驯服与反驯服

　　今年B城的冬天，比往常冷上许多。

　　周妍萃和江随一人提着一个行李箱颤颤巍巍地从火车上走了下来，周研萃手上还提着一个不大不小的麻布袋子，里面装着她从家里带过来的特产。

　　刚下火车，就是一阵疾风，从脚底一直凉到心里。

　　周研萃冻得打了个寒颤，把提着的麻布袋子放在行李箱上面，双手拢紧上衣，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到最顶端。

　　周研萃耳朵被冷得通红，红得像要滴出鲜红的血来，江随走到她后面，把她的羽绒服帽子往头上一扣，她半张脸都被盖住，只露出干裂的嘴唇和尖尖的下巴。

　　眼前的视线突然被遮住，有一瞬间的黑暗，她忙把帽子拉高了一点得以看清前面的路。

　　周妍萃看着江随，不明所以。

　　察觉到她疑惑的目光，江随也没解释就走到她前方去了。

　　走出火车站，寒风更加猛烈，周研萃不住地哆嗦，江随提议：“我们打个车回去吧。”

　　周妍萃看了看外面这星星点点的灯光，转眼间就在心里算好了一笔账，她摸了摸冻红的鼻子，声音闷闷的：

　　“江随，要不你先打车回去吧。”

　　“你呢？”江随清冷的声音响起。

　　周研萃没说话。

　　“你让我先走，然后你坐公车回去？”江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没等到她的答案，江随嘴角动了动，把自己的箱子放在她箱子旁边，对她说：“你在这等我，我去打车。”

　　说完，江随就走到马路边儿上。

　　因为要看着江随的行李，周研萃也只得留在原地。

　　江随侧着身子站在路灯下向前方张望，背挺得很直，像路边寒风中挺拔矗立的白杨树，柔和的黄色灯光从上面打下来，整个人散发着温暖的味道。

　　本是那么清冷的一个人，现在终于有了丝烟火气。

　　周研萃弯弯嘴角。

　　等了半刻钟，终于来了辆绿皮出租车。

　　江随从下面跑了上来，因为跑得急，站定的时候微微喘着粗气。

　　“走吧。”江随拿过她的麻布袋子，一手拉着自己的行李箱。

　　周研萃看着前方江随的背影，只得跟上。

　　一路两人无话。

　　终于到了学校，出租车司机看着计费器，对他们说：“一共六十三块四毛。”

　　江随像是怕被周妍萃抢了先，很快就掏出了钱包付了款。

　　男生宿舍离得比女生宿舍近，很快，江随就到了。

　　周研萃匆忙从口袋里掏出钱包，那钱包表皮都破损了，露出下一层方格线状的条纹。

　　她手忙脚乱抽出几张钱递给江随。

　　江随摆摆手。

　　她坚持。

　　就这么一来一回，周研萃干脆把钱塞进他口袋里，中途还不小心碰到了江随温热的手掌，江随还没反应过来，她就拉着行李箱一溜烟地跑了。

　　冰冷的夜色里，风声叫得猖狂，江随站在原地，半隐在黑暗中，看着周研萃左手拿着袋子，右手拖着行李箱艰难地往前一步步走着。

　　终于夜色完全吞没了她的身影，他收回视线，把兜里的钱拿了出来。

　　三十二块。

　　三张十块，四张五毛钱。

　　钱还是热的，带着她的体温。

　　看着这揉成一团的钱，江随清冷似谪仙的脸上竟有了一丝笑意。

　　还没回到宿舍，周妍萃就看到宿舍的灯已经亮着了。

　　是了，她们都是本市的，应该早就来了吧。

　　宿舍里叽叽喳喳地说着话，周妍萃把门打开的时候，却安静了好一会。

　　周妍萃走进厕所的时候，还隐隐约约听到外面顾盈盈和骆敏婷议论着：

　　“这么晚了，我还以为她读了一个学期辍学了呢。”

　　“是啊，学费她交得起吗……”

　　“照我说，家里都这么穷了，还念什么书？”

　　“她也太不懂事了吧。”

　　听到周妍萃冲厕所的声音响起，外面才又恢复了安静。

　　只有简湘走上来问她：“研萃，这么晚了，你吃饭了吗？”

　　周妍萃把热水开关打开，笑着露出上颌洁白的牙齿：“我买了面包，在火车上吃了饭还不饿。”

　　简湘推给她一瓶纸盒的牛奶：“我买多了一盒，你喝吧。”

　　“谢谢。”

　　周妍萃继续收拾着行李，看着袋子里从家里拿来的特产，嘴巴一张一合，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问问她们要不要。

　　只是，还没等她问出口，就听到顾盈盈捏着鼻子尖声叫嚷道：

　　“这什么味道？是谁的臭袜子没洗吗？又酸又臭……”

　　周妍萃连忙把袋口捏紧，在她们发现之前，匆忙塞进了最里层的抽屉里。

　　算了，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次日天蒙蒙亮，周妍萃就起了床，轻手轻脚地走到窗台洗漱的位置刷牙洗脸。

　　洗漱完毕后，她背起中灰色略显陈旧的双肩包在学校的小公园里练了会英语。

　　她是从小地方里来的，很边远的山区，那个地方四面都被山环着，交通闭塞，道路又窄又陡，从那里到县城一天只有一班来往的车。

　　她的英语是在镇上的一所初中学的，听说城里人小学就开始学英语了，而她初中才开始接触英语二十六个字母。

　　这导致她英语极差，尤其是口语，虽然高中已经纠正了不少发音，但还是不理想。

　　她跟江随是高中同班同学，但她跟江随不一样，江随是高分录取进的这所学校，学校里那么多优势专业随便他挑，而她，是被学校调剂才读的这个专业。

　　小公园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一对小情侣坐在周妍萃旁边打情骂俏，男生把手伸进女生的衣服里，女生扭动着身体娇笑，不时看几眼周研萃：“别这样，旁边还有人呢。”

　　男生把手抽出来，脸色不悦，那目光像要把她盯出个窟窿来。

　　周妍萃不好意思地转过身，看了看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也要上第一节课了，于是把书收起来装进书包里，识相地离开了。

　　走到教室门口，刚好班长古健行正站在讲台上，看到周妍萃进来，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辅导员说，让我再确定一下这个学期申请助学金学生的名单。下面我念一下名单。”

　　教室里静悄悄地，大家都看向站在门口的周妍萃。

　　她不自在地咽了下口水，顶着众人或同情或考究的目光快步走到第一排坐着，坐下的时候脚还微微地抖着。

　　她没做亏心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逃。

　　底下有个好事的男生捶着桌子，不耐烦地抖着脚：“他妈就一个人，还念什么玩意儿，下次班长你能不能私下跟她沟通啊，我们的时间很宝贵！”

　　“周妍萃。”班长念道。

　　坐在第一排的周妍萃举手，话语里没什么情绪，但手心早已出了一层薄汗。

　　她小声说了句：“到。”

　　班长扫了她一眼，继而清了清嗓子，正面对着全班同学，语气忽地变得十分欢快：

　　“我们班委会昨天晚上讨论了一下，今天作为开学的第一天，决定给大家一点惊喜。”

　　底下没什么反应，仍是静悄悄的，他自己倒是兴奋了起来：“我们班里的土豪李子俊同学说今晚要请大家去‘冠都’那high一晚！”

　　话音一出，底下的男同学首先炸开了锅，一个个都竖起耳朵，一扫方才的沉闷。

　　“我*，去冠都？听说那儿的小姐挺正的，怎么子俊开学第一天就请大家去做大保健吗？”

　　一阵哄笑过后，坐在李子俊旁边的周胖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猥琐，哈喇子都要流出来：

　　“子俊真不愧是我们的好兄弟啊，知道兄弟们寒假在家都闷坏了，特意组织这么个活动让我们男同胞今晚开开荤是吧。”

　　李子俊厌恶地拉开周胖油腻的手，整理衣领：

　　“周胖，你可别瞎说，那地儿正经着呢，你们这些人在乱想什么，我们只是去那唱唱K，其他服务可别算在我头上。”

　　叽叽喳喳一阵讨论过后，被晾在讲台上的班长再次强调：

　　“今晚大家都得来啊，必须来，免费的，不许不来，谁要是不来，我期末给你们品行分扣上十分！今晚我们的课题作业就是研究怎样才能把土豪俊的卡刷爆！”

　　“来来来，随便刷。”李子俊把自己所有的银*行*卡唰地一下像打扑克牌一样都亮了出来，颇有几分暴发户的气势。

　　“别的女生我不管，反正顾盈盈你一定要来。”李子俊朝着顾盈盈坐着的方向，喊了句。

　　被点到名的顾盈盈眉梢都带着喜悦，享受着大家羡慕嫉妒的目光，表面上却还装着矜持：
　　“我可不一定会来，我说不定晚上还有约呢。”

　　一阵哄笑过后，教室里又恢复了安静。

　　周妍萃盯着桌子上的《英语四级3500词》，嘴里细声地念着单词，忽然旁边坐着的简湘用手肘碰了碰她：“研萃，晚上你去吗？”

　　“去吧，班长不是说每个人都要去吗？”周妍萃理所当然地回答。

　　简湘一听这话，两只眼睛像小灯泡一样亮了起来。

　　虽然她在B城长大，但还没去过这B城有名的“销金窟”，不过这地儿也不是一般人能随便出入的，一晚少则消费几千，里面的茶水费都比普通娱乐场所的翻了几番，寻常人家哪消费得起。

　　她本来就想去见识见识，但就怕自己在那晾着太尴尬，现在有周妍萃陪着，她终于喜笑颜开：

　　“好，你去那我也去，我就怕自己在那太无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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