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行

　　厨房里进来一只兔子，腿上有血迹，受了伤，不知是被其他猛兽所为，还是碰到了山户设下的陷阱，亦或是触到了罗玄设下的机关。
　　总归是受伤了。
　　陈天相执意要为兔子疗伤，养起来。
　　聂小凤觉得这是送上门的野味，应该拿来炖汤，平时也没少吃，山农经常送过来打来的兔子。
　　师父罗玄认为，这山间生灵自有生存法则，应该放回山林，还其自由。
　　幸好，帮佣的殷婶回来了，她儿媳妇要生了，下山大半月了。
　　殷婶说，我有带的野猪肉，就别吃兔肉了。这是对着聂小凤说的，又转向陈天相，这兔儿野着呢，养不熟的，早晚要跑掉。最后对着罗玄道，还是听你们师父的，它有它的命，它爱去哪儿就去哪。
　　殷婶拿着野猪肉进了厨房，还有带来的喜蛋，准备生火做饭，这大半月这师徒肯定吃的清汤寡水，要不然聂小凤怎会嚷着吃那可怜的兔子。
　　师父罗玄却是另一番心思，聂小凤上山已有些时日，与天相同吃同住同学，对待某些问题却是天壤之别，譬如，这只兔子。
　　到底还是秉性难改吗？
　　殷婶打断了他的沉思。
　　“先生，有件事我觉得要同你商量一下。”她面带犹豫。
　　“殷婶请讲。”
　　“是关于小凤啊……”她踌躇开口，他虽是她师父，但到底是个男人。若不同他说，又同谁讲，他毕竟是长辈。“小凤今年虚着也有十三了，那要是在山下都该找婆家嫁人了……”
　　罗玄揣测她的话外意，“殷婶您也知道，我门不比寻常人家，所谓姻缘，当然是要有缘为好。就算我是她师父，若缘分未到，也不可强求。”
　　“哎呀，不是，我不是这意思！”殷婶连连摆手，离罗玄又近了些，压低了些声音，“一年前我就为小凤买好了物事，但她葵水迟迟未来，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啊？”
　　罗玄明白她话中意，霎时有些尴尬，这本是闺房私话，说予他一个男人听，况且还是孤男，着实有些尴尬。但殷婶想的却是，聂小凤无父无母，师父即是父母，况且师父本身就是神医，葵水未来这个小小的问题，应该不难解决。
　　殷婶见他面色沉郁，半天未语，疑道莫非聂小凤得了甚重病不成，“可怜的小凤……”说着说着就要落下泪来。
　　罗玄忙道，“殷婶莫要担心，小凤无事。”
　　“真的？”殷婶犹疑。
　　“每个人体质不同，女子葵水至早有□□晚有十又五六，皆属平常，殷婶不必担忧。”待罗玄细细说来，殷婶才放心下来。
　　“待我同小凤说，叫她莫担心。”
　　“殷婶你莫提，小凤随我习医已有几年，虽顽劣不好学，但这些总是懂的。”
　　殷婶恍道，“合着只是我白担心一场。”
　　经此一事，罗玄倒是放在了心上，小凤体质寒性，且哀牢山高处不胜寒，自己又未同教授她武艺。自此日后，罗玄便吩咐陈天相早上练功前热身叫上聂小凤一起。
　　聂小凤欢欢喜喜冲进书房，笑颜如花，“师父，师父——”
　　罗玄目光未从书卷中移开，略带斥责，“不知道敲门吗？”
　　“哦——”聂小凤做了个鬼脸应了一声，“那我重新敲门进来？”慢吞吞走出去，毫无诚意。
　　罗玄抬眼一瞥，气极而笑，“不敲门此其一，进来也不关门，怕夹着尾巴吗。”
　　聂小凤笑嘻嘻迈着小碎步把门关上，又回来，“师父，天相说你让我明天和他一起练功。”
　　她眼睛里都带着笑意，罗玄犹豫了一下，还是纠正道，“不是练功，是和天相一起做练功之前的热身。”
　　她立刻焉了下去，央求道，“那师父你什么时候肯教我练功？”
　　“你为什么要练功？”
　　“因为山下那帮死孩子老欺负我！”
　　“你一年才下山几次，再说练功是用来斗殴的吗，这一点你都想不明白，我更不能教你武功了。”
　　在这个问题上，罗玄从来没有让步过。
　　但偏偏陈天相善良有余天赋不足，而聂小凤聪慧过人却戾气过重。
　　对于武学，一个是想教教不会，一个是不能教不敢教。
　　对于医学，一个是想学学不会，一个是想教不想学。

　　陈天相和聂小凤第一次获准单独下山去，两个人都很开心。时间已经到了秋季，马上就要大雪封山，再下山路就不好走了。让二人下山一则是采购些生活物料，二则是去殷婶家送上贺礼，三则是让二人下山玩耍一番，毕竟哀牢山的冬天既漫长又有些单调。
　　俩人很晚才回来，却是空手而回，不仅是空手，身上也是狼狈不堪，还带着伤。陈天相神色慌张，只道是被野狗袭击了，买的东西也丢了，还被咬伤了。聂小凤却是一言不发，默默回房了。
　　罗玄知道陈天相在说谎，他脸上还青着呢，倒像是跟谁打架了。待陈天相吃过了饭，聂小凤仍是躲在房里不出来，罗玄先随她去了，嘱咐陈天相洗了热水澡换了干净衣物，替他处理伤口。陈天相脸上和身上多淤青，而没有抓伤咬伤之类的，分别就是跟人打架了，何来野狗一说。
　　“师父，你去看看小凤吧，她还没吃饭呢，她脸上还有伤，出了不少血呢。”
　　“到底为什么跟人打架？”罗玄开门见山。
　　“不怪小凤的，是王小虎跟张二牛他们先骂小凤，说她……”陈天相抬头看了罗玄一眼，继续道，“说她没爹没娘魔教魔女一辈子嫁不出去……”
　　罗玄叹息，处理完陈天相这边，热了饭菜拿了药箱去敲聂小凤的房门。房内一片漆黑，也没人应。
　　“是师父，进来了。”虽是夜间，罗玄目能视物，将饭菜和药箱放在桌上，聂小凤蒙着被子窝成一团对着墙壁。
　　“小凤——”罗玄唤了几声，慢慢走到床边。
　　床上的人慢慢动了，翻了个身，伸出手摸索着，摸到了罗玄的衣袖，抓住。
　　“师父——”声音迷迷糊糊的，刚睡醒。
　　“等下，我去把灯点上。”
　　待罗玄点上灯，细看床上的聂小凤，狼狈不堪，头发凌乱，衣衫破损，关键是脸颊上有几处擦伤，下巴那有一片血迹。
　　拿过药箱坐在床边，罗玄问，“除了脸上，身上还有伤吗？”
　　聂小凤低着头。
　　“师父问你话呢！”不自觉加重了语气，又觉得不妥，放缓了语气问，“疼不疼？”
　　她摇摇头。
　　罗玄初步判断她下巴附近的伤比较严重，伸出手慢慢摸过去，粘稠血水，伤口不浅。让聂小凤躺下，下巴微微向后，罗玄低下身子这才看清伤口的形状，一个血洞，一边深一边浅，更像是指甲挖出来的。用棉布沾了药水，先进行伤口清理，“有点疼，忍着点。”聂小凤因着疼痛身体抽动，却没有吭声。
　　做完清洁工作，上药，罗玄道，“这样的痛都能受得了，为什么听不得一些闲言碎语。”
　　聂小凤回道，“他们若怕了我，就不敢说什么了。”
　　“怕你？用拳头，用武力吗？”罗玄道，“武力不能够让人心屈服的。你无法决定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你可以决定你自己是谁。”
　　“我是魔教聂媚娘的女儿聂小凤。”
　　“不，你是我罗玄的徒弟聂小凤，你是哀牢山的聂小凤。”罗玄道，“有一天，你也将不再受困于我罗玄以及哀牢山这个名号。”
　　聂小凤同他对视，自他进门来，她一直回避他的目光。
　　“如果我足够强大，我是聂小凤就足够了。”
　　这是一个不到十三岁孩子的野心，这种目光在陈天相身上终其一生也不会看到。
　　“那你要如何强大呢？”罗玄问她，很认真，是一种与成年人对话的姿态。
　　聂小凤眼神一转，道，“我还没想好，师父，我饿了。”刚才一霎的锋芒立刻消失了，又变成了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虽然闹情绪赌气，却敌不过肚子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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