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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长途列车并不是特别舒适的体验。
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只手架着车壁撑着脑袋闭着眼睛养神。
已经是深夜。
晃动的车厢与车轮划过铁轨的轰鸣合奏出嘈杂的乐曲。
而车顶快要到达使用寿命的白炽灯随着车身的摇晃一闪一灭。
去往乡下的医疗援助项目从入春就定下了,原本也计划好了行车线路。然而春末发了水患,不少公路被迫检修,又赶上目的地的附近起了地震。
行程安排全部打乱,援助项目只好推迟。
只是有几个紧急的病人,去迟几天便有说不清的危险,思来想去,只好让原定的医疗队分成两批下乡。
至于交通工具……
柳生还以为这种绿皮的火车早就消失在现代化发展的进程中了。
哐当。
停车时的晃动让柳生睁开了眼睛。他止住了前倾的趋向,和坐在对面的同一医疗队的同事相顾无言。
夜太黑,路线也不熟,实在不知道这大半夜的车子在哪一站停下了。
燥热的空气从车窗外混杂着泥土的气息涌进来,车厢里几乎不起作用的摇晃着的电扇咯吱作响。柳生听的心烦,索性拿着自己的茶杯站了起来。
动了以后才感觉到全身都要僵硬了,走动的时候关节偶尔发出咔哒的声音。
真糟糕啊。
柳生原本觉得自己并没有洁癖,但是……
绿皮火车这种东西为什么还存在?!
烧开水的机器坏了两个,柳生穿过几个车厢才找到能用的。
清扫干净的车厢的过道依然散发着古怪的霉味,还有夏日总有的似有若无的汗气。
接了热水,柳生一想要再穿过两个车厢回去就有些不得劲。
他索性就站在两节车厢的中间,对着半开半阖的车窗往外看。
……还是什么也看不清。
但至少随着风而吹进来的味道是干净的。
泥土,雨水,还有一点草叶的苦涩味。
自然的味道,让人清醒。
车子在站台上停了不短的时间。柳生原本还有些纳闷,但在看见前面空着的铁轨呼啸而过的列车后便恍然大悟。
哦,交汇车。
所以绿皮火车的等级太低,要等别人先行?
怪不得车程凭空多了两个小时。
柳生觉得心烦。
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三点。
还有两个多小时才到站。
两个多小时……
焦躁的关头旁边传来隐约的人声。
并不是一直能听到的两边车厢有人在打牌的吆喝的声音,而是似乎不应该存在于火车上的平和的低语。声音有些熟悉。
“……没睡。这种环境下谁睡得着啊。再过两个多小时就到站了吧。……对,还要转车。……也没那么偏僻,有住人的,否则要我们自己搭帐篷吗?”
声音越来越近,带着些沙哑的语调总在句尾有着微妙的上扬。乍听之下是纯正的标准语,又有一种不知道延续自哪里的方言的微妙的音调。
柳生越听越觉得这声音熟悉。
他转过头,循声望去,从另一头的车厢里走出来一个人。
男人。
银发,黑色T恤,运动短裤,球鞋,耳朵上挂着耳机,勾起唇角的模样像个还没毕业的大学生。
时光在他身上仿佛停止了流动。
柳生在那一瞬间愣在原地。
然后他对上了男人似有所觉而投过来的目光。
几秒,或者是几分钟。
两个人就隔着一团空气静静地对视,直到银发的男人被耳畔因许久没有回应而抬高的声线惊醒。
“……抱歉,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男人对着耳机轻声道,并没等那边人的回应就直接按掉了电话。
他抬手摘下耳机,仍由耳机线挂在脖子上,又往前走了两步。
然后看着僵在一米外车窗边的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好久不见?”
放轻了声音的打招呼大概在嘈杂的背景下很难让人听清,可柳生依然把这人辨识度十足的嗓音听的分明。
他忽然有些无措起来。
太久没见让他在看到这人的第一时间就有了荒谬的时空错位感,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只在自己身上流动。
声带也一起僵住了,有几秒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抬起手用推眼镜的动作掩饰了自己的慌乱,柳生很轻地吸了口气:“……好久不见。”
确实是好久不见。
笼统地算,大概有五年。
2
柳生偶尔会想象再次见到仁王雅治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或许是在某次聚会又或者只是擦肩而过。还有可能再更久远的以后,双方都无法回忆起曾经的让人动容的感情时,带着彼此的家庭于任意一个地点偶遇。
然后相□□头,说好久不见。
总之不该是现在这样的。
昏暗的光线,狭窄的车厢的交界点,旁边嗡嗡作响的开水炉,脚下震动的铁皮。
一个人衬衫西裤皮鞋,没挂领带但扣子扣到最顶上,手里拿着公务水杯。
一个人棉T短裤运动鞋,过长的头发随意地用发绳扎在脑后,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分明是同龄人,这样的装扮硬生生划出了年龄差。
柳生莫名就有些郁闷。
这些年他们默契地缺席了每一个可能碰面的同学聚会,就连网球部的小聚也不会同时出席。柳就曾经吐槽过,说你们也够可以的,他前脚走你后脚来,就差了三分钟这时间是怎么算出来的?
但其实也没有刻意躲人,就只是恰好时间错开而已。
但换种角度想,那也是一种默契没错。
这样的默契也并不是无迹可寻。
毕竟他们十二岁相识十七岁交往,拉拉扯扯磕磕绊绊地坚持到了二十七岁,人生的一半都和对方有着这样那样的联系,就算最开始相看相厌毫无默契,到了分开的时候,却已经是想要不默契都难的程度了。
或许要耗尽全部的默契,还得又一个十五年。
这么想着,柳生的情绪蓦地就平静了下来。
“出差?”他这么问道。
仁王噙着笑走到了他身边,双手撑在车窗上微微弓起背:“算是吧。”
本也轮不到他跑一趟,只是突如其来的水灾与地震让做到一半的工程陷入僵局,原本负责的工程师又出了点家庭事故突然辞职,公司便安排他来救场。
仁王自己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条件艰苦也可以当做体验生活,就是有点可惜才做了开头的项目资料。
当然现在他倒是一点也不可惜了。
谁让他在列车上遇见了很久没见的那个人呢?
他真是没有刻意回避和他的见面,却还是有意无意地错过了。
现在看来……
侧过头看了一眼柳生一丝不苟的打扮,仁王忍不住道:“你看起来老的好快。”
柳生:“……”
“是当医生的总是熬夜做手术休息不好的关系吗?总觉得你看上去都快比真田成熟了。”
“……别再埋汰真田了,你开他玩笑开的还不够吗……”柳生无奈地推了推眼镜,“说的就好像你从来不加班一样。通宵画图结果低血糖到站不起来的人是谁啊?”
这人根本没资格说这种话吧?
中学的时候熬夜念书大学的时候熬夜画图,工作以后熬夜加班,永远都挂着黑眼圈,皮肤还特别白戴上眼镜黑眼圈都遮不住。
后来还弄到精神衰弱的地步,一整晚一整晚地失眠,连他也跟着休息不好。
大半夜醒来对上一双睁着的在反光的绿眼睛很吓人的啊。
“……结果要靠着安眠药才能睡着。”说到这里柳生的声音不由得低了下来。
仁王听到一半忍不住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他很轻地啊了一声,歪过头看向似乎是皱着眉的柳生,眼神蓦地变得柔软:“你还记得啊。”
柳生抿了抿唇。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柔和了,然后仁王转了个身,侧着靠着窗框和柳生面对面。
他伸出手没有预兆地摘下了柳生的眼镜。
看着柳生镜片下那双似乎藏着寒意又似乎温柔如水的眼眸,仁王咬着唇笑了起来:“你还是和原来一样。”
3
要问为什么分手,柳生自己也说不明白。
大概是在一起的时间太长了,曾经有过的爱恋被时间和现实拖累。像是软刀子一样,一点一点地磨着,磨到无论如何都坚持不下去了。
然后突然有一天,就连在一起的理由都消失了。
而当为了在一起而在一起的时刻到来,两个人不约而同都感到了疲倦。
那天早上他们在公寓的门口做了最后的告别。
银发的男人手指还搭在他的肩上,表情平静的就像是日常的寒暄:“比吕士,我们分手吧。”
“好。”柳生垂下眼,表情温柔内心毫无波澜,仿佛对这件事早有预料,又仿佛只是把这句话当做平凡的告别。
而等到他夜晚从医院归来,公寓里已经空了一半。
房间里的个人物品已经搬走,合照之类的纪念品也被撤换。
冰箱上贴着百事贴,是熟悉的字迹。
“我多做了一份蛋包饭,在最上面那层,记得放到微波炉里热一下。牛奶还有两天才过期。热水壶里有刚烧的开水。”
撕下了百事贴打开冰箱的门,柳生拿出那盘用保鲜膜包好的蛋包饭,撕掉了保鲜膜把盘子放进微波炉。
倒扣在砧板上的平底锅还沾着水。
他在等待微波炉的时间里环视了一遍突然显得寂静和空旷的公寓,刺骨的寂寞和不容忽视的如释重负的感觉一起到来。
那一刻他又恐慌又释然。
当在一起这件事变成彼此的负担,也许分开才是更好的选择。
而那之后,居然已经有五年。
他和这个五年未见的人,在古老到即将淘汰的绿皮火车的车厢连接点,在昏暗又闪动的灯光下,在嘈杂又寂静的夜里,自然地就仿佛从未分开过一样平静地对话。
也或许两个人都不像对方想象的那样平静。
却永远也不可能坦诚地承认,他还想他。
“我还以为我再见到你会是在医院。”仁王道,“生病也会在你那里看医生啊,但没和你见到过。”
“感冒发烧在内科,你当然见不到我。”柳生淡淡道,“我可一点儿也不想在医院见到你。”
“别这么说嘛,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见面?”
柳生哽了一下。
他没忍住瞪了仁王一眼:“你考虑一下要在什么情况下和我在医院见面?车祸还是打架斗殴?我的病人骨折都算轻的。”
“工地事故?”仁王漫不经心地笑,“我要是哪天上工地忘带安全帽,指不定就能见到你了。”
“……你说话小心一点!”柳生咬着牙道,“你如果忘记带安全帽,绝对不是送到我的面前而更大的可能是直接盖白布了!”
结果五年没见,他还是会在短短几句话内被仁王噎的心口堵的慌。
柳生口干舌燥地打开了水杯。
方才接的热水已经凉到了可以入口的程度。
热水从喉口通过食道一路烧进胃里,烧的手心都出了汗。
他看着仁王。
在车厢闪动的灯光下微弓着背靠着窗棂站着的人微低着头,下颔的弧度隐没在光影里,嘴角的弧度也看不分明。T恤是宽松的款式,遮不住这人凸显的锁骨。
……看起来比当时还瘦。
这人到底有没有好好吃饭啊。
柳生默默地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于是沉默在很短的对话过后到来。
两个人不再说话,却也出于不知名的原因而始终呆在原地。
他们视线错开,只隔着很短的一步的距离。
一个站在窗前脊背挺的笔直,一个背靠着窗棂微低下头似乎是看着地面又似乎眼神涣散只是在发呆。
列车穿过山洞后天边出现了一点光亮。
仁王在沉默里突然抬起头。
他看了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的柳生,按亮了手机的屏幕。
距离预定的下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所以他们站在一起相对沉默了多久?
这可真是……
“柳生。”他这么叫着。
而对着看过来的柳生,仁王递过去了一只耳机:“听歌吗?”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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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符合日本国情,我以我的经验写的。
以及绿皮火车其实挺有情调的,我上高中的时候做这车回家,晚上的班次(也是唯一的班次),没有空调风扇呼呼作响,窗户也合不上坐在床边脸都要吹木了(夏天),我们几个同一个初中考上隔壁市高中的坐在一起,六个人围着桌子打牌。这车确实是原本三个小时能开到四个半小时,我坐了两次有一次开了五个小时……本来十点半要到站的结果十一点才到╮(╯▽╰)╭但是价钱是红皮车的一半,以及现在动车车程只要半个小时,你们想象一下其实有多近以及这车有多慢。声音很响,而且非常晃,可回忆起来就是很有情调,我也不知道为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