈妈，你也早点睡吧。”
　　陶枚叹了一口气，说：“不了，我怎么可能睡得着。”
　　果燃又挨着她坐下，说：“那我在这里陪你待着。”
　　果燃和陶枚都没了说话的心情，就这么靠着床坐在地板上等天亮。
　　果燃被推醒，陶枚的眼珠泛了不少红血丝，眼眶肿肿的，显然昨晚又哭过了。
　　天已经亮堂了。陶枚已经做好了早餐，小果冻乖巧的坐在餐桌旁吃着早餐，似乎和往常每个假日一样，等着爸爸妈妈还有哥哥过来。
　　小果冻问：“妈妈，爸爸又出差了吗”
　　陶枚鼻子一酸，又掉眼泪下来。果燃这才知道妈妈还没有告诉小果冻他们已经没有爸爸的这件事。
　　果燃上前抱住小果冻，哽咽着说：“果冻，我们没有爸爸了。”
　　小果冻呆住了，看着她哥和她妈妈的表情，尽管她还小，她也明白了她哥这话绝对不是玩笑，生离死别她多少还是知道的。意识到这一点，她马上也开始哽咽，随后大哭起来。
　　“果冻别怕，以后哥哥来保护你，宠着你，疼着你······”
　　果燃看到他爸的时候，他爸已经被清理过身上的血迹和污痕了，因为死去多时，身体发干发黑，仿佛变老了好几岁。
　　陶枚看了一瞬就别开视线，不忍再看她的丈夫变成这副陌生的模样，更痛心他就这么永远离她而去。随后她又转过头来，怕看不够似得一直注视着这个世界上最呵护她最宠爱她的人被抬着送上灵车。
　　火葬场已经被两个大伯布置好了，亲戚和果父的同事朋友已经聚在灵堂等着了。
　　葬礼沉重悲伤地进行，和果燃在电视剧里看到的一样。
　　待到葬礼进行到火化这一环节，大伯却拽住果父的尸身，不让人抬起，灵堂里的人大多都楞住了，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大伯定定看着陶枚说：“三弟妹，三弟他还欠着我10万块。我不想他背着债入土，这债这么大，你也不想他入土的时候背负太重，在地下被压不得安稳吧！”
　　二伯说：“我们这边有个风俗，不还通债务是不能入土的。”
　　一个亲戚出声道：“我怎么从没听说过这个风俗？”
　　大伯马上瞪他，厉声道：“那是你太小了，没经历过事！我们这边从来都这样的！你爸可以告诉你！”
　　那个亲戚家的父亲也呵斥道：“小子别插话。”说完后看向大伯，而大伯此时冷冷盯着他。这父亲再加了一句：“我们这边确实是有这个风俗。他妹子，你就还了吧！赶紧的，误了时辰就不好了。”
　　其他的亲戚纷纷附和，让陶枚还钱。
　　陶枚显然没预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完全懵住了，忘了回应。
　　果燃也没想到会这样，他难以置信地问：“大伯，就不能让我爸好好走吗？”
　　他大伯呵斥道：“小孩子插什么话！”然后推了陶枚一下，催促道：“快点！不想让你男人下葬，就别还钱了。没见着钱，我们是不会让他火化的。”
　　陶枚浑身颤抖着起身，气得说不出话来，哆嗦着手去拿手提包。
　　果燃直觉妈妈不能走，马上大喊：“妈妈，别走。”陶枚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向外走。
　　果燃想起身去拉住她，却被周围的几个亲戚死死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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