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龙

　　她感到脑中一片空白。
　　那些人口中神经质般念叨着，有恶意的抑或无恶意的，与她有关的抑或无关的，对她来说与蝇虫嗡嗡的叫声有什么区别呢？
　　她看见她头顶豆大的汗珠流下，听见她焦急的叫喊着，曾经引以为豪的清澈嗓音沙哑如铜锣也无知无觉。她的口中叫喊的是自己的名字吗？陌生而又熟悉的字眼，莫名其妙的羁绊与联系。她突然感到难言的恐惧。恐惧如同畸形的怪兽，吞噬残咬着她所剩无几的理智。我是谁？
　　我是谁。
　　我是程曦吗？不，“程曦”是属于我的，可我不是属于程曦的。
　　那我是谁？
　　她继续往玻璃墙另一头望去。白衣一尘不染，一张张扭曲的脸上被用鲜血描绘了嘴角，认不出的不知是狰狞的微笑还是眼底近乎凝固的默哀。什么默哀？谁在默哀？为谁默哀？
　　无法说话的死人也开口说话了。他们的声音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全都温柔而充满蛊惑力。他们在劝说，劝说她停下，劝说她跟他们一起沉浸在梦境中。
　　她不愿再听下去。这是真的？还是仅仅是幻梦一场？她不知道。白衣人们走上前去，将她围成一个圈。劝说与引诱还在继续，无论她是否想停止。
　　她很快感到了困倦。恐惧。恐惧是人类最大的敌人啊，漆黑的梦魇躲藏在小女孩糖果般甜蜜的粉色卧室里，吞吃掉那些美好的梦境。
　　梦境中骑着飞马的公主被横刀腰斩，鲜血与内脏四处飞溅，染红了天边洁白的云朵。
　　小女孩尖叫着醒来，在恐惧的怪兽爪下瑟瑟发抖，日日夜夜沉浸于死亡的阴影当中。
　　何其可悲。
　　没人注意到，漆黑的怪兽从阴影中凝聚成型，悄无声息的向她走来。那是从她的恐惧中诞生的怪兽。
　　睡吧，梦里有现实中得不到的一切。白衣人道。为什么不逃离这令人胆战心惊的现实呢？放弃思考，放弃感知，放弃对身体的控制权，她已经在恐惧中抵抗了够久的啦，像是一只在蜘蛛网中垂死挣扎着的昆虫。可是她逃不出蜘蛛的掌控，曾经放弃抵抗的人都变成了被蜘蛛操纵的傀儡，在她耳边轻笑着诱惑。为什么不呢？看我们如今多快活啊！不用为生存发愁，不用与阴谋
　　为舞，死亡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将在永恒的梦境中永生！
　　来吧！一起来吧！男女老少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向她召唤，极乐园对她发出邀请。放弃肉身的约束，在幸福的梦境中沉睡吧！你的灵魂将得到永远的救赎！
　　她太困了，迷迷糊糊的任由白衣人们拉着自己的手，向光芒的源头走去。就这样吧。她想。管别人死活呢。反正她马上就不用再受任何事情的困扰了。一片云，一阵风能有什么困扰啊？
　　就在这时，恐惧的怪兽露出了爪牙。阴云般的恐惧如影随形，白衣人们惊叫着四散逃走，那些不幸被恐惧缠上的很快被消化掉，只留下地上的白衣。有些人在向光芒祈祷，祈求猎人在狼的血盆大口下救下绵羊。猎人当然不会理睬，他只会饶有兴致的围观这场血腥的捕猎，然后再杀死吃饱了的狼。一只狼的价值可能抵上数百只绵羊。
　　她理应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害怕的，但她只感到了厌烦。好像她曾经无数次的遇见过，并且击败了它们。那些白衣人毫无反抗之力呀！这可和她想像的情况不太一样。此前这些白衣人的口吻多么狂妄啊，甚至把死亡看得一文不值。她曾经以为这是因为他们拥有征服死亡的力量，不过现在看来，这只是一群被人类圈养在羊圈里就以为自己不会被狼伤害的绵羊罢了，它们嘲讽着狼以彰显自己子虚乌有的强大 ，真的遇到狼的时候却只会哀求饲主的怜悯！
　　如果所谓永恒的幸福的代价是只能成为被人保护的弱者――那么还是算了吧，她敬谢不敏。
　　那些艰难的岁月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不会褪去，恐惧不再强大的不可战胜，她也不会再是那个小女孩。她徒手撕裂那片阴影如同撕裂一块棉花糖。恐惧的阴云如潮水般离去，没有恐惧威胁的白衣人又想拉她向前，却被她躲开，望着她毫不犹豫的背影，他们气急败坏的号称她将会在星界中迷失，然后迅速的一个个从光芒的源头消失。
　　原来这里叫做星界。
　　她的确忘记了自己，但没有关系，她会想办法找回记忆，她确信自己能够做到。她在那么多生与死的瞬间逃脱死神的镰刀，不只是因为幸运女神的眷顾，更是自身技艺与胆识的结果。她为此骄傲着，她征服了恐惧，这功勋更甚于征服死亡。征服死亡的人不少，连猫狗都要面对抢食的同族的尖齿与利爪呢！但征服了恐惧的人――对不起，全大陆独家字号。她记起来了，人们叫她“纳珈”，意为“来自深渊”，这听起来不是什么赞扬之词，却的确是对她的强大的承认。
　　倒真该谢谢那团恐惧了――现在她想起了它的名字:赫鲁，恐惧中诞生的怪兽――助她想起了自己。她是亚述大陆的深渊巨龙纳珈，也是地球的少女程曦。她全都想起来了，慈爱的人类父母，大学里的室友，穿越后与威严外表严重不符的龙族傻爸，冒险中生死之交的伙伴……
　　她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她该回去了，不能让他们担心。
　　似乎是了解了她的想法，星界的空间发生了转变。这里是宇宙的中心，万物万象之源。一切事物的答案都在这里储存，所有世界包括人界，天堂，地狱，深渊都在这里生长。传说中亲身来到星界的生物会因承受不了如此庞大的威压爆体而亡，很明显身边的玻璃墙为她阻挡了这些。虽然仍不知道白衣人与他们的饲主是谁，有何目的，但这并不妨碍她有闲情欣赏星界的景象。一片漆黑的夜幕，与地球上或者亚述大陆上并没有任何区别，可是仔细看向更深处，却发现夜幕中隐隐有星光闪耀，令人移不开视线。那是宇宙的真相。
　　不少学者法师一辈子都在寻求哪怕一颗微弱的小星子，见到这幅景象恐怕早就如如饥似渴的扑了上去，即使身死也在所不惜。然而纳珈对此毫无兴趣。
　　她只想要回家。
　　于是她回来了。好像只有短短一眨眼的时间，又仿佛过了几十万年。星界的一切无时无刻不在变化当中，即使是时间也是如此。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发生的，但是无所谓。她睁开眼，眼前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她熟悉的世界。
　　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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