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豪野犬]业火之罪

　　世界是不公平的，同样充斥着丑陋。
　　因为它认可一个阶层无偿占有剥夺另一个阶层的合理性。

　　处在上流社会的人有权夺取苟延残喘在底层的臭鼠们的性命，如草芥般轻易践踏。
　　那肮脏不堪的、双目浑浊的，早已被衣着光鲜的贵族们划入残渣败类行列的底层人，就如同阴沟中的老鼠，避光而存在在社会阴暗潮湿的角落。

　　因食物而相残，因饥饿而死亡——脆弱得仿佛一折就断，却又有着顽强到令人作呕的生命力。
　　这个世界是不公的。

　　处在社会顶层的资本家们在无聊闲暇之际萌生出这样的念头。
　　凭什么那些不曾为社会的进步发展贡献一份力的渣宰们有权利呼吸——和日以继夜不辞劳苦地投资规划设想未来蓝图的他们——呼吸着同样的空气。

　　所谓的国家，将社会划分为数个阶级，而决定其性质的往往是根据那个在经济上占统治地位的阶层所代表的属性决定的。资本家占据主导地位的社会注定了一方要成为被剥削的对象，同样也就意味着社会贫富差距的不可调和性。

　　咔哧——
　　易拉罐被拦中心段踩扁，飞溅而出的液体喷洒向一侧。自那上方暴力踩踏而过的身影低垂着脑袋，急促的呼吸因零下的气温而雾化成可见的白团，又很快消失在空气中。

　　粗布短衣肮脏而破烂，露出在外的脚踝显出冰冻过后的酱紫，而前端隐隐露出的脚趾也多为伤冻的红肿，看起来十分的凄惨。

　　少女紧紧地裹着怀中偷来的食物——即便那是干涩冷硬而难以下咽的冻馒头，对于生活在社会底层不知自己是否能存活着等来第二日朝晖的人而言，已是救济的财富——尽最大努力地重复交替着迈动双腿。

　　一个瞬间抵达面前的意外，意识还处在更为滞后的状态，身体应对危机的本能却早已占据了上风。少女攥紧了衣袖的边角，过长的额发投落下的浓密暗影因着躲避带来的惯性撞散开，露出了其后被遮掩的双眸。

　　犹似蒙了一层雾的灰暗，由于在底层生活的时间太久而几乎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
　　——或许从来就不曾思考过未来的概念。

　　少女与拐角处的青年交错而过几乎是一刹那的事。

　　羸弱的青年裹着厚实的呢外套，如久病之人那般的苍白皮肤透着些许的病态，在她面前一晃而过。少女那习惯性望着地面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番，脚下的动作未有丝毫的停顿，在下一个错步之后迅速地拉开与青年的距离。

　　立在原位的青年微耸拉着眼皮，淡青色的血管隐匿在细致的表皮之下，附着那不显情绪的俊逸面容，宛若画师所描绘的那种中世纪欧洲血族，白日避居在鲜有人迹的深山城堡中，夜间则披上唯美的皮囊外出猎捕食物。

　　“罪是呼吸。”
　　他的声音带着些微的沙哑，却不令人反感。那样不明意味的话语在他状似思考的片歇沉默后自喉间溢出。

　　奔跑时形成的撞击地面的声响有规律地撞击着鼓膜，面前滞留不过瞬息的雾化白气几乎要与额前的刘海一并成为阻碍双眼视物的屏障。少女开始逐渐地调整呼吸的频率，渐渐地脚下的动作也慢下几许。

　　生活在底层的人大多有着自己的谋生手段，在地狱般的饥饿面前抛弃尊严、善恶、道德，只为了苟且偷生。

　　少女终于停下了脚步，临时藏身的地方就在面前。那是治安混乱的街区一个杂乱肮脏的角落，相似的条件被当做居住点的比比皆是。她窝进由破烂的草席交折起的住所，随手拍了拍表层已经裂开纹路的冷馒头，就着坚硬似石块的触感啃咬解决起今天的收获。

　　呼啸的寒风挤入狭小的巷口，鞭打着肌肤刺痛到干裂、干裂到出血，再之后是尖锐的疼痛，最后剩下的只有无尽的麻木。她的身体在很久以前适应了这样恶劣的环境，皮肤早已失去这个年纪的少女该有的细腻与光滑。即使有一天得已离开社会的底层，于她而言不是幸运而是折磨，即使那是比现下处境好过数倍的流着奶与蜜的地方迦南，对于长久生存在阴暗潮湿地的鼠类们而言便是残酷数倍的绝望之所。

　　何况那样的假设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早已失了立足点。

　　能够存留于她脑海中的唯有那利于她继续生存下去的方法，她贫瘠的记忆土壤中已经缺失了父母的成像，在记不清被现实给予泯灭希望的次数时她渐渐认知到某个事实。

　　——世界的不公仅仅只是因为她作为她被生了下来而已。
　　至今为止留存在这里的她与曾经的婴孩显现出来的非本质性差别也不过是世界不公平的延续。
　　呼吸着社会底层的空气，自然而然地沾染上腐烂的味道，那是根植在骨髓中难以剔除的气息。

　　细雪纷纷扬扬地从万丈高空飘落，白色的菱状片羽落至青年的垂耳呢帽顶上，化作微小的一点湿痕，须臾的空档间就被凛冽的寒风吹拂去存留过的印记。
　　他此刻正在前往酒馆的路上。

　　这个时候正是工作的时间，但在途中无可避免地见到喝高了酒的醉汉跌跌撞撞、脚步飘虚地游荡，加之随意堆放在道路边侧的脚手架与四散撒落着白色墙漆的粉刷桶，难免会让人生出厌恶的心理。

　　可是青年依旧保持着那样的表情，仿佛一切都不能进入他的眼中，只专心致志地去往目的地。
　　推开门的那一刹那，酒馆里的吵闹感瞬间被放大了数倍。陀思妥耶夫斯基漂亮的乌黑双眼望向角落的位置，处在光线偏于暗淡的环境里，他半睁半闭着的双眼落下的黢黑暗影如同一张网铺展开来，敛去其中所潜藏着的神色。

　　原先目光指向的那个地方坐着先前约定交易的对象，安静地存在在酒馆的隅角，在见着他到来时微微朝他点了点头。
　　交易的时间持续的并不长，钱货两清确保双方都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后就各自离开。

　　青年经由酒馆后门走过一个街区的距离，原先一直尾随着他的人就变得胆大起来，不再掩饰自己的行踪，从一个巷口拐入包抄到他前方阻断他的去路。
　　寒风卷携起他的呢外套，飒飒冷风呼啸着灌入他微微敞开的衣领口。

　　孱弱的青年冷眼望着拦截段他前路的高壮之人，骤然划开充斥着挑衅意味的笑容，眉眼间的变化组就起邪狠的气息，状若那遇见危险发出警告讯息的食物链底端生物。

　　尔后，被沉重的脑后一击夺去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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