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的年少岁月

　　1
　　雪一直下，飘啊飘的，没有声音，周围没有高大的一直伸到天空的松树，没有比地面的积雪颜色更深的天空，没有车辆行人高楼。

　　白茫茫的一个世界，是在哪里，好像不是在地球上。

　　很冷，因为只穿着白色的棉质睡裙，就算两只胳膊紧紧抱住了身体还是没有用。

　　脚是赤裸的，当下面突然现出一张幼稚孩童的脸的时候才发现，太小了，自己怎么会有这么小的脚呢。

　　是五岁的时候的自己，却住进了一个已经长大后的灵魂。

　　醒来，摸到盖着脸的棉被，湿湿的，原来已经哭过了。就算身体已经从梦境里脱离出来，回到温暖漆黑的现实里，好像全身的感官还是保持着冰冷的记忆，那种寒冷回想一次就会让心脏的血液冻得凝固一次。

　　妈妈，妈妈，妈妈。

　　后来还是沉睡过去，但是再也没见到五岁的小女孩了。

　　是在杨哲心的呼喊声里醒过来的。

　　“夕夕，已经八点了，快起来上课啦，我先走了喔，不等你了。”
　　“好，你先走吧。”

　　暖黄的色调主宰了整个宿舍的气氛，应该是黄色的窗帘还没有拉开，地上有一块白色的光斑，稍稍有些刺眼，但是很明媚。

　　真是美好的一天，军训的时候可一点也不觉得阳光是美好的。大学里的军训可比高中初中的时候严格多了，一个教官经常拿长辈的派头出来劈头盖脸的骂人，另一个话很少，脸上神色都是隐藏着，没有一点变化，可是常常有女生送奶茶给他喝。

　　老是想不通他怎么会这么受欢迎，连现在正睡着的谢宁宁都曾经挤在休息间隙里围着教官的一圈女生里，满脸羞涩地递过去一杯柠檬茶，大概教官没有喝到吧，因为有一次请假去上厕，看到他正把手里提着的五颜六色承载着不同心意的饮料分给别人。

　　很多事都弄不明白，比如昨天晚上谢宁宁和汪茹一直在看的电视剧，两个人不时喊着“欧巴”或者是“教官”，疑惑地走过去看。

　　“教官在哪，他在里面演谁呀？”
　　“教官长得超像李敏镐的，这个是李敏镐呀。”都是惊呆了的表情。
　　“李敏镐是谁？很有名吗？”
　　“啊！”在明亮的灯光下清晰地看到两个人瞬间扩大的瞳孔，就像看到了一个怪物突然出现。
　　之后两个人俨然是李敏镐的女朋友，从出生年月，爱吃的食物，具体的腿长，可爱的小动作，眼睫毛的根数，到身体的伤病，等等，好多，压的自己喘不过气来，两个小时以后，实在受不了这种比微积分还要难懂的李敏镐学科的狂轰滥炸，抓住她们遗漏的一点，问了一句。
　　“李敏镐是中国哪里的演员，北方还是南方呀？”

　　对自己不了解不熟悉的东西常常是带着一种好奇的心情，有时甚至是一种敬畏的态度。天上的月亮几千年来收到了不少抬头仰望它的诗人送去的赞美诗，不就是因为星星是那样遥远，在一个诗人们无法到达的世界。

　　这是一个属于星星的世界，新鲜的世界，无论是女孩子们谈论的话题，还是单从外表就可以区分开的从未见过的衣着。

　　辽阔的太空里漂浮着从几亿年前就已经存在的星星，它们在几光年的时间里在属于自己的位置，尽职尽责地发光，几乎从宇宙最原始的开端就没有移动过，如果一粒从很远很远很远的外太空来的微尘突然闯进来，会怎样呢。

　　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

　　2
　　碧绿色，草绿色，葱绿色，翠绿色，豆绿色，粉绿色，黛绿色。没有一样是稻田的绿色，可是每种绿色都很好看，在像河流一样宽阔的大路的两边，图书馆前面开阔的空地，紧挨教学楼的小块空间，绿莹莹的低矮丛林植物被修剪成完全相同的模样，人工的痕迹把绿叶的精灵气质全部抹除干净，常常看到被剪刀整齐剪下留下的切口，被一分为二的叶子，切口结着黑色的疤。

　　完全在野外生长的灌木丛是桀骜的，不羁的，带刺的，有毒的，乱糟糟的。

　　可惜没有稻田的颜色，可是这些绿招引来了白色的蝴蝶，棕色的啄木鸟，褐色的天牛，红色的七星瓢虫，灰色的布谷鸟，然后那个熟悉的家乡就回到了身边。

　　“加油啊，越云夕！”

　　可是如同火车也会有走错了轨道的一天，生活不是靠一句简简单单的加油就会行驶到自己的愿望里去的。

　　早上的体育课，开学上的第一节课，一定要把老师教的知识全部学会，想起来，过去三年高中上的体育课就只有诸如跑步呀，做操呀，跳绳呀，不知道大学里的体育课会有哪些活动呢。

　　压腿，所有的女生的一条腿都笔直地放在了高高的台阶上，身体的上部分和稳稳扣住地面的脚变成锐利的一条线，光线在洁白的脖子上绕来绕去，优雅并且高傲，像童话插图里的天鹅。

　　所有的人，除了自己。

　　尴尬的笑着，仔细研究前面的杨哲心是怎么做的，不过就是简单的一抬腿罢了，可是自己做起来怎么这么艰难，腿抬到大约七十五度，数学里的锐角，胯部的痛感在脑袋里叫嚣，接着从嘴里冲出来，变成“啊！”的呻吟，画一个直角多容易呀，但现在，不可能在试卷上画出那个作为辅助线的直角了。

　　“那个同学，怎么回事呀？都上课十分钟了，你在磨蹭什么。”女老师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女孩子们嬉笑的声音被盖下去，显然都被话里的怒气给吓到了。

　　“老师，对不起，对不起，我……”就是做不到呀，可是真的不可以说做不到，说了以后，好像就真的做不到了。

　　小丑的嘴角常常是带着笑的，它负责带给人们欢笑，那它自己呢，当时的自己就是一个小丑，滑稽地表演着，嘴里扯着难看的笑容，在周围静谧的气氛里，世界在崩塌。

　　“老师，她今天是大姨妈第一天，肚子有点疼，让她休息一下吧。”

　　白色的长袖运动上衣，紧紧贴在腿上的黑色裤子，白色的球鞋，和自己真的不一样，风吹过来把自己的衣服和裤子吹得鼓鼓的，平地里长胖了一圈，而谢哲心就不会无故地增加体积，衣服裤子勾勒出一个修长美好青春的身体，再加上精致耐看的五官，是长在星星上的花朵一样的人。
　　就算远远看，也是在普通的女生里那个吸引人目光的存在。

　　头顶直射下来的阳光让女生皮肤透出一层光泽，她大方无畏地看着女老师，微笑着，安静撒一个谎，连自己都差点以为大姨妈拜访了身体，可明明没有。

　　开学第一天还没有军训的时候，杨哲心就主动找到老师，担任了临时女班长的职位，下一次班委选举是在下个学期，因为大家都不认识，班委就由班主任随意指派。

　　为什么可以在一百多人面前一点也不紧张流畅地谈话，眼神落落大方，为什么可以在一个星期里和所有男生女生打成一片，自然而然地开着玩笑，为什么帮我提行李，为什么解散时等我一起去吃饭，为什么和我一起找教官换不合身的迷彩服，为什么为我撒谎。

　　对不起，哲心，你肯定是把我当朋友的，而我这个人，除了身为异乡人该有的畏缩和拘谨，还胆怯得过分，羞涩得要命，话少得可怜，怕生得不行，要强得倔强，懦弱得讨厌。

　　现在，请做我的朋友吧。

　　3

　　世界是怎样变化的，从太古代，元古代，古生代，中生代到新生代，不论是气候，河流，植物，空气，动物，岩石，身处其中，都不得不蜕变，甚至变异。

　　河流还是从西流向东，太阳还是在天上，植物的香味还是发散弥漫，晚上的星星还是在那个位置，就从最具体的事情说起，开学两个星期，头发好像还是这么短，刚刚到下巴的位置，柔软地覆盖在脖颈上，只差一点点，就到了肩膀。

　　有的时候，时间好像是被冻住了，指针就算滴答滴答地走着，头发也没长出来，指甲也不能长到可以上色涂抹，手机电池还是维持百分之四十的电量，肚子里的食物还是没有消化，太阳下的影子还是这么短，没有变长。

　　比如现在的我就觉得一分钟变成了两分钟，一秒变成了两秒，因为胯部的疼痛已经把头脑中对于时间的正常理解给完全扭曲了，好像不断拉长变细的面条，时间的长度韧度在增加，可容量还是没有变，五分钟就是五分钟，坚持啊，越云夕。

　　“可以啦，休息一下。”随着说话声，杨哲心的手也从我两边分开的腿上移开。
　　“谢……谢。”

　　上次体育课以后，杨哲心就每天晚上下课以后，陪我到体操馆拉韧带。很热闹，常常有学长学姐到这里来练习舞蹈，每次都有人过来和杨哲心打招呼，人缘真好是怎么开学还没到一个月就交到这么多朋友，想想也是厉害。

　　“嘿，杨哲心，你在这干嘛？”

　　头脑里第一个反应是，怎么会有和李敏镐一样帅气，还有比李敏镐还帅气的人呢，在谢宁宁和汪茹的成功洗脑下，我终于开辟鸿蒙，刷新了世界观，掌握了一件在这里生存的基本技能，就是在外面的时候，不要总是低头走路，在和同学友好交谈的时候，不要总是谈论高中的勾股定理或者是李世民的治国政策，还可以谈论男明星帅气的脸或者是班里男生的小八卦，这样会更容易联络感情，让革命友谊的血液浓度更纯。

　　说话的男生很帅气，礼貌又得体，站在他旁边的男生比李敏镐还帅气，不，不，帅气好多好多，可是表情很冷漠，第三个男生头发卷卷的，可爱，也是很帅气，那么问题来了，他们的名字是什么，好像已经变异了，我也开始从地球的元古代，甚至太古代跨出第一步，跟上了新生代的步伐。

　　谁说时间被冻住了，时间怎么可能被冻住，时间是河流，时间推着我们走去尽头，在寂静甚至没有一丝变化的时间段里，你安坐不动，连眼睫毛也不眨一下，然而身体里的血液还是在流淌，呼吸的气体还是在胸腔里粘附，吞噬，转换，排出，心脏还是忙活着生产新鲜的血液。

　　在时间的河流上划着一只孤单的小船，有月色如华裳美服，没有桨，谁看的见河流的那头，有人悄悄划过来，月影摇晃破裂朝着岸边荡开去，掀起小小的浪花，距离很远，所以很难察觉，直到那人在花的影子下面露出头发，额，眉，眼，鼻，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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