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问酒

　　少年一步步迈上祭坛，在一片寂静中站在了祭坛的最高处。
　　那里卧着一只庞大的白狐，单是头颅便已有两个男子高，它蜷缩在祭坛的最高处，成人手臂粗的锁链捆住了他它的四肢和脖颈，锁链上画着朱笔符文，既是封印，也是昏睡咒咒文，正是这些锁链封住了巨兽的所有行动能力，它才会任人宰割般在祭坛上沉睡着。
　　“我就要他了。”少年指着面前巨大的白狐，如是说。
　　祭坛一片死寂，同龄的少年少女们大多都已各自怀抱一只幼狐，抬起头，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这里是东玄第二大人族御狐族。
　　整个玄陆分为四个区域，东玄，西玄，南玄，北玄。上古历9109年，魔修阴傀血洗西玄各大修仙门派家族，将西玄划为魔域，魔气浸透西玄，非魔之物在如此强劲的魔气中根本无法存活，因此西玄又被称为死域。
　　上古历年，玄陆最具盛名的四个家族宗派分别为东玄御兽，西玄幽雀，南玄潇湘，北玄炎族。
　　西玄幽雀一族在上古历9109年被魔族灭族，传承尽断；南玄潇湘自上古便隐蔽而不可寻，仅在封魔一战中大展威能，助仙者封印阴傀，到了玄陆历年更加行踪缥缈，世人仅知此族之名，却未识所在之处；北玄炎族人才没落，能成大器者十不存一，此时不过是在苟延残喘；而东玄御兽一族分裂，不复御兽之名。
　　御狐族便是由御兽一族分裂而来，正如其名，御狐一族的族人以狐为侍兽，驱使狐战斗。狐是他们最主要的战力，也是最重要的伙伴，如果侍兽死亡，他们余生将不会再与其他灵兽契约。
　　侍兽契约仪式每八年举行一次，年满八岁，未满十七的族人都可在仪式上寻找心仪的灵狐并与他们契约。
　　大部分的族人都是在契约仪式上与幼年灵狐定契，少部分的族人则选择离开族地，到族外与强大的灵狐契约。但强大的灵狐数量少，捕捉难，更别提要和他们契约。越强大的妖兽自尊心越强，骄傲至极的妖兽宁可死，也不愿意把自己的命运与他人相连。
　　自恃实力的，选择自己在族外契约强大灵狐的人中，十有八九终其一生也无法契约到适合的灵狐，但是剩下的十之一二却无一例外都成为了大陆巅峰的强者，凌驾于众人之上。
　　与幼狐订契，人狐一同成长，侍主与侍兽的契合度随着磨合越来越高，战斗起来会更为得心应手，但没有人知道自己选择的灵狐是何种潜力，因此这种选择就如同赌石——同样的外表，除非开出来，否则没有人知道里面究竟是价值连城的金玉还是如其外表一般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
　　若是契约的幼狐天赋高，主人强，灵狐亦强，人和狐相辅相成，兼之还有从小培养起来的生死与共的默契，这对于契约者实力的提升而言自然是大有益处；但若是不幸选择了没有潜力的狐，那即使这人自身修炼再刻苦，潜力再强也无用，因为在御狐一族，狐是他们的伙伴，是他们主要的战力，一只强大的灵狐足以匹敌一个拥有强大实力的人——同层次的人与灵狐战斗，无可置疑，胜利的一定是灵狐，灵兽□□强横，它们单凭那一身钢筋铁骨便足以与人越阶战斗。
　　这只庞大的白狐，从头至尾至少有八\九丈，毛色雪白纯净，妖力内蕴，明显已经过了化形期，是束修期的妖狐了，实力与人类凝元期相当，整个御狐一族才只有五位凝元期的长老，而族长末云则是族中唯一的散元期的大修士。
　　这只白狐是由族长在几月前与幼狐们一同带回族中的，被带回后便一直锁在祭坛上，却不曾想竟然会有人选择这只巨兽作为侍兽。
　　若是契约失败，以这只白狐的修为，契约者几乎没有意外的都会因受到反噬而死。化形期的妖兽，即使是那五位凝元期的长老也未必能契约成功，而现在，一个八岁的少年却指着它，说想和它契约。
　　祭司末雨额头冷汗狂飙，迈着小短腿，蹭蹭蹭地跑上祭坛，他的身形胖得像个长着四肢的球，动作迟缓的他此刻拿出了他最快的速度“滚”动着，张开短小的四肢，隔到少年和白狐之间。
　　“少，少族长，不可啊，这可是束修期的妖狐，野性难驯，不能契约啊！您，您还是看看下面的幼狐吧，各种大小颜色的都有，任您挑呐！” 末雨简直要崩溃了，这少爷可是族长的独苗苗，族长之位的唯一传人，谁敢让他冒险跟束修期的妖兽契约啊？要是契约失败，自己死十次都没法跟族长交代啊！！！
　　少年嘴角上挑，神色和煦如春光，一身蓝袍穿在身上飒爽无比，无论谁来看，都要夸“好一个翩翩少年郎”！眉眼带笑，看上去就……十分的好说话。
　　末雨看着那笑容，内心抽搐——
　　一点都不好说话的！！！这家伙决定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好嘛！！！超倔的！！！劝不动的！！！
　　“哎？！雨叔，祭坛上的狐狸不是都是可以契约的吗？既然他也在祭坛上，那应该也可以啊。”末晴撇撇嘴，“我就要他了。”
　　果然吧！
　　“唉，我的小少爷啊！！！”谁知道族长为什么要把它放在祭坛上啊！
　　他回头“含情脉脉”地看向祭坛下的族长，希望族长能注意到自己这里，阻止末晴荒诞的想法，然而族长此刻……族长此刻却跟没看到一样和隔壁的长老谈笑风生……
　　我的祖宗们啊！！！末雨心中哀嚎。
　　“我就要他了。”末晴看着面前这个“球”的眼睛，歪着脑袋，一字一顿地说。
　　祭坛上一团一团的狐狸团子，各种大小，红色黑色白色都齐了，可是，他看都没有看，一眼便被祭坛顶端的这只狐狸吸引住了，然后，移不开眼了。
　　“可是，少族长，这可是束修期的妖兽啊，要是契约失败了，您可是会……”死的啊。
　　“不会失败的。”末晴朝他微微一笑，回头看向祭坛下方的族长，“喂，老头！我要和他契约！”
　　末云听到他的声音后，终于如末雨所期待地回头了，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
　　末云看着末晴，莞尔一笑道：“好嘞！”
　　末雨：“……”就……“好嘞”？！不该阻止他吗？！族长这可是你亲儿子啊！！！您这是想让他去送死吗？！
　　在末雨流瀑布泪的间隙中，末云也上来了，伸手想揉揉自家儿子的脑袋，结果却被拍开了，只能尴尬地收回手，开始做契约的准备。
　　契约必须要在双方都有意识的情况下才能进行，因此，若是想要和巨兽契约，便必须先解开它身上的锁链，让它醒来。
　　末云伸手握住了锁链，体内元力运转，手一震，元力一阵阵打在锁链上，玄铁制成的锁链在这冲击下寸寸断裂，上面的朱笔符文化为光点一点点绽开，散入空中消失不见。又从琳琅帛中取出一沓防御符咒，散布在三人四周。
　　白狐的眼在被锁到祭坛后第一次睁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
　　一片纯粹的金色中，没有一丝温度；明明是狐，却有着龙一般的威严，这双眼中没有一丝狐的魅惑，只有无尽的冷煞和对蝼蚁的蔑视！
　　太久没有移动过，在咔吧咔吧的骨骼松动声中它站了起来，长尾一甩，拍在祭坛上，祭坛巨震，长尾所到之处化为齑粉，扫了祭坛下的众人一眼，仰头对天长啸，周身金红色妖力潮水般蓬勃喷涌，末云布的防御符咒烈烈燃烧，不到半刻便化为灰烬，三人如炮弹般被那爆发的妖力弹出了祭坛。
　　“快离开祭坛！”
　　祭坛上的少年男女们拥挤着尖叫着涌下祭坛，场面混乱不堪，幸亏各位长老们也动起来救助摔倒的人，才没有人伤亡，人们在祭坛外围了一圈，带着震惊和对强大力量的狂热仰望祭坛之上。
　　末云一挥袖，一股轻柔的元力化为土黄游鱼接下末晴末雨二人，又转身布下元力防御阵。他凭借元力的依托踩在空中，独自面对那雪白的巨兽，手从袖中掏出一个晶莹的琉璃瓶，瓶中一滴红豆大的液滴在瓶中冲来撞去，那是化形妖兽的兽血，又混合了一点妖兽的精魄，已然有了一些灵性。
　　瓶颈被捏碎，那血浸入符笔笔头，末云执笔凭空绘阵，血色的阵法悬浮在空中，当最后一笔画下，便蓦然膨大，血色的光芒将那巨兽笼罩其中，又飞速轮转缩小，套向白狐脖颈。
　　“吼！”白狐狰狞地盯着末云，妖力再次爆发，血色阵法上出现了一道道如小蛇般粗细的裂痕，末云驱动元力，挥笔，又一个血色阵法套上了正寸寸龟裂的阵法，一点点融入，一点点修补，近于崩溃的阵法又变得完好如初。
　　白狐的妖力不断输出，崩裂阵法，末云则在一旁不断挥笔，修补阵法，这时候便是二者灵力和体力的对耗了——
　　谁能撑到最后，谁就能夺得这场消耗的胜利！
　　“哎，末晴，你爹好厉害！”末晴此时也站到了同伴中央，旁边的末学一脸仰慕地说，“你爹以后就是我偶像了。”
　　末学是五位凝元期长老之一末罗田的孙子，为人随和，与末晴是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虽然贵为长老之孙，虽然修炼很刻苦，但他没有修炼的天赋，别人三个月可以达到的境界，他要三年，因此在族塾里一直当着垫底生。
　　“他也就那身修为勉强能看了。”末晴撇撇嘴，没有反对。
　　“除了修为高，他还好帅！”
　　“……”
　　“好想要个这样的爹。”
　　“只要你爷爷改掉酗酒的习惯，好好修炼个几十年，应该不难达到这种程度，还有，记得提醒他刮胡子，他的脸都被胡子盖住了。”
　　众所周知，末罗田长老最爱的就是酒，每日无酒不欢，沉迷喝酒几误族务，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六个在醉酒，有六个在朝着醉酒的方向急速狂奔。
　　元力强大的宗师都能保持一副年轻的相貌，末罗田便是如此，只是他不修边幅，大半个脸都被胡子盖住了，他总是吹嘘自己曾经是御狐族的第一美男子，末晴一直把这当成酒后的吹牛，还经常拿这个来打趣他，直到某次末晴和他喝酒，趁他酒醉怂恿他刮掉胡子，才发现这位长老御狐一族曾经“第一美男子”的美称却是不是虚言。
　　现在是第二了，第一是他爹。
　　何况他太久没刮胡子，“美男子”这个称谓早就离他十万八千里之外了。
　　末学磨着牙，手悄悄搭在了末晴的腰上：“还说呢，平时陪他酗酒酗得最凶的是谁？是谁啊？！！”
　　“嘿嘿，是谁呢？”末晴翘着脑袋，嘴里还吹着口哨，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
　　“嗯？”末学嘴巴勾起一个狰狞的弧度，搭在腰上的手掐住末晴腰上一块软肉，一拧。
　　“嘶——也不能全怪我啊，实在是他的酒太好了嘛，特别是那坛醉樱，甜而不腻，余味悠然，酒香绕梁三日不散。那坛翡翠也不错，就是年份不够，味道淡了一点，还有那坛……”末晴的声音在腰间软肉扭曲幅度的威胁下一点点变小，最后举手投降。
　　见末晴认怂，末学终于松手，皱眉道：“为什么你要和那只狐狸契约？你不知道你要是契约失败就会死吗？！”
　　“哎，没事的，没事的。”末晴揉着被捏青了的肉，摆摆手道。
　　“你就那么大把握？”
　　“没把握，”末晴老实道，“但……我就看上了那只，没办法啊。”
　　“你！！！”末学急了，紧紧攥着末晴的袖子，末晴是他唯一的朋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朋友用命去赌一个稀薄的可能性。
　　“你不信我也要信我家老头子啊，你应该记得越阶契约有两个办法，一个是契约兽自愿与侍主契约，另一个是等到侍兽虚弱，强行契约。老头子是散元中期的，肯定打得过化形期，与其说相信我的运气，不如说是相信他的实力。”
　　末学直直瞪着末晴，末晴也毫不心虚地看着他，良久后，末学才败下阵来，收回自己的瞪视：“……算了，我也劝不动你了，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便抬头看向对峙之处。
　　白狐之前受过伤，此时已经有些妖力不稳，向外喷涌的妖力时断时续，血色的圆环占据优势，渐渐向它的脖颈栓去。它的金瞳中泛过一丝血红，闭上眼，仿佛不再抵抗似的收回了全部妖力，血环趁势也要成功把白狐限制其中。
　　“成……了？”某人试探的问道。
　　“肯定成了，族长可是散元期的大能，怎么可能打不过束修期？！”
　　“看来这只狐狸是少族长的囊中之物了。”
　　众人议论纷纷，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但都几乎一致地认为白狐成为少族长的侍兽十拿九稳。
　　“不，不对！有哪里不对劲！哪怕是化形期，可这是妖兽啊，怎么可能只有这点能力——
　　“它这是……要暴走了！”不知是谁惊恐地猜测，下一刻这猜测便成了真。
　　白狐被收回的妖力瞬间爆发，血环在这狂野的爆发下被炸得粉碎，竟连一丝痕迹也没留下。它睁开了眼，原本金色的巨瞳中如今充斥着血红，巨掌一挥，一道妖力巨爪直直向末云拍去，末云双手平平推出，一道土黄的掌印迎上了那血红的妖力巨爪，如蜉蝣撼树。
　　两道攻击在众人的视线中交汇，猛然收缩，蓦然爆发，祭坛在这强大的能量乱流下崩坏，第三层祭坛寸寸龟裂，不足片刻便化为粉末，剩下的这两层也被损毁得惨不忍睹。原本在祭坛上的年轻族人们尖叫着，四散乱跑。
　　“罗田，带着他们离开，一旬，若是我一天后没能出来，或是它跑了出去，别犹豫，开御狐祭坛。”末云的手在地上拂过，一条条土锁链冲天而起，如巨蟒般的索身缠上雪白巨兽，巨兽被限制了一秒，仅仅是一秒，锁链便崩坏开来，散成漫天光点，然而又有更多的橙黄巨蛇前赴后继朝巨兽奔袭而去。
　　“那你呢？”末一旬，族中五位凝元期长老之一，焦急问道。
　　“我留在这，毕竟它是我放出来的，我自己解决，长老会那边交给你们解释了。”末云站在漫天光点中，慵懒地回头道。
　　末罗田给了末一旬一个白眼：“他什么时候做过没把握的事？”又回过头对末云道，“等你喝酒！”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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