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芳华落

　　01 默

　　毕竟是誉满江南的重点高中，年月悠久。校园南边的斑驳瓦墙被青苔点染。

　　古树饱经风霜，一直一直为它们遮风挡雨。
　　湿滑脆弱的那片青苔感恩地抬首仰望古树。

　　古树却抬头仰望海蓝透亮的天空，又沉凝着校园生机勃勃的天地。

　　家国之大，校园虽偏安一隅，却需教育学生以天下为己任，为天下人谋永福。

　　如此绿意盎然的场景，在校园中，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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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天白云相得益彰，靛白校服素净宜人。
　　校园中玉兰树亭亭玉立，沾满锦绣年华的诗情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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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青山星眸璨璨，睿智深刻。每次送走毕业生，他的情绪总不会有太多起伏波澜。

　　这所重点高中的学生，在他眼中，总如一枚枚生涩的青橄榄。他们聚焦于人生仅有一次面对高考的苦肠百结，却易遗忘“年华依旧在”的甘甜。

　　苦后回甘，自然需要一番咀嚼吞咽的时间。
　　可是这一回，他的心境却并不那么静影沉璧。

　　他站在那棵古树下，将要亲眼送走她。
　　.....

　　她，夏白，是他的学生。
　　升旗、早操、上课、晚自习、学校活动，她一向极少说话，就那样如空气般默默地浮荡在人群中。即使他在课上点名让她发言，她的声音也是细若蚊鸣。

　　只是偶尔在静寂的考场上，她低低地咳嗽着，五官紧紧皱在一起，就像一个可怜的小孩子。
　　夏白实在太过平凡无奇，身为班主任的顾青山在高一这一年常常在无意间忽视了她。

　　而对学生一向十分关注的他对此感到惊奇。
　　因此，自高二开始，他就开始不断关注她。

　　夏白的眼睛并不像她这个年龄的女孩子一样清澈明亮，而是总像是被一层薄纱笼罩，眼角含泪。她的嘴唇却十分干裂。

　　周围的同学和她像是两个平行时空的人，总是融入不到一起去。

　　不知为何，她的病情似乎加重了，体弱多病到了极致，有时在课间咳嗽的时候，似乎要把五脏六腑全倾吐出来才肯罢休。

　　这些特殊的情况让他有大胆的猜想。

　　夏白是不是得了绝症……因此没有力气说话、也没有与同龄人人交往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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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信
　　那一天是他能见到她的最后一个教师节。

　　高三年段办公室中，顾青山将他黑色的公文包放在一旁的木椅上。红木办公桌上，有茶雾袅袅，隽永清透，茉莉花香，令人闻之心醉。

　　他舒展一番筋骨，随后翻开教案，却发现其中夹着一封信。信封是他喜欢的朴实无华的颜色。它被胶水仔细粘合。

　　这一惊喜令他展颜。

　　他如同很多怀旧的人一样，喜欢信封在手心里沉甸的质感。而他，好久好久都没有收到信了。
　　他长指展开信纸，一首诗经被工工整整地誊抄于上。

　　清丽娟秀的簪花小楷令教授语文的他眼前一亮。
　　他低下双眸，仔细阅读……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①

　　落款是夏白。

　　顾青山怔愣良久，眉心轻皱，这首诗分明不是感谢师恩知恩图报的意思，而是……想表达男女思慕之情。

　　轻抿甘茶，他若无其事地将信纸叠好。他的目光移向窗外的古树，心思教人猜不出。

　　办公室的木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顾老师不会知道，自卑的她在多少个漏断人初静之时苦练簪花小楷，又是费了多少勇气、在办公室前彷徨了多么久，才敢怀揣着浅浅的梦想，将这一封信悄悄夹入他的教案中。

　　如履薄冰，穷尽毕生之力。

　　夏白眼看着顾青山皱眉俯首沉默的儒雅侧影，长睫一眨，细细密密砸在鞋边的难过，就如同握不住的流沙从五指缝隙中擦落。

　　她的胸肺中有怎么也忍耐不住的咳意。

　　顾青山听得屋外的咳嗽声，连忙打开门，深邃的眼中满是焦急，他握住她的手：“跟我走，老师带你去医务室。”

　　只见夏白扶着墙壁，面色青白，咳得天昏地暗。

　　他望着她难受咳嗽的小模样，悠悠叹了口气，扶着她往医务室缓缓走去。

　　而她痴痴看着他握住她的手，怎么也挪不开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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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引自《诗经·卫风·木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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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3 解
　　班内其他女生聊八卦的时候，曾聊到前几届一位英勇无畏的班花。她从新任班主任顾青山手中领回全年段最高分的语文考卷之后，曾当众向他表白。

　　据说当时顾青山脸色铁青，当着全班的面，对这位女生疾言厉色地教育了一番，字字刻薄，不留情面。

　　据说那位班花在一周之后“有幸”收到了校长的家访邀请。

　　据说她在被她父母狠狠数落一顿之后，转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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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昨天在办公室，他低头看完自己精心誊抄的诗经，竟然没有责骂她，说她痴心妄想。

　　还温柔地扶她去医务室取药。

　　夏白咬着笔头，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

　　如果他非要家访的话……

　　她幽幽叹息。
　　反正她没有家。

　　只要他知道她的心意就好。

　　终于，等来了教师节后第一节语文课。音乐铃声在教室中雀跃回荡，她手一抖，钢笔落在地上。她弯下腰捡起。
　　果然，钢笔头在经历了与地面相撞的惊心动魄之后，弯曲形变，再不能用。

　　顾青山手持语文课本与上刻竹兰的骨瓷茶杯，身着青扣白衬衫，逆着正午半窗涌过的和煦秋风，走进教室。

　　他背脊修长，步履稳健。有风穿过他的头发。

　　如果非要夏白用一句话来概括顾老师，那一定将是《世说新语·容止》的那句“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

　　他一放下手中物事，就转身在黑板上用粉笔书写起来。

　　顾青山在黑板上用粉笔写字就有如以笔蘸墨在墙上书写一样，有着笔酣墨饱的神韵。

　　铁画银钩，入木三分。
　　他转过身。

　　身后正是那首《诗经·卫风·木瓜》。

　　婉转的文字被他清冷书写出来，淡定从容。

　　“这首《木瓜》是先秦时华夏族民歌，音韵优美，读之朗朗上口。夏白同学，你能不能来为大家解一下这首诗。”

　　顾青山环顾教室，随后目光清明地看向她，无喜无怒。
　　夏白脸色瞬时吓白！

　　他……为什么要等到上课的时候再来准备拒绝她？！

　　……是要让大家引以为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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