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狄仁杰同人）楚江秋

　　神都八、九月间，草木犹有绿意。秋水上涨，带得宫中的凝碧池也显得开阔了许多。碧天澄澈，洛水溶溶，映着飞阁连甍，更显得高华端严，气象万千。
　　这时早朝才罢，晨曦微露。散朝的大臣三三两两出殿，离皇帝渐远，规矩也就松了下来，各自对着山水宫室指点赞叹，亦有人拈须踱步，意在吟咏。
　　武皇适才听政的大殿中，最后走出来的是一老一少。两人站在高高的石阶之上，不约而同地停住了步子，望着远处众人。过的片刻，那青年低声道：“这便算无事了罢？”老者微微一笑，道：“但愿罢。”顿了一顿，道：“你瞧适才崔十六那强打精神的样子。他这是一夜没睡啊。”
　　这两人正是凤阁鸾台平章事狄仁杰与千牛卫将军李元芳。
　　几日前，朝中才出了件大案。当日状况颇险，武皇所携内卫死伤殆尽，几乎是仅以身免。她不欲宣扬，无声无息处置了一批人物，连带着梁王武三思都丢了春官职属。却又着意抚慰狄公一系与破敌有功的魏王武承嗣、内卫阁领崔延祚等众人。
　　朝中诸臣多不知此事，偶有风闻的，见皇帝不动声色，也不敢贸贸然提起。是以朝堂上下倒显得颇为平静。
　　可在私下里，崔延祚领着一众内卫，既要查询春官侍郎程衍的下落，又要找当日乱党的来历，更受命暗查神都官员与王勖等人是否有所牵连。诸般事务纷杂，何止千头万绪。狄公说他一夜未睡，其实是算得少了。
　　李元芳不由失笑。他本不喜内卫，然则当日颇得崔延祚之助，他倒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崔延祚这边，却是一战之后，对李元芳与如燕佩服得五体投地，大有倾心相交之意。两人几顿酒喝下来，李元芳深觉此人性子豪爽质朴，虽在内卫，却无甚大恶，倒也少了几分敷衍。
　　崔延祚身份尴尬，狄公初时不欲他与李元芳来往过多。但转念一想，李元芳聪慧，未必便想不到这一层。武皇与自己却是一样的，心思太多，顾虑过甚，虽知是非，却不能时时坚守，是以才更喜李元芳这般坦荡无隐之人。便将他举止上报，也只会让武皇多赞许他几分。
　　李元芳正待扶着狄公下来，忽然觉得四下里忽然变得静了。他抬起头来，正看到凝碧池边，一个青袍人牵着匹白马，沿着长堤缓缓走了过来。此人三十四五岁年纪，身量颇高，风姿清逸，一身葛巾布袍行走于宫苑之间，却毫无局促之态。加之水波浩淼，雾霭萦身，望去飘飘然大有仙气。是以他虽未言语，所有人的目光却不知不觉间都停在了他身上。
　　狄仁杰遥遥相望，心内也不由赞了一声“好气度！”
　　李元芳眼力更佳，已看清他所牵白马腿健身长，虽闲行而不减矫捷之态，更兼一身雪白皮毛，全无半点杂色，显系名种。只是马齿略长，不在壮年，未免有些可惜。
　　正在想着，上官婉儿忽然出了大殿，向他二人颔首一笑，便匆匆向下走去，迎住那人，行了个礼。李元芳暗奇道：这是谁呐，竟惊动了上官亲迎？
　　他身边狄公却恍然道：“原来是他。他怎会到这里来了？”
　　说话之间，婉儿与那人已走到了阶前。狄公带着李元芳前趋几步，举手为礼。这时离得近了，便见此人一对眸子神光内蕴，显是内功不弱。却听婉儿笑道：“国老，李将军，安平王奉旨进京。”
　　这满身山野之气的青袍客竟是位王公，李元芳不由吃了一惊，那人却扶住了狄公，笑道：“国老快莫拘礼，我当不起的。”一面看向李元芳，道：“李将军，久仰大名。”声音清朗，语意也甚是真诚。
　　狄公显是与他相识，打趣道：“王爷有言必中，老臣怎敢无礼？”那安平王微微一怔，随即失笑道：“国老记心未免太好。”重施一礼，道：“昔日少年轻狂，让国老笑话了。”狄公侧身避开，望了一眼宣政殿，道：“陛下想来还在等着，老臣便不耽误王爷了。来日摆酒，与王爷再叙罢。”那人笑着点点头，随上官婉儿进了大殿。
　　李元芳随着狄公出了宫门，才问道：“大人与这安平王熟识？”狄公道：“也说不上熟识。多年之前见过一面，”笑了一笑，道：“这人还是这个样子。”
　　原来此人是武皇的从侄，名叫武攸绪，算来和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是一辈人。他自幼长在长安声色犬马的锦绣堆中，却偏偏一心向道。小小的年纪，便学得一身仙风道骨，更兼秉性古怪，等闲不入宫门。反倒时常一身粗布衣衫，支个幌子到西市替人卜卦算命。
　　当时他不过十七八岁年纪，旁人如何肯信他？此人却极聪明，鉴貌辨色，所言事物，十有九中。一时间声名大噪，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他却嫌烦了，躲进嵩山里，三五年踪迹全无。
　　狄公识得他时还未在大理寺供职。武攸绪也是名声未显。当日一名官员欺他年少，道是他算命不准，欺世盗名。狄公见一众豪仆围住了个少年人，气愤之下，便要出声解围。哪知这少年朗朗道：“不错，别人也就罢了，阁驾的命数，山人万万不敢妄言。需知阁驾另有司命星官。日夜膜拜，百依百顺，自可延年益寿。若有违逆，嘿……这个却不好说了。”
　　那人听他说得郑重，不由问道：“甚么司命官呐？”
　　武攸绪笑道：“君家醋娘子，正乃阁驾司命真官也！”
　　那人登时面红过耳，显是他说得中了。旁人见状，轰然一笑。
　　武攸绪眼珠一转，又道：“阁驾今日怕有血光之灾。不可不慎，不可不慎呐。”
　　果然他话音未落，便见一道红影倏地闪过，举手在此人面上狠狠一抓，身法之快，落爪之准，丝毫不逊武林高手。那人脸上立时鼓起五道红痕。那红影却不作罢，“嗷”地一声，猱身再上，这次却是左右开弓了。那人不敢还手，唯有抱头闪避，兼之软语哀告。一众仆从却敛手而立，再没一个敢上前半步。众人看得又是惊诧，又是好笑。狄仁杰看那武攸绪时，却见他正笑嘻嘻地收拾摊子。
　　好容易那红影抓得累了，停下喘息。众人看时，却是个娇蛮少妇，容貌颇美。再看那人，帽儿也丢了，衣服也褶了，蓬头乱发，满头满脸的横七竖八，一道道细若游丝，深如刻画，正乃纤纤十指之功，殆非造化之所能及。众人鼓掌大笑，那人以手掩面，这少妇却毫不在意，依旧叫骂不休，这么一闹，围观者便越来越多。
　　武攸绪却趁乱出了坊。狄公跟上几步，见四下无人，笑问：“小郎君何以知道他家有悍妻？”
　　武攸绪打量他一眼，见他甚是和蔼，便也笑道：“这几日天气炎热，人人苦夏。此公却衣衫严整，领口高掩。我便在想，他盖的是什么呢？待他拽我时，手腕上的细伤便遮不住了，两下一对，其理自明。”
　　狄公又问：“那这血光之灾呢？”
　　武攸绪道：“此人衣饰奢华，革带上却无装饰，与他通身衣饰大为不趁。我看那革带右边有道小小的划痕，想是原本坠着甚么，被人随手一拽拿了去。这人前呼后拥，自然不是偷儿下了手，只能是他自己送了人去。这般私密物事，随手相赠，可见狎昵。”嘻嘻一笑，又道：“他堂上阿娇耳目颇为灵通，听说这风流故事，怎肯善罢甘休？”
　　原来他看那人诸多仆从之中，有一人虽围着自己，却神色不安，频频外顾，料想是那人妻子放在他身边的眼线。他本以为那人要到回家之后才会被娇妻训导，哪知此女抓起夫婿来迅如风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深得兵法之精要。倒显得他算得更准了。
　　狄公听他说完，赞道：“小郎君明察秋毫，令人佩服。只用于此等游戏小道，未免可惜了。”
　　话未说完，武攸绪先摇手笑道：“尊驾目光如炬，焉有看不出的道理？故意相询，想来是要试我一试。至于明察秋毫，为国为民……”看了看狄公，道：“那是尊驾的事啦，我却做不来的。”说着一笑而去。
　　他二人始终未通姓名，此后又多年不见。今日宣政殿前一会，却都想起了当年之事。李元芳听狄公说得有趣，不由笑道：“这安平王果然有些门道。”随即奇道：“照您说来，他是无心禄位之人。那皇帝叫他回京做甚么，算命？”说到最后，已是全然在玩笑了。
　　狄公道：“是啊，皇帝叫他回京做甚么？”他虽是在重复李元芳的话，语气却有些沉重。李元芳皱了皱眉，想了想，低声道：“是不是……梁王？”
　　他话说的含糊，狄公却知道他的意思。梁王武三思本来颇得武皇宠爱，大有扶摇直上之势。然则武三思前几日所犯事故着实不小，皇帝也颇为厌弃，他的太子之位眼看无望。因此又找了个武姓王爷来京，仍是存了架空皇嗣的意思。他一想到此节，不由也冷了脸色。狄公见他如此，反而一笑，拍拍他肩，道：“罢了，莫想得太多。站了一早上，不饿么？西市新开了家饼团子店，胡饼、羹汤都做得好，我们吃过了再回府去。”
　　李元芳也不愿狄公太过劳神，见他不以为意，也便先丢开了，笑道：“好啊。”扶着狄公上了马车，一路向西市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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