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绅士

　　离换班还有十一分钟，亦辛伸了个懒腰，戳了戳日历上头晃动的小蛋糕，皱着眉对弹出来的翻糖图样看了一会儿，正犹豫着要不要改动下字样，突然面前的光屏红芒大闪，有警报。

　　亦辛神色一肃，拖拽过A区三维图，闪烁的光点在北危内环，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弹出的信息，随即划拉开跳动的光点，伴着她的动作，三维地图被一名头发花白、身形瘦削的女人取代。

　　亦辛挂上标准微笑，直视对方透露出惊惶的双眼,“下午好赵女士，目前您健康状况良好，周遭环境不存在可判危险，感谢您为人类社会的贡献，我是A区080795号警员，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有人在监视我！”女人声音尖细，像是想叫出声又怕惊扰到什么。

　　亦辛顿了一瞬，消化了智脑传递过来的信息，仍旧维持不变的笑容，温和地说：“赵女士，我刚对您家附近的电磁信号进行了分析，所有疑似监视监听的传输单元均来自天网，一切符合新纪元通识第C78号法案，您处于天网保护性监视下，当下无任何超出法案许可的、涉及您隐私的监控行为。”

　　女人双臂紧抱，身体微微颤抖，视线移到了某个方向，“你查不出来的，是青蛙！他们改造出了生物探测器！”

　　亦辛在空气中拖动两下，她对面的图像调换到了女人当下的视野，一扇实木大门，她想了想伸手一推，就见一只迷你青蛙坐在女人家门口的台阶上，一下下鼓着腮帮。亦辛操纵智脑生成报告的功夫，它“刷”地伸长舌头逮住了一只小飞虫，所以最后送到女人面前的报告封面，就是一张高速摄影机捕捉的青蛙捉虫图。

　　“赵女士，如您眼前报告说明的，这是一只很普通的树蛙，它身上不具备任何非生物本源构件，您不必……”

　　“不，你不明白！一定是他们研发出来的仿生智能体！”女人像是终于撑不住自己，猛地脱力瘫坐在地上。

　　亦辛蹲下身，继续和她保持平视，“您知道的，赵女士，新纪元人工智能管控法，它的第三号修正案您还参与起草了的，任何涉及高等智能的仿生研究都是绝对禁止的。”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指在光屏侧边的上的角落划动，派遣了心理干预人员前往。

　　“我……我记得，可是不对，我每天这会儿出门它都在那儿，位置都不变，它还冲我瞪眼睛！”

　　“其他时候您看不见它吗？”

　　“是啊！”

　　亦辛弯了弯眼睛，“那很正常不是？快到了它活动的时间了啊，这大概是只早起贪吃的小家伙，您家的花园和菜园能招来不少它心爱的美味呢。”

　　“可是……我觉得不对劲，你得过来……”女人低喃的声音变得坚定起来，“对！你得亲自过来，你看看就知道我说的准没错！”

　　亦辛看着眼前亮起的出警提示灯，无声地叹了口气，仍试图说服她：“我可以派您家附近的机器巡警过去，它们可以确保毫无遗漏实时汇报消息，比我本人去要快多了，而且我在场需要采取任何行动也是依靠它们的，并没有差别。系统判断无必要情况下，强制人工出警是会扣除您的贡献点的，请您再考虑一下。”

　　女人不为所动，抬头盯着亦辛的神色，让她回想起曾经看过的法案起草辩论录像，赵女士和那时候一样，认准了就坚持到底。

　　“好吧，我会在……”亦辛调整了工作台状态旋钮，看了眼再次蹦出来的三维地图，“六分钟内拜访，此外机器巡警们在三十秒内就会到位了，请您安心，我们过会儿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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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青蛙！”

　　亦辛吸了一口柠檬红茶，点了点头，手里举着的小银叉在杏仁奶冻和朗姆千层之间徘徊犹豫了一下，挖了一口奶冻送到嘴里，短暂镇压了举旗闹革命的胃袋，才回应好友：“所以我迟到是有原因的，不要怪我啊。”

　　“啧！我说了怪你吗？先别吃这个了，要点儿热的。”

　　亦辛含着银叉子翘起嘴角，婴儿肥的小脸上漾出一对梨涡，坐她对面的席桦忍不住上手轻轻掐了掐，又是好气又是羡慕地说：“再过生日可不找你了。真是没天理，你比我大半个月呢，还在军部风吹日晒好几年，怎么到头来，小脸依然嫩得跟高中生似的。我跟你说，就是你这长相太乖巧，看着就好欺负，所以出警率才那么高，内环那些人贡献点多得用不完，这是消遣人玩儿呢。”

　　“哪有你说的那样，你上历史课时没看过那些录像吗？赵女士那样的人物怎么会做那种无聊的事。我听心理组的人说，她先生是萨尔芬事故的时候遇难的，在那之后她就有些受打击了。”亦辛在桌面上拨楞半天，有些纳闷地对着实木花纹发呆。

　　“噗。傻呆呆的，你把手指戳红了它也不会有反应。这可是我攒了好久贡献点才换来的一顿超高级料理，全程人工服务。话说，我刚才看你进来时，对着迎宾侍应生波澜不惊的态度，还以为你不知什么时候长见识了呢。” 席桦说着举起手，向服务生示意。

　　亦辛不好意思地笑笑，“我那时候着急找你来着，没多想，迟到好久了……你怎么一上来就点了甜品啊？我订好零度伯爵家的蛋糕了，等我们吃得差不多，就该送过来了呀。”

　　席桦闻言戳了她额头一记，“你发什么疯！早跟你说了不许瞎花钱，你还要不要搬过来和我做邻居了！”

　　亦辛揉着额头，语气软绵绵地让人瞬间没了脾气，“我看你喜欢啊，而且我贡献点早就够了，攒攒工资很快就能换房子啦。”

　　席桦从服务生手里结果菜单道了声谢，翻看起来，“先看看吃什么，他们家擅长各国菜式融合创新。我看就从招牌菜往下捋，咱们挑贵的点，老娘钱包鼓鼓的，要不是被贡献点卡着，早就来享受了。说起来，咱俩要是互补些就好了，你们这行业贡献点倒是给的慷慨，工资实在少得可怜，难怪你要跳槽了。”

　　亦辛看着菜单上多国语言混杂的条目，头大了一圈，不由可惜只能在工作时使用智脑，索性把餐单丢在一旁等着‘专业’人士指点迷津。“我其实不想换啊，现在这个岗位本来就是暂时等军部调任的，挺清闲的。大选开始了，换到科进派安保组，恐怕以后天天都要胆战心惊的。可是你知道我的，最不擅长提出异议了，上头开口要人，我就没办法了。”

　　“哎呦，你这新工作谁不眼红啊，你倒嫌弃上了！贴身保卫梁晋扬欸！那双眼睛，看人一眼就要醉了，你上任之后看看能不能帮我稍礼物，之前那个陈影帝不就是被人家一天一束花打动的吗！有你在，我也能算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了！” 席桦说到激动处，挥起了手，倒把服务生招了过来，她顺势点好菜，复又热切地看着亦辛等答复。

　　亦辛干咳一声，提醒她：“科进派的候选人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你要相信我的政治触觉，最后肯定是他，长那么帅还不当选，没天理了！”

　　又不是选美来的，亦辛无奈，问：“怎么你又换目标了？我前几天才看到你和Matt在一块儿，分了？”

　　席桦撇嘴，“本来就是露水姻缘嘛，他脸真大，还想让我跟他回星鹰国，说咱们夏国体制僵化，我直接一口啐在他脸上。成天自诩是国培计划发源地出来的，好像有多了不起，这种东西，和咱们老祖宗的民主集中制有什么区别，亏他……”席桦猛然想起对面坐着的是谁，尴尬地解释：“我只是讨厌他的态度，不是对国培计划本身有什么意见啊！我从大学毕业就注册成科进派的一员了。”

　　“我知道啊，跟我还这么见外。”亦辛又吸了一口柠檬茶，“排除这种政治立场的因素呢，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那方面很和谐，大部分时候也还算聊得来。”

　　亦辛偏头看了一眼窗外，如水夜色下亮起万家灯火，家……“我是说，你有没有想过结婚？”

　　“嗯？怎么问这个，这年头没什么结婚的人吧，结不结的反正也没差别。”

　　饮料见了底，亦辛捏着吸管戳杯底的柠檬片，“我就是，今天看到赵女士那个样子……她和她先生肯定感情极好。”

　　席桦苦笑，“那种啊，可遇不可求。结婚和生育彻底脱钩，大家就习惯了寂寞时搭伴慰藉，一言不合就潇洒分手。那种爱情是要被牢牢绑在一起，才能生出互溶骨血的牵绊吧。反正，电影上的年代戏都是那么演的。”

　　她话音刚落，餐厅里柔和的音乐倏然变得激昂欢快，天花板的投射影像从旋转的星空换成了一条条彩带，各色花瓣接连从空中飘下，为了让情景更逼真些，还同时喷洒了淡淡的花香雾。

　　“女士们先生们，让我们一同用掌声欢迎太空军人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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