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闹

　　万福园今天热闹了，因为又送来了，或者说送走了一个人。每一次送人都是热闹的，有人哭，有人笑，有人沉默，有人唠叨，有的人外表哭着心里笑，有的人表面笑着心里哭。
　　万福园是个墓园，我是个守墓者。
　　我站在这群热闹人群后面，除了我，还有两个小孩子，他们是死者的孙子，因为八字不合，不能看死人入葬，所以他们躲在后面，两个小孩正在研究别人墓碑上的字，他们将手指头伸进字的凹槽，一笔一划写着。
　　我没去阻止他们，因为他们在学习中国汉字的博大精深，而且他们也给了死者尊重——他们跪着写。
　　写到第三个字，其中一个小孩念:“虎吴。”另一个也跟着念：“虎吴。”我在旁边笑，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字叫虞。
　　前面两个字他们念对了，叫张梨，合起来便是张梨虞，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死的时候就来了两个人，一个是他妻子，一个是他儿子，最后是我将他骨灰下葬，他妻子跟我道了声谢谢，然后带着儿子走了，没有悲伤，没有眼泪，也没有微笑，我只记得那个孩子倔强地不肯跪下，妻子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不管怎么说，他都是你爸爸！”孩子看向别处，没有说话，也没有跪下。
　　两个孩子跑向别处，看到墓碑上的照片，两个孩子都瞪大了眼了。
　　“这个姐姐好漂亮。”一个孩子说，另一个靠近墓碑，念道：“吕萌。”
　　吕萌死的时候，二十八岁，她的葬礼，比张梨虞风光多了，她的父母，奶奶，(爷爷已经死了。)七大姑八大姨各种亲戚，还有同事，以前的同学，不乏许多暗恋者，一律送来白色栀子花，听说是吕萌生前喜欢的，也听说她想要在结婚的时候在铺满栀子花的教堂里嫁给那个男人，只不过最后没有嫁成，那个男人跟别的女人跑了，她自杀了。后来那个男人被抓到她墓前，差点被弄成冥婚，吓得他当场跪下，泣不成声，一个劲喊对不起。
　　后来有一天，一个男子来到吕萌墓前，手捧栀子花，说道：“你死了，我想我就会忘了你了。”他走的时候我想起来，葬礼上他就躲在后面，不说话，冷冷地看着。这种人，让我寒毛直立。
　　要说风光葬礼，最风光的就是张梨虞前面富人区的赵贤，富人区也叫贵人区，是万福园价位最高也是风水最好的地方，听说每个墓都被大师开过光，对此我也是笑而不语，那个经常为失足妇女开光的大师也能信？
　　不过有些人也是图个心里安慰，反正人死了，无所谓了，有所谓的都是活着的，就像葬礼多么风光，死着的人也看不到，看到的都是活着的，那天的热闹程度简直是让死人都吓醒，整个万福园都站满了人，以至于其他人的墓前都站着人，鲜花摆到最后放不下了，大家一商量，剩下的花每个墓都放上一两束，说是要搞好邻里关系，一旁的我笑个不停，最后一群人从后面堵车的道上扛着两大箱的冥币来烧，还有一件配了两个菲律宾女佣娃娃的别墅纸房，一箱纸做的车子衣服手表电脑电视机，钱得整个墓园乌烟瘴气，最后钱到一半的时候老天下了一场雨，全部人跑到车里，嬉笑怒骂地回去了。
　　这边两个孩子爷爷的葬礼结束了，孩子母亲叫两个孩子过去，点了香，拜了三拜，然后两个孩子第一次知道他爷爷的名字，一笔一划地记在心里。
　　天空一片乌云飘来，天色慢慢变暗，家人们不得已尽快结束了葬礼，刚一离开，瓢泼大雨便下了下来，我站在守墓园的小房子里，拿出一瓶不烈的白酒，独自喝起来。
　　下雨天，我有孤独和酒，他们有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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