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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间的XXX。”

　　弃天帝的口头禅众人皆知，众神皆知。谁都清楚天上不只六天之界，但到底还有哪些地方，也没几个人能道得清楚。

　　道教神话，本身也跟本土神话有着区别，更别提佛儒又有新观点。所以，在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沧海桑田后，天界第一武神的根据地在哪里，也能引起各位学者的兴趣。

　　忌霞殇已经上天了。不是说他死翘翘，毕竟他已经死过两次，早没有这种敏感心态。

　　他身为瑞兽，与神兽白泽渐渐成了朋友。麒麟乃万福之灵，现之永保天下太平。白泽乃百兽之首，现之可晓天下大事。两者一个住在六天之界，一个住在昆仑山。

　　能见面的时候，大概就是天界所主办的“先神会”。

　　作为创世神之一的弃天帝，每每在这种场合姗姗来迟。他坐在上位，与太阳神隔了一些距离，无聊的他撑着额头假寐，单腿跨在翡翠叠成的案上，竟也如此优雅。

　　那圈冠上的双翅，给他深邃的五官覆上了朦胧仙意，飘逸的白色绸带，更是无从查出其中质地，只觉得无比尊贵肃穆。

　　太阳神看着他，道：“你还不变回本体？”

　　全场就弃天地一身黑，给偌大的殿堂添了副压抑。弃天帝是任性的，比如他一日没毁灭苦境，就一日不恢复那一身白惨惨的着装。对他来说，黑色才是本体。但显然，太阳神并不想听他这番说辞。

　　于是他转移了注意力，冷冷道：“人间的小麒麟没有来。”

　　是的，纵使忌霞殇回天上好些时候了，这个弃天帝还是称他为“人间的XXX”。

　　这使忌霞殇极为纳闷。一者，他与对方并不熟悉，充其量曾听逸踪的说书人讲过，而到了六天之界，自是有一干不厌其烦者说着弃天帝“伟大”的事迹。二者，忌霞殇的内心向往和平，就已跟弃天帝南辕北辙。

　　我喜太平，你要毁灭，那道不同不相为谋。

　　可是，每隔一百年的先神会，弃天帝都要揪出忌霞殇迟到的小辫子，然后让太阳神派手下督促去了。

　　先神会，顾名思义就是远古的神相聚。传说，麒麟是姬氏（周天子脉）的祖神（祖先神），源自黄帝祖神应龙，是应龙血脉的主要分支之一，有诗云：“麒麟踏祥云，人间百难消。”

　　他属儒家极致的类型，因为本性仁。

　　翻来覆去十分慌张，于是梳头也忘了。那繁杂的头饰，在还是大师兄时期认认真真的捣鼓着，毕竟有关师门形象，自己又爱出去管闲事。

　　而如今，披着张人皮还有兽的化身，于是他干脆就披头散发只留了额饰，两边随便插几支红色的缎带。还别说，对着镜子，照样是忌霞殇。

　　他在天官的催促下跳上白玉砌成的长阶，遇着了同样迟到的白泽。

　　白泽对他道：“你又被弃天帝抓包了，每次轮到你就顺便带上我，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

　　老好人忌霞殇不禁就为弃天帝说话了，“反正迟早要来的，弃天帝也是为天上秩序考虑。”

　　白泽瞪他，“你眼瞎了吗，第一个不满天界对人类做法的就是他。”

　　好吧，这没有错。忌霞殇不再说话。

　　先神会是很烦的聚会，其实就是一个名堂，一个个在远古的时候只要攀上了亲带上了故就要被拎出来品头论足，四灵（凤、龟、龙、麒麟）无一逃脱，而上古十大神兽也跟着来走一遭。

　　放在公开亭，这就是品鉴大会。可别人鉴的好歹也是武功，或是名声，这里鉴的都不是人。当然，这些皆是褒义。

　　忌霞殇骨子里依旧认为自己生是逸踪的人，死是逸踪的鬼。既然死了，那就还属于逸踪，上了天没事也打开幻境瞧瞧顽强活着的逸踪门人，心里多了些欣慰。所以他对这个先神会没有多大的感受。

　　他有一段时间很好奇弃天帝的想法。

　　弃天帝和太阳神看着他们，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回想起了自己的过往？回想起了当时的辉煌和今日的收获并不相等？不过他的想法很快得到了解答，那边弃天帝冷冷扫了他们一眼，淡道：“哼，看着你们，我就想下去毁灭四境。”

　　等一下，这种迁怒完全毫无根据啊。

　　一些脾气暴的家伙按耐不住要嚷嚷，但还是被同伴扯了一扯。他们都是人形，个个俊俏得很，阳光的，眉清目秀的，老成的，应有尽有。但落在忌霞殇眼里，他还是觉得坐在案前的都是动物。比如，白泽，现在正伸出爪子握住杯子，比如龙，现在正摆动着尾巴扭来扭去。

　　他低下了头，实在克制不住笑意。

　　“忌霞殇。”弃天帝练就一副好视力和好听力。

　　一开始，太阳神握着毛笔陷入了沉思。天界转变是很快的，随着下界的变化，天界的所有事物都被影响，也感染了人性，而神兽，一向都是离人性最近的。它们通晓七情六欲，情感充沛，也聪慧过人。

　　久而久之，“先神会”已经越来越没必要，不过就是看看对方是否健全。但本身就具有神格，怎会不健全？只是天界的规矩不可废，于是他听了弃天帝的建议，看看能否将这先神会取消了。

　　不过显然，弃天帝的初衷根本就不是为可爱的上古神灵考虑。

　　太阳神心目中对他的期待也变成了平静的水面，甚至颇想拂袖离去。

　　只见弃天帝居高临下地瞥着忌霞殇，后者即使使劲将脑袋往案上磕也是泄露了唇角那记温和的笑意。忌霞殇给人最深刻的印象，就是那副好脾气和常年挂在脸上的微笑。

　　“嗯？”忌霞殇蓦地抬头，弃天帝就望进了他清澈的眼底。方才忌霞殇正是用这种视线流连四周，好似每一位都收获了对待，只有弃天帝没有。弃天帝沉吟了一会儿，侧过头漠然地盯了太阳神片刻，寒意十足。

　　太阳神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针扎上了。

　　他扬起声道：“白泽，最近昆仑山上如何了？”

　　“这……”

　　“忌霞殇。”

　　白泽那个委屈啊，他话还没说完。但见弃天帝冷峻的脸上已覆冰霜，众兽都纳闷忌霞殇到底哪里得罪这位喜怒无常的天神了。这边忌霞殇接收到白泽怜悯的回馈，非常坦然地拢了拢袖。

　　他颔首道：“忌霞殇在。”

　　弃天帝悠悠看着他，“起身，耍场猴戏。”

　　忌霞殇微一挑眉，微笑道：“抱歉，忌霞殇不是弼马温。”

　　弃天帝勾起嘴角，绽开的笑意尤其迷人，“那跳场舞。”

　　与麒麟、白泽同齐名有着治世、吉祥象征的凤凰实在看不过去了，她道：“请你不要调戏麒麟。”

　　忌霞殇脸一红，尴尬地咳嗽。他想说这不是调戏啊，为什么每回先神会凤凰都会看出奇怪的东西来。

　　一般来说，他们的话题到此就要结束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的，倒几盅琼浆玉露，听听天之殿堂边上飞过的百鸟奏起的天籁之音，这就过去了。随着大家争先恐后要跑开，也看得出弃天帝实在不招他们所喜欢。

　　太阳神挥挥手，招呼白泽到他那去说说昆仑山的情况。

　　凤凰本想跟忌霞殇一块走，弃天帝却懒洋洋地手臂一抬。动也不动，但忌霞殇很快了解了个中意思。

　　他对凤凰道：“你先走吧。”

　　“糟了他又要给你洗脑了。”

　　心有余悸的凤凰拍拍胸脯，一步三回头，送他进地狱。忌霞殇一脚一脚踩着玉阶，好像真的从天堂掉下地狱似的。他坐回原位，惬意地仰着脑袋，每到这时他就十分怀念那把御风扇。都说人死带不走任何东西，他终于体会了一回。

　　感叹了一声，弃天帝发现了他的感叹，眯了眯眼，变出一样事物，扔在下面。

　　忌霞殇伸长脖子一看，“咦”出了声。

　　是他的御风扇。

　　“人间的，晦气，这是照模样打的，天绢金丝，扇骨可比你那把好上许多。”弃天帝冷冷一哼，表示身为天神的自己多么体恤他。

　　忌霞殇捡起御风扇一个劲地笑道：“多谢你。”

　　弃天帝的笑意深了，显然被夸也是很高兴的。他道：“知晓我留你下来的用意么？”

　　忌霞殇想了想，“不可能是想要听我讲一下苦境的故事。”

　　弃天帝默默看着他。

　　忌霞殇笑道：“那就是想要听我讲我上了天之后的故事。”

　　弃天帝不屑道：“无聊至极，六天之界不过尔尔。”

　　忌霞殇道：“但你仍在这个地方。”

　　弃天帝不置可否，“所以我也很无聊。”

　　忌霞殇轻轻摇头。

　　他并不了解对方，但时常的交流，也使他多少知道对方的那种精神洁癖。如果说麒麟知晓七情六欲，并善待之，弃天帝就是不想被七情六欲控制，想摧毁之。他只为了一念借媒介下凡欲杀尽污秽的人间，这个“一念”是他觉得天道赏罚不明，人类自私成性。

　　忌霞殇听见许多流言，天官们很乐意跟他讲些弃天帝的传说，他得以明白对方的那种谁也到不了的孤独和分明的爱憎。是优点，也是缺点。

　　他想，他的这些猜测并不是空穴来风。

　　而他不离开，仍坐在这里，也是情有可原。

　　他忽然展眉，一对光华内敛的眸子闪着光芒，温柔的嘴角透出了可爱和平和。他笑道：“我还是想讲苦境的故事。”

　　弃天帝淡淡看了他一会儿，半晌没有说话。后来，大概是他漆黑色的发丝被风亲吻，慢慢飘扬，在视线里与弃天帝冗长的衣摆混在一块，竟像融合了。于是，弃天帝缓缓阖上了眼，面无表情地允了他，“说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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