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青白

　　“警察，呃，我，呃，被骗了。”

　　叶琛看着报案的这个叫许青白的小姑娘，有点哭笑不得。

　　许青白，女，18岁，H省人，X大大一本科在读。

　　真没想到前两天才在车站碰着这姑娘做了回热心市民，今天又碰着了。

　　叶琛看她眼角鼻头都透着红，杏仁样的眼还蒙着一层水雾，一边说话一边不停的打嗝。

　　倒真是怪可怜的。

　　“你慢慢说，怎么回事？”

　　接待的新手赵赫大概也觉得这姑娘看着可怜，于是尽量用自己最温和的声音询问。

　　“呃，嗯，今天……”

　　许青白还是抽抽噎噎的，但好在还是断断续续的把事情给说清楚了。

　　叶琛在旁边听了听，不禁有些无语。

　　原来这小姑娘是碰上电信诈骗了，接着个电话，说是X市**公司的客服，说她一张在上海的电话卡欠了三千多元的费用，让她在两个小时内即刻交清，否则便要停了她现在使用的电话卡，还要从她的银行卡里强制扣除所欠费用。

　　许青白乱了，她可从没去过上海，不可能在那办过电话卡。那人便说她的个人信息可能遭到泄露了，要报警，否则她的钱还得照扣。

　　这姑娘一听就愣了，她是三好公民，也从没和警察打过交道，根本不知道如何是好。

　　于是那客服便说帮她转接到上海的公安局报警，许青白也就傻傻的听了。

　　那边自称是江东的执法民警也是一顿忽悠，说是她牵涉了什么洗钱的案子，得彻查她的财务，还让她不能泄密，否则是要判刑的。

　　于是这傻姑娘就把自己卡里所有的3400元交给那人彻查了，等她又被忽悠了一顿，挂上电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被骗了，于是慌慌张张地拨了报警电话。

　　这姑娘还真够白的，叶琛想。

　　一看就是典型的电信诈骗，她还居然傻傻的就被骗了，X大好歹也是H省重本，她可到底是怎么考上X大的……

　　叶琛也不知道要怎么说这姑娘了，真是又可怜又傻乎。

　　“警，呃，警察，这个有办法吗？”许青白吸了吸鼻子，可怜巴巴的问。

　　“这个……”

　　赵赫还没说完便被打断。

　　“这样的话你也能上钩？说你这是让人骗了钱，还不如说你自个儿给人送的钱。”

　　接这姑娘到警局的警察张守东忍不住接了口，他今年四十六了，女儿也正在上大学，加上他在X大做了好几场防范宣传，但这样的案件仍是时不时来两桩，于是对轻易上当的受害人很是恨铁不成钢。

　　许青白低着头缩了缩，泪水又在眼眶里打转。

　　赵赫为难的看了张守东，人家本来就很难过了，您能不补刀么？

　　但赵赫是新人，还没跟老张提建议的胆，只能轻声安抚两句，再叮嘱些注意事项。

　　“你到银行打印一份交易记录，周一送过来。还有，以后多注意点吧，自己的个人信息要保护好，别轻易泄露了。”

　　许青白点了点头，忍不住抽噎着问了一句。

　　“请问，呃，我的，呃，钱还，呃，找得回来吗？”

　　赵赫挺可怜这姑娘的，可这种案件在他们这，99%都是追不回的。

　　“我们会尽力调查的，但是说实话，这样的电信诈骗在全国的破案率都不高。”

　　潜台词就是别抱太大希望了。

　　许青白一听，本就泛红的眼眶变得更红了，眼里的水雾也差点忍不住溢出来了。

　　但她到底忍着了，只禁不住用手背抹了抹眼眶。

　　“……好吧，谢，呃，谢谢你。”

　　“……没什么谢的，要是案子破了会通知你的。”

　　赵赫摸了摸头，对爱哭的姑娘有些不知所措。

　　叶琛在一旁看着，不由得对这小姑娘泛起了同情心，忍不住就多问了一句。

　　“那你现在是没生活费了吧？这事你和家里人说了吗？”

　　许青白看了叶琛一眼，低下头，良久才摇了摇脑袋。

　　这事一出来她便来报案了，根本来不及和家里人说，更何况她也没法说……

　　叶琛皱了皱眉“这事得和家里说一声，不然你生活怎么办？也是给他们提个醒。”

　　在一旁的赵赫和张守东默默地看了叶琛一眼，老好人又犯热心了。

　　许青白又用手背抹了抹脸，没吱声。

　　叶琛也没辙，这姑娘毕竟和他没什么关系，只能开口说“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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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来警察局时不同，许青白回去坐的不是警车，而是看起来很好的小车，许青白没看清车标，但坐着很舒服，也没有一般车有的引擎噪音。

　　“咕——”

　　这特别的声音在寂静的车厢中不禁显得有些尴尬。

　　叶琛忍不住瞟了坐在副驾驶座的小姑娘一眼。

　　这一看叶琛忍不住就笑了。

　　这姑娘原来还是眼角鼻头透红，现在好了，全脸红到脖子根。

　　叶琛一瞄手表，八点半，看来她是没吃晚饭的。

　　想起车上还有早上没来得及吃的面包，叶琛把面包拿出来递给红彤彤的许青白。

　　“吃吧，先垫垫肚子，再难受也不能不吃东西。”

　　许青白捂着肚子，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过。

　　“谢谢……”她埋着头低声道谢。

　　叶琛摆摆手，没说话。

　　车厢顿时又恢复寂静……

　　良久，许青白咽下两口面包。

　　“还有上次的事，也要谢谢你。”

　　她已经不再抽噎了，虽然眼眶依旧红肿，但情绪显然已经平静了。

　　叶琛转头看向她，没说话。

　　许青白以为叶琛忘了那回事，便解释。

　　“就是上次，在公交车上……还有你帮我拿行李的事……”

　　说着，许青白抬起低下的头，真诚地看着他说：“谢谢你，你真是个好人。”

　　叶琛扬了扬眉——这小姑娘真的很单纯，刚刚才被骗了钱，不仅没怨天尤人愤世嫉俗，还能给他道谢，可见心底是真软。

　　他没忘记前两天顺手帮了这姑娘的事，否则今天也不会对她印象这么深刻。

　　————

　　大概是一周前，叶琛难的休次假，和朋友小喝了两杯，一时兴起，想起很久没坐过公交，便想回味一下。

　　事实证明，坐公交怀旧什么的还是想想就好，特别是乘客量超多的公交，还是想想便可。

　　那会正是下午两点十分，人最多那会儿。

　　司机还顶会玩，一辆公交开的和卡丁车一个效果，满车的乘客如沙丁鱼般转的七荤八素。

　　叶琛身体素质好，倒是勉强稳住了，但待到站牌一到，一溜烟儿的人拼了命的网上蹿，就是叶琛也有点耐不住。

　　他本准备下车了，可这公交还小，是一扇门的那种。

　　这车本该是先下后上的，但人太多，挤得那小门都要晃荡，叶琛本来好不容易挤到了近门处，硬生生卡着走不脱了。

　　正当叶琛准备放弃挣扎时，他看见一个特别的小姑娘。

　　这特别倒不是说这姑娘衣着容貌多出彩，而是这姑娘顶着细雨湿着发，拎着个特别大的包夹在一堆大叔大妈中左摇右摆，一副想进进不来，想出出不去的样子，很是显眼，而且看着模样怪可怜的。

　　叶琛这人平常就是个热心的，做了警察之后更是乐于助人许多，像上了年纪的老人一样热心，于是局里的人给他暗地里起了别称叫老好人。

　　因此，看这姑娘可怜，叶琛没多想，顺手拉上这姑娘的大包，用劲一扯。

　　然后，这姑娘就踉跄着扑上了车，差一点就撞到叶琛的怀里。

　　叶琛一手抓着把手，一手扶着小姑娘，低头看见她一双水漾杏仁眼儿满是惊讶的看着他。

　　他还没开口，就见这小姑娘往门边靠了靠。

　　她避开叶琛的手，扶着栏杆站稳，拧着眉又往门边缩了缩。

　　看到她的反应，叶琛也反应他扯包的举动是有些唐突。

　　“这不就上来了。”叶琛收回虚扶着的手，轻描淡写地解释了一句。

　　“啊……谢谢。”她愣了愣，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道了谢。

　　叶琛没说话，但视线顺着她发上的水珠落到她拎着的大包上。

　　车依旧开的不安稳，那包就随着车体乱转，连带着她的脚步也定不下来。

　　“包放地上吧。”叶琛贴着人往边上挪了挪。

　　“谢，呕……”

　　这小姑娘还没把包放下呢，一声干呕把原本拥挤的人潮往她周围推开，随之回应而来的是一堆或嫌弃或同情的目光。

　　……叶琛无语了。

　　虽然身体不再收到压迫，但这关注也颇有压迫感啊。

　　然而此刻小姑娘并没有精力观察别人的目光，她白着脸弯着腰，一手覆在嘴上，整个人是个大写的难受。

　　叶琛环顾四周，车上人的目光顿时齐刷刷的收了回去，该干嘛还干嘛。

　　他扯了个塑料袋给她，顺手拎过她的包，继而走到最近的坐着的一位小青年面前道：“看这姑娘这么难受，你给让个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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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小姑娘就坐上了那青年让的座，那大包安放在座位旁。

　　但她的情况还是没多好，一路上不停的干呕，双眼无神小脸惨白。

　　叶琛就站在她边上，看着她这么难受的颠了一路。

　　原本想下车的想法已经忘记了，看着这虚弱的小姑娘莫名就多了份责任感。

　　就这样，也不知道车程过了多久，直到一声车内的广播响起，闭目休息的小姑娘才抬了头。

　　　“尊敬的旅客，X大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及时下车……”

　　叶琛看出她准备拎包，他先一步拿起，问道：“这站下车？”

　　看到她愣头愣脑的点了头，叶琛便扶着她下车。

　　“欸……不用，我自己来，您上车吧……”

　　小姑娘无措的摆摆手，伸手就要接过自己的包。

　　叶琛避了避，随口撒了个小谎“没事，我也这站下。”

　　“你看起来状况不太好啊，有人接吗？”

　　“啊？这会……没有。”小姑娘拧了眉，有点脱力的叹了口气。

　　假期还有两天，许多人不是回家就是旅游去了，学校的人不多，校车又在休息中，她想要回寝室可真是一段不短的路。

　　“那我送你回去吧。”

　　叶琛没多想，他下车时就想着好人做到底将这姑娘送回去得了，但这会话说出口才觉得有点搭讪的意味。

　　果然那小姑娘的表情立时纠结了起来。

　　“我没别的心思，但要是就这么放着你不管，我看你今天怕是要倒在街上，左右我也顺路就送你一程。”

　　叶琛目光坦荡，再怀疑人也不好意思了，而且她身体是真不舒服，所以也就没好再拒绝。

　　许是让人拎包不好意思，小姑娘在路上倒是开始主动找话题了。

　　“您看着不是学生，到学校是有什么事吗？”

　　“用你吧，您听着怪别扭。”叶琛先纠正了一下这尊称。“也没什么事，就是顺路看看亲戚家的一个小孩。”

　　这倒不是瞎编，的确有个远方亲戚家的孩子来X大念书了，叶琛他妈也的确让他来看看关照关照，只不过他一直比较忙，他妈也是随口一提，所以他连那小孩的名字都没记住。

　　“哦……”

　　小姑娘到底身体不适，而且多少也有点拘谨，对话没多久就中断了。

　　两人基本一路沉默，到了目的地小姑娘郑重道了谢，还要留电话回谢，不过叶琛婉拒了。

　　他可没忘记一开始小姑娘怀疑的举动，而且他本就是帮个忙，要是留了电话那可真成搭讪了。

　　至此，回忆结束。

　　按理来说，两人本应该没什么交集了，但生活总有那么多意外和巧合，要不这怎么又碰上了？

　　叶琛不由的感叹，这小姑娘真是够倒霉的，至少叶琛两次看见她都是一副可怜兮兮的形象。

　　又是身体不适又是受害报案的，小姑娘真心是流年不利吧？

　　叶琛给她送到学校，中途下车还给买了夜宵，叮嘱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你也别老记在心上，饭要好好吃，和家里沟通沟通。”

　　许青白半响点了点头，然后又一次郑重道了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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