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速递员

　　2002年。
　　“路西法，出来！”
　　禁闭室的门开了，逆光中我看到黛西老师全黑的身影。入校9年，我还没见她穿过第二种颜色的衣服。
　　也没听过她唱歌，没听过她大笑，她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路西法，去禁闭室！”
　　我是她最头痛的学生，逃课，不交作业，偷溜出校，恶作剧，和比我高三个年级的学生打架。每次从她身边经过，她都得警惕我是不是又在往她身上放蜘蛛。
　　但这次我没有。我的注意力放在她胸前别着的一朵杏色绒花上。上一次看到这朵绒花是中秋节，老师们都打扮得很漂亮，她也不再是一身黑。
　　时隔四个月，绒花又开。今天是除夕，一年又过去了。
　　每年春节，我都是在学校里过的，爸爸会来陪我，有时候是腊月二十九，有时候是大年初三，有一年他过完元宵才来，因为他的岳母病得很重，爸爸和他的太太在特护病房里陪了老人家整个春节。——是的，他太太，还有他们的大儿子，二女儿和小女儿。路氏集团老板路立明一家，是这座城市里，所有人提起来都会津津乐道的，幸福家庭的典范。
　　“路先生的礼物到了，你去签收一下。”
　　我疑惑地看向黛西老师。爸爸每年都会给我寄新年礼物，最新款的笔记本电脑，漂亮的晚礼服，一票难求的音乐会入场券，诸如此类，通常都是黛西老师代收，再转交到我手上。
　　“今年不一样，你十五岁了，马上要读高中了，路先生这次的礼物很贵重。”
　　贵重到我必须亲自验货，签字。
　　会客室冷白的灯光下，我拆开罗宾鸟蛋蓝的包装纸，打开同色系的丝绒盒，拎出一条沉甸甸的钻石项链，一颗主钻十二颗小钻，围成硕大的心形图案，顶灯一照，要多闪有多闪。
　　“谢谢。”我大笔一挥，把签收单交给送礼物来的快递小哥。
　　“路小姐……”快递小哥嗫嚅了一下，“我可不可以给您拍一张戴项链的照片？”
　　“？”
　　“客户的备注是这么写的……”
　　我笑起来，“服务还挺到位啊。”
　　快递小哥一个挺胸抬头，“我们的目标是尽全力满足客户的一切合理要求！”
　　我点头，“这要求，很合理，不过分。”
　　快递小哥闻言而笑，雪白牙齿和钻石光芒交相辉映。
　　“可是，”我把项链绕在指尖转啊转，“我干嘛要答应？”
　　“……”
　　“你还有几份快递？”
　　“没有了，这是最后一份……”
　　“那，你陪我做件事，我就配合你拍照片。”

　　十分钟后，冷冷清清的会客室里，隐约飘起猪肉白菜和大葱的香味。
　　我和快递小哥对坐小圆桌两边，一人一盘饺子一碟醋，吃得满嘴油光。同学们早都放假，厨师阿彪下班回家前给值班老师包了饺子，老师们一边看春晚一边吃年夜饭，我饿着肚子在禁闭室墙角画圈圈。
　　“为什么不让你吃饭？”
　　“这是黛西老师重新包的。”我告诉快递小哥，“我趁阿彪没注意，往他的饺子馅里拌了整整一包盐。”
　　快递小哥下意识停嘴，筷子上的饺子啪地掉进醋碟。我大笑，他嘟囔，“你活该。”
　　“喂，我请你吃饺子，你还骂我？”
　　“是冰箱里吃剩的。”
　　“那也是饺子，微波炉微过，热的！你今晚本来打算吃什么？”
　　小哥看了我一眼，从挎包里默默掏出一袋面包，一块钱一个的那种，又大又粗。
　　“你春节不回家？”
　　“春节加班费高，一天顶三天，你们有钱人不懂。”他反问我，“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没有家。”
　　“别开玩笑了。”小哥指指两盘饺子中间的项链盒子，“我刚才听你老师说，这是你爸爸寄的。”
　　“有爸爸不等于有家。”我低头，“我妈在我六岁的时候就死了。”
　　小哥也低了头，“对不起……”
　　“她吃了一瓶安眠药。”我用筷子挑起项链，放在醋碟里划拉着玩，“因为我爸爸的老婆找到她，说他们的第三个孩子很快就要出生了，办离婚什么的，谁信谁傻瓜。”
　　小哥抬头，愣愣地瞅着我。
　　“哈哈哈，骗你的，谁信谁傻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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