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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榜
今儿是腊八。窄街两边儿的屋檐子上已经挂了冰棱,几只喜鹊踮着爪子跳来跳去,叫得正热闹。
不知是错估了屋顶的长度还是怎的,一个翅膀扑腾起来,没有直线冲入蓝天,反倒直朝着一个落了雪的破灯笼去了。
啪唧。
一大片盐末子一样的雪片掉到了一个中年女人的头上。
之所以说是中年,只能从她的发型看出来点端倪。随意地用两齿叉卡成的丸子头,里出外进地散了无数撮碎发出来。随着女子晃动的身体,还有越来越多缕头发不安分地要跑出来。
大多数女人都是到了年近半百的岁数才开始如此不拘小节。可这位大姐若是把脸扭过来,能让年轻小伙儿也看上一阵儿,想不起来喘气。
这样的基因不遗传下去,简直对不起老天爷。
韩栖的被子从头盖到了脚,腿一蜷,卷成了一只虾米。
这么冷的天,离开被窝简直是反人类行为。怎么还不供暖,我家房子在城中心三环以里的啊,皇城根脚下啊,为什么还不供暖!
韩栖边搓手边把头埋得更深,后背上的一击猝不及防。
“上门口等着去。”
听见这声音,韩栖一个猛子跳了起来,许晞的脚还在自己后背上没拿下去。
“妈……”韩栖的嗓门透着清早的沙哑,“我等谁去啊?又有人恐吓着要给您给送花?不行我一星期没剃胡子了,太老了配不上您……哎呦!”
韩栖光着脊梁滚到了地上,随即哆嗦着把被子顺了下来包在身上。许晞怒目低垂,不容侵犯的成熟气息卷带着一丝娇俏,一手叉腰,另一只手擎着扫帚,指着门外。
“甭臭贫,穿衣服,等快递!”趁韩栖专注地发抖,出其不备一把掀走了被子,在随即响起的痛苦咆哮中爆发出更雄厚的音量:“从8号开始你就基本上没下过地,这被窝都快长蘑菇了!给我起来!”
韩栖站在梳妆镜前,眼睛眯成了流氓兔造型。他和许晞的对话不是子虚乌有,自己的亲娘过度逆生长,不剃剃胡子自己分分钟被错认成韩爸爸。
韩爸爸这个人并不存在,眼下大约有七到八个事业有成的男人在争这个名号。
自己的爸爸是怎样的人,做什么营生的又去了哪里,妄想从许晞嘴里得到半点风声。就连样貌,也只能比对着许晞的照片,一点一点找一些不同出来,再组合到一起,在脑子里勾出一个模糊的轮廓。
面对不完整的家庭,韩栖基本没有伤心的感觉。许晞是个很厉害的女人,从她的宅邸是北京城中心的一间精装四合院这点,就能猜出个一二。自小穿梭在高档场所之间吃香喝辣,还学了一身国外贵族公子才有机会上手的技能,韩栖的日子可以说是非常滋润了。
坊间谣传:许晞的老相好是胡同口开面点铺子的赵叔。原本是做生意的,后来遭人暗算亏了大钱,差点儿被人捆成粽子扔到海里头去。好不容易捡回来条老命,打死也不再过脑袋掖裤腰带里的日子了,于是乎盘了个小店,过上了安稳日子。漂亮老婆留不住,二人和平分开。赵叔够爷们儿,把旧房子当补偿留给了许晞。
“妈,你又跟那儿擦个没完没了的。”
“只要是个节,就得干干净净地过。”
“我要喝粥。”
“没熬,出去买,顺便等快递去。”
“那我自己熬。”
“没买米,你去买吧,顺便等快递去。”
“妈!快递非得跟门口收吗!”韩栖使劲把嘴里漱口的水吐了出来,“你不用这样提醒我我知道我今天放榜……”
“跟你没关系,是你老娘快紧张死了,要是结果不好你就直接卷铺盖走人吧不用跟我汇报了!”
韩栖拗不过,拖着趿拉板儿往门外走,不知道该去买米还是买粥。
高考收卷的铃声一响,他整个人都疲软了下来,没有盼头没有目标,把床变成了生活核心基地。
左转右拐,脚步自动导航到了茴豆胡同把角的馒头铺子。
“来了啊,二斤馒头,您拿好嘞!” 赵叔的嗓门喜庆而嘹亮。
“叔,给我来两碗腊八粥。”
“小栖啊,可算出来见光了!”赵叔大手一抖,碗沿儿上的粥奔着韩栖手心就去了。
“当心!”清亮的嗓音,伴着手背上的触碰,淡香扑鼻,韩栖心跳漏了一拍。
夕夕,赵叔的女儿,方圆十里寻不到的许晞第二。赵叔的铺子生意红火,和这个勤快的女儿脱不了关系。
韩栖观察过前来买包子馒头的男士,那眼珠贼溜溜地在夕夕脸上游走,黏得像舌头似的。
和许晞在一个屋檐下活得久了,韩栖对90%的美女都有了抵抗力。除了全身哧果果地攀到自己身上,韩栖基本能做到群美簇拥坐怀不乱。
所以夕夕对他的印象很好。对她来说,遇上了一个眼睛里只有纯情,没有欲望的雄性,真是好比捡到了宝一样。
“今儿放榜吧!”赵叔接过自己闺女递过来的一块抹布,脸被包子馒头的蒸汽熏得红彤彤。
“哎!夕夕也是?”韩栖深感自己多日的深宅生活给自己带来了交流障碍,只能没话找话。
“她呀,早就铁了心了,要离我远远儿的!”
“爸,沿海空气好,放假了接你去洗肺。”
“夕夕定了学校了?”韩栖突兀地打断了父女俩耍嘴皮子。
“深圳啊,她是港片看多了还是粤语歌听多了怎么的,非要去个说鸟语的地儿。”
“爸!你听不懂就跟这儿胡扯……”
“也好,也好!”赵叔捻开一个薄塑料袋,套上两个包子递出台面,“离开家就独立了,我家夕夕终于是个大闺女了……”
话语里带了点辛酸。
韩栖瞅着夕夕不吱声了,眼眶还红红的,心说真是血浓于水,这通知还没接到就擦鼻子抹眼泪了。想着自己为了保底也填了几所香港的学校,没准到时候离得还挺近。趁着手里的粥还热乎,踩着拖鞋板又溜达回家里了。
刚走到家门口的巷子,就和邮递员对上脸了。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名字,韩栖接过来一个印着繁体字的信封。拆开寥寥扫完,陌生的校名,翻山越岭的距离,未来四年的生活不知会是充实还是孤寂。
韩栖拿信纸当扇子在耳边忽扇,制止自己染上伪文青的做派。
接到榜单了,终于能让我安安心心搁家里坐着了吧?
推开院子的木门,吱嘎一声很大,并没有惊扰到背对着自己坐在院子里的许晞。
拿着手机干什么呢?韩栖好奇心天生旺盛,屏息凝神地踮着脚吸着拖鞋往前蹭。
许晞捧着手机发信息,嗒嗒嗒的键盘声响个不停。耳机也塞着,对方时不时发来一条长长的语音。
一个人在家,还不敢外放?
许晞动了一下,韩栖脚下一滑,侧身闪进了偏房。
他非要看看这是哪位绅士又要来收服自家的不老女妖精了。
终于,许晞想起来什么的样子,进屋了,电话放在小马扎上没拿。
韩栖立刻大步跨了过去,按指纹解锁,点开那人头像,刚瞥了一眼,就听到了许晞往外走的脚步声。
冷汗狂飙,韩栖绷着神经把电话放回原位,然后努力挤出一脸正经,朝许晞挥动着手里的信纸。
“妈,我要去香港了。”韩栖的话里没有兴奋,毕竟这不是他的第一志愿。
许晞接受这个消息似乎不需要时间。她看着韩栖,脸上在笑,半边脸挡在房檐的阴影里,上挑的眼尾显得有点鬼魅。
“不错,真棒,妈给你做饭去啊。”韩栖眼前又是一张精致灿烂的脸,散发着浓浓的母爱光辉。
韩栖看着许晞进屋,转个身进厨房了,才想起要继续研究母亲的手机。
小马扎上头早就空了。
韩栖拿脚把马扎勾过来,一屁股坐上去,掀开碗盖子喝粥。
他早就觉得自己亲娘神神秘秘的,之前学习忙没顾上管这茬。现在榜也放了心里头有了着落,回想一番,很多事都琢磨越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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