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身老奶奶

　　八月的天依然热得可怕，烈日炙烤着城市，尽管道路间看起来车水马龙好不繁华，可是在苏尧的眼里却觉得太过冷清。
　　苏尧是H市老城区天桥下摆摊的卜算子，也就是现在年轻人们常说的“神棍”。苏尧年纪已近九十，是个高高瘦瘦的老太太，这大热的天她依然穿着民国年间模样的老布褂子，把个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花白的头发打理的一丝不苟，头上包一条印花布巾，坐着一把泛着油光色泽，老蜡包漆的雕花靠背木椅，手里拿一把绢丝圆扇，她端端正正坐着悠悠摇扇，远远看去就似那旧时年代大户人家的老太太一般。她的目光远远地投向天桥对面的高楼大厦，远处过桥而来的人望着这个以老屋为背景坐着的奇怪老太太，一瞬间竟然忽略了背后的喧嚣沉静了心神，那些燥热和烦闷在这老人面前忽然就淡了。
　　“哇，真的有唉，那个神婆！”从天桥上走来一对年轻男女，女人穿着碎花露肩一字领连衣裙，脸上浓浓的妆泛着光，男人上身一件白色无袖T，下身一件牛仔五分裤，穿着一双印花人字拖，两人不顾这热天身体互相死死贴着，深怕别人不知道他们是情侣。
　　“阿燕，别胡说，什么神婆！”男人脸色在听到女孩的声音后变得紧张，立刻小心地看一眼苏尧没什么变化的脸，推开贴着身子站的女友，不顾女人惊愕地尖叫，快步走向苏尧道了一声：“苏婆婆好。”
　　苏尧眯起眼睛，好似刚刚看到眼前的两人一般，面上没什么表情变化，至于心中有什么想法，眼前的年轻人是看不出来的，他看苏尧不说话，不知怎的面上更紧张了，立刻将还在原地咋咋呼呼的女人扯到苏尧的面前来。
　　“苏婆婆，这是阿燕，我女朋友，”他瞪一眼女人对着她说道，“喊人，苏婆婆。”女人本来气势凶凶但不知怎么，在这个古怪的来太太跟前，竟然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看向身边这个向来眼高于顶脾气不好的男友这会儿正乖乖立着，伛着腰尽是一副怪象，颇会察言观色的女人干干地喊道：“苏，苏婆婆。”
　　苏尧摇着扇子向男人点了下头，对那女人却是看也不看一眼：“阿威，你家老爷子正找你呢，快回去吧，至于你身边这位小姐恐怕还是从哪来回哪去的好。”苏尧说完就闭起眼睛一副气定神闲不再开口的模样。
　　名唤阿威的男人低着头似是在听训诫，听完苏尧的话一时没了反应，而身旁的女人则是被气笑了，甩开男友的手大喊起来：“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婆子，什么意思，什么叫哪来哪去的，你是阿威什么人你就敢这么说，我是他老婆你知不知道，阴阳怪气的死老太婆，自己寡着怎么看不得别人恩爱？有本事你倒去老树开花呀！”阿威脸色铁青，上前就要去捂女人的嘴，口里大喊着：“闭嘴，你这蠢女人，闭嘴！”女人听了更是来气，看着他们这边这番纠缠已经引得周围不多的路人围观，她反倒放开了胆子，死推一把扑在她身上的男友就开始嚎：“哎呦我这命呀，怎么就遇到这么个胳膊肘向外拐的死鬼，听着个死老太的话就敢吼我，她是你亲妈还是怎么的，我说不得么？本来就是个神棍骗子，我说说怎么了，你听听她说的让我滚啊她 ，我是你女人啊！你竟然还犹豫，你这个负心汉，我命苦啊我！”
　　阿威真是目瞪口呆，眼前这个相处了半年的姑娘这刻竟然像个泼妇似的在人前打滚，他看着围观人们的指指点点，脸上呼地烧了起来，恼羞成怒之下恨不得动手将这女人塞进地洞里。
　　“好了，阿威不用管她，这样的女人你还想沾手？花花肠子敢在老身面前耍，不过就是个花蝴蝶，一脸的破财相，欠了一屁股债，还一脑门黑血，怕是手上也不干净，你啊你，打小就没眼光，还不报警把这女人弄走，小心你被她给生剥了。”这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清楚楚地让人在女人的哭号中听到，阿威听得一愣，转头去看老人，而老人此时也正睁着一双漆黑的眼看他，他一个激灵，背后冷汗就下来了，又想着老人的话，一屁股债？脑门黑血，手上不干净？他睁大了眼看着哭号的女人，没怎么犹豫地就拿出了手机拨通了110。
　　女人自然也是听到了苏尧的话，回眼去看那人群外的老人，老人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突兀地睁着一对几乎没有眼白的黑眼，老人仍然没在看她，自始至终这个老人就没给过她一个眼神。她先是怔于老人那诡异的眼睛，继而又被老人无视的态度激起怒火，竟忘了老人口中那些意有所指的话，自地上爬起瞪着一双哭红的眼伸伸了手臂直直扑向老人，嘴里喊着：“掐死你个死老太婆，掐死你。”
　　这番变故甚是突然，离苏尧最近的阿威正打着电话一时没能反映过来，身旁的人为着避险本就站得不近，而苏尧虽然发现了女人的不对劲，却是身子老迈眼睁睁看着女人往她身上撞来难以躲避，只能让那疯女人扑了个正着。但阿威毕竟心系苏尧，那女人扑过来不过几秒钟就让回神的阿威扯开了去，时间虽然短，对苏尧来说着实算是一大难了。
　　苏尧年纪已高，更因某些原因身子亏虚，不然也不可能在这37℃的高温下长衣长裤裹得自己严严实实，实是身体虚寒便是烈日也晒不化她那满身的寒气，这下又被那女人百多斤的身体一冲，当场几乎背过气去。好一会苏尧那眼前发昏的状态才渐渐稳定，再回神她已经在医院了，想来是她那背过气的模样实在吓人，有人叫了救护车。
　　“哼，今日果然有一劫，便是坐在家门口也飞来横祸。”苏尧神色恹恹虽然已经清醒，可到底还是受了先前那一下的影响，身体沉重难以起身。
　　她心中不禁叹气，想她当年那身手几个壮汉也能徒手撂倒，可如今竟然连个小女人都躲不过，果然最无情的是岁月啊！她是真的老了，老得快要要入土了。可是她真的不甘心，当年的劫难还历历在目，昔日亲朋悲惨的死状日日在脑海中盘桓，她怎么敢死去，怎么敢就这么埋骨！
　　不说苏尧醒来内心戚戚，那厢闯了祸的阿威正被自家爷爷拎着耳朵大骂，便是他父亲也只是立在一边，默不作声更是不敢看跪着的自家儿子一眼。
　　“你这小兔崽子，往日不像样子也就算了，敢去扰你苏婆婆的清净，真真的逆子，你看看你带的那什么人，要不是你苏婆婆提醒你，你倒是敢把这样的畜生带家来，一个女人都管不住，害你苏婆婆遭这样的罪，你说说啊！逆子。”
　　“嘶，爷爷，爷爷我知道错了，我不敢了，真的，我哪知道那女人那么疯，唔……爷爷，你手轻点，我们家可是三代单传啊，扯下了你孙子的耳朵，您还要不要孙媳妇重孙子了。”阿威一个劲儿向他老爹使颜色，口里夸张地唉唉直叫。阿威也就在苏尧面前像个乖孩子，在自家老爷子面前偶尔也没个正行。老爷子被气乐了，边上立着的阿威父亲找准机会上前劝了几句，老爷子到底年纪大了，气性一过身子也虚了，被阿威父亲扶着坐下了。
　　“阿威啊，我们家三代的命都是你苏婆婆救的，当年饥荒逃难，没有你苏婆婆那半个粗粮饼，你奶奶也撑不到把你爹生下来。你爷爷我是天煞孤星的命，你奶奶难产走了后就剩了我和你爹，你爹没奶水喝啊！哭了一天一夜，一条小命也是去了大半，我那时想干脆抱着你爹投湖和你奶奶相会去，也是你苏婆婆救的我，把我打醒，捉了鱼给你爹熬了第一.口.活.命.的汤。”这么大段话下来，老爷子也是气息难接，大口大口喘气。阿威虽然听他爷爷这段话听了不下几十遍，但这时却不敢像刚才那要耍赖，低着头跪着认真地听。
　　“阿威啊，我知道你嫌我这老头子啰嗦，但你不知道啊，那个年代真真是吃人啊，你爹那么个瘦瘦小小的娃娃，那些个狗崽子整夜整夜地看着，就等我咽气就好扑上来煮了我们爷俩吃啊！我哪里敢睡，好在有你苏婆婆，她那一手神术镇得那些个豺狼野狗不敢动弹！后来啊，”老爷子忆起往昔的艰难满满湿润了眼睛，“后来我就听了你苏婆婆的话遇着了贵人，创下这份基业，才有了你吃吃喝喝的今天，你说你该不该敬着你苏婆婆，该不该护着你苏婆婆！”
　　“该，当然该，必须该啊！”阿威利落地伸出左手三个指头，做发誓状，表情更是认真。但听他爷爷长叹一口气最后道：“那个女人给我好好处置了，你苏婆婆那里好好服侍去，将功补过。”
　　“是，老爷子您放心，保准把苏婆婆养地白白胖胖地带回来。”阿威听他爷爷松口立刻站了起来，嘻皮笑脸地道。
　　“要不是当年出了那样的事，你苏婆婆的身子也不会成了如今这样……”老爷子未说完就挥手让阿威下去了，就是阿威他父亲这时也和老爷子露出同样沉痛的表情。阿威心中好奇，却知道这会儿定是不能得到答案的，也就按下了心中的疑问，出门一转却是打算先往公安局去。他如今能知道的也就是苏尧口中“手上不干净”的女人，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虽然他对爷爷口中的所谓苏婆婆的神术并不如何相信，在他看来苏婆婆的确挺像个神棍，但是苏婆婆毕竟是从小看他长大的长辈，即便平日神神叨叨了些，便是爷爷口中常常提起的救命之恩，也当得上他阿威少爷的家人，想起白日苏婆婆那毫无起伏却格外清晰的声音，不知为何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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