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若晴空

　　Ｆ城是一座小小城，地方狭窄，格局小气，自个儿人嫌弃，外边人鄙视。
　　可江皓晨偏偏在志愿上填了Ｆ城的大学，把他老爸气得一愣一愣的。没办法，他的分数刚刚好够一本录取线，能挑的好大学只有这个。父子俩从学校回到家里，老的垂头丧气，少的神采奕奕。
　　“你们瞧，我就说我一定上一本，没错吧？”
　　江父对自家儿子简直恨铁不成钢，一回来，将那本厚厚的《志愿填报指南》摔在桌上，叹道：“尾巴翘上天了！才上个破一本，还在省外，以后我俩老骨头想见你都难！”
　　“孩子他爸，你别嚷嚷了。这孩子不就一直想上那大学嘛，考上了是好事。也算菩萨保佑了！”江母刚在厨房择菜出来，见他们吵得面红脖子粗，赶紧劝架。
　　“我自己一个人过也行，不劳烦你们。又不是没出过远门，怎么上个大学就瞎操心？再说了，哥也在那念书，我们也能相互照应，你们还不放心嘛？”
　　“你还说辉然哪！人家的成绩还一直比你好。要不是高考失手了，可是北大清华的料子！”
　　岳辉然是邻居家的哥哥，小时候就和江皓晨玩得很好。他早江皓晨几岁，也在Ｆ城的大学读书。人长得不错，成绩也没的说，但就有点心高气傲。高考完后，他和江皓晨说：“我可能考不上北大了……你不一直想考Ｆ大吗？如果北大没录取我，我就先在Ｆ大等你。学习千万不能懒，别连Ｆ大都考不上！”结果本来能上更好的大学却没去，被他家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一想到岳辉然有那么多好大学可挑，就因为考不上北大赌气去Ｆ大，而他连挑的资本都没有，江皓晨不禁有点自暴自弃，冷笑道：“对对对，他考得了，我不行！现在不还一个学校吗？老天要我和他一块儿上学，就因为我不是那块料，才把他拖累喽！”
　　江父气急了：“你小子今天说话这么冲，吃炸药啦！”
　　“得，以后不能在你们面前提哥了。一提他就又和我比较，从小学到现在，我样样不好，他样样出挑。哪有这样损自己孩子的，我都想不明白！”
　　“那也没办法！谁让你俩总在一起玩，比女娃子还黏糊。我们不吭声，邻居们不来议论？”
　　“是呀，特别是小时候，你笨得要死，还是个爱哭鬼，辉然在旁边又安静又听话……”老妈也帮腔。
　　“……”江皓晨感到自尊心受到严重打压，索性闭了嘴回房间，锁门将父母叽叽喳喳的声音关在外面。
　　但仔细想想，爸妈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他以前就是岳辉然的跟屁虫，两人一直情同手足，形影不离。即使他们没有血缘关系，江皓晨还是管岳辉然叫“哥”。遇到什么事，总是岳辉然护着他。他怕雷，电闪雷鸣的时候吓得乱哭乱蹦，总是岳辉然帮他紧紧捂着耳朵。他也怕虫子、老鼠、鬼，爸妈都没怎么理他，但岳辉然一直很热心，往整个家里喷杀虫剂，堵老鼠洞，到处点蜡烛，还有不少哭笑不得的事儿……
　　他也真傻，别人比较他们就算了，连自己都这样做是图什么？不开心？为了高考冲刺，他断手机断网，已经快一年没有和岳辉然联系了。要不现在联系一下他试试？
　　江皓晨从床底翻出手机，找到那一串熟悉的号码，准备按下通话键……不，算了，等到了学校再说，给他一个惊喜……
　　想到这里，他窃笑起来。岳辉然现在一定在学校里想着高考放榜了，小晨有没有考上Ｆ大吧。他真想立刻飞到Ｆ大，突然出现在岳辉然面前吓一跳，笑嘻嘻地说：“哥，我就说了，我会考上的！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校友啦！”

　　来到Ｆ大一个星期，把一切都安顿好了，江皓晨才给岳辉然打了电话，以免又被担心这担心那儿的。
　　嘟嘟……
　　嘟嘟嘟……
　　耳畔响起那熟悉的低沉清冷的声音。
　　“是小晨啊，怎么了？”
　　“呵呵，猜我现在在哪里？我考上Ｆ大啦！”掩藏不住内心的喜悦，江皓晨哧哧笑起来，“哥，我在学校呢。今晚就来见你。你在哪间宿舍？”
　　“我不在学校。学校后边的巷子里有间酒吧叫‘晴空’，我在那里工作。”
　　“已……已经工作了？”江皓晨惊讶万分，但掐指一算，按照他和岳辉然的年龄差来说确实如此，“那，我去那里见你会打扰你嘛？”
　　“怎么会呢。你想来就来，没关系的。没时间，就不用过来了。你们不是有作业吗？”
　　“别管啦！我们好不容易见面一次，哪能有比这个还重要的！那就今晚吧，今晚下了自修我去找你！”
　　“好，路上小心。”
　　舍友林晟调侃他：
　　“哟，瞧你这兴奋的样儿，不知道以为见你女朋友呢！”
　　“臭小子，你可别乱说！”江皓晨挂了电话，笑骂道，“那是我哥！”
　　“哦，亲的？兄弟俩上同一个大学，这么巧？”
　　“不是亲哥，胜似亲哥！”
　　“哎哟，瞧你嘚瑟的，快酸死我了。”
　　“还耍贫嘴。我走啦，晚上自修后别找我去吃夜宵，我不在。”
　　“诶诶别呀！那三缺一咋斗地主！”一天没牌玩就手痒的林晟欲哭无泪，望着江皓晨那哼着小曲离去的背影，心想这舍友还真够意思。

　　“铃铃铃……”下自修的铃声响起，没等林晟那伙人抓住他，江皓晨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到楼下骑上单车就蹬，繁星点缀的黑夜中如一阵风出了校门，七拐八弯地穿过黑咕隆咚的小巷，一眼就看见有间店挂着“晴空”的蓝色霓虹招牌，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显眼。再一看，旁边的其他店铺早就关门了，再透过玻璃门一看，里面也没什么人在，江皓晨心中便打起了鼓：“这么晚了，会不会不方便啊？”
　　江皓晨可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虽然年轻人好奇心都重，但他因为整天被父母揪着耳朵教育，遇见娱乐场所都是绕着走。定了定神，才推门进去。
　　“哥！”一见岳辉然，他整个人都愣了。岳辉然正在吧台替人调酒，姿势优雅，美得如同一尊天神，一抬眼见江皓晨呆在门口，轻笑道：
　　“刚才就看见你在门外转圈了。不敢进来？”
　　就像听到咒语一样，江皓晨回过神来，看见岳辉然冲自己笑，定了定心，大踏步进来。他印象中的酒吧应该是一群俊男美女喝酒狂欢，ＤＪ音乐震耳欲聋的地方。可这晴空酒吧更像是他去过的咖啡馆，装潢还不错，里边还摆着一架白色钢琴。看了看，就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了。
　　“长得真快啊，都这么高了。”岳辉然应该下班了，因为他松了领结朝这边过来。电话里听不大出来，但一见面，岳辉然对他还是那副宠溺小弟弟的大哥哥语气。
　　“那是！”江皓晨打量了一下岳辉然，得意劲儿上来了，“哥现在还没我个子高啦！”还想去摸头，立马被拍下手来。
　　“看把你美的。”岳辉然笑笑，当没听见他说的话，“想喝点儿什么？我帮你弄。”
　　“哎，别别……”江皓晨急忙摆手，“我不渴。”他匆匆忙忙过来，身上可半分钱没有。
　　“记我账上。不渴就来点甜点。你骑车总累了吧？”不一会儿，江皓晨手上就捧了杯芭菲，怪不好意思的，但已经点了，又不好意思退回去。好久没见，想和岳辉然，他最亲近的哥叨叨家常。
　　“哥，最近过得怎么样？毕业了以后就在这里工作？”
　　“你觉得呢？”岳辉然拉开椅子也坐下，
　　“那个，哥，你在学校的时候学的是啥？”
　　“经管方面的。怎么了？”
　　“……没，就问问。”江皓晨觉得自己简直是在添堵，他查了Ｆ大的分数线，经管的录取分最高，又一次深深刺激了他，认识到和岳辉然在智商上的差距。为什么不去找专业对口的工作呢？还好憋了憋，没有问出来。
　　“你怎么样？”
　　“我？……选了防疫。”
　　“我就知道你会学医。”“可是我们学校的防疫专业不太好，以后很难找工作。”
　　“咦，是嘛？但我只够那个分数……”
　　看江皓晨满脸阴郁，岳辉然叹了口气，劝道：“你现在才大一，可以试试转专业，考上临床也不错。”
　　“可以转专业？那要考试才行吧。”
　　“如果不喜欢防疫，就大胆去试，我支持你。我在学校的时候也旁听了一点医学课，应该可以帮到你。”
　　“我还没拿定主意，让我再考虑考虑吧。”
　　“老板，你要的芭菲。”服务生凑上来。
　　“老……老板……？”江皓晨吓得椅子往后仰，手里的芭菲差点掉下来。
　　“嗯，对啊，我是这间酒吧的老板。”岳辉然笑道，“其实我一开始也是个普通的服务生，只是原来的老板要出国，才让我接手的。”
　　天哪，这么年轻的岳辉然居然已经事业有成当起酒吧老板来了，而他还每天上课要死要活。人与人的差距就像不可逾越的鸿沟，现在江皓晨只能选择对他哥五体投地。
　　“老板，有电话找你。”有人在吧台那边叫。
　　“好，就来。”岳辉然一脸歉意地起身，“不好意思，我去接个电话。”
　　“你去吧。”岳辉然不在，他一个人坐着怪无聊的，于是环视了周围几圈。突然发现角落旁有一个人。那人大约三四十，一身黑衣，坐角落一个光几乎照不到的地方，闷闷地抽着烟，一直看酒吧里的人来回地走，偶尔吐出几个烟圈，那一块地方都烟雾缭绕的。可是江皓晨刚才进来完全没留意他，现在察觉到了，顿时不舒服起来，像在被人监视一样。被于是他招招手，一个服务生过来了：
　　“先生你好，请问还需要些什么？”
　　“打扰一下，那个坐在角落的人是谁？”
　　“啊……那位先生啊。大概每天都来吧。就点一杯酒水，可以坐一天。”服务生像是恨得那人牙痒痒，“我们都软硬兼施了，他就是不动，老板说不要理他。”
　　天……还真是脸皮厚。江皓晨暗暗汗颜。不过什么都不点，还让人家老板倒贴钱的他好像没资格说别人。
　　“对了，你是老板的弟弟？不过怎么姓和老板不一样？……嗯，长得也不太像。”
　　“啊，那啥，我们是认的兄弟……就小时候一起玩儿，相互叫着就习惯了。”
　　这里的服务生真有个性……不过，也表示岳辉然对他们很包容。
　　打发走好奇心爆棚的服务生，江皓晨都快累瘫了。刚好岳辉然接完电话回来，见他懒懒地趴在桌上，“不好意思，刚才在处理点事情，才把你晾了这么久。”
　　“没事，我们这么亲还客气啥。你忙你的吧。”江皓晨一看他回来了，顿时又来了精神，还想继续聊天，一瞥墙上挂着的钟，十点半。要是迟回去说不定自己今晚就睡大街了。“哥，学校快关门了，我先走啦，明晚再来。”
　　“好，回去的时候小心点。还是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一个人也行！”
　　江皓晨摆摆手和岳辉然道别，离开时悄悄回头看那人是不是还在那里。结果那人一动不动，是打算坐到凌晨吗？

　　送走了江皓晨，岳辉然收敛起笑容，转头冷眼看着那坐了整整一天，一点声息也不出的人。
　　“要占座就点单，不然请你离开。”
　　“要是我不点东西，也不走呢。”
　　只顾着抽烟的那人缓缓地吐出一串烟圈，终于抬起头，看到此刻那完全没有对待江皓晨时的温柔，而是冷漠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这才是他所熟悉的岳辉然，他的老大袁涉最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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