魇示

作者:ota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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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 章


      我不清楚自己是怎样到达这样的一个环境之中,这四周空无一物,白茫茫的一片。我感觉身边似乎有太多存在,却发现它们并未出现在我的眼前。甚至当我将双手置于自己面前的时候,我惊觉自己似乎都已经融化在这茫茫之中,是的,我看不到自己,但又能够真切体会到自己的存在。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感觉,我无法用任何语言来形容。我感觉周身轻盈,似乎是在飘荡、游移,却没有目的。倘若有阵风轻拂而来,我想我会被吹散,然后重组。
      当我正猜测这究竟是怎样的所在之际,那一阵不期而遇的微风便穿透了我的意识,清浅地将我向着某个地方推移。而我却未曾感觉恐慌,说实话,这感觉是舒畅而快慰的,我就这样懒散地任它将我打成无形,看着自己幻化成无数颗粒恣意弥散,而后又变化成一棵树、一朵云、一只雀,最后竟塑成为一个身形矮小的裸身婴孩模样。失了痛感的过程中,仿似过滤了某些杂质,而如此想来,这婴孩形象不禁令我感到窘迫异常。
      当我思量着下一次变化会出现在何时之际,周围那苍白竟逐渐褪去,我则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感受到了重力的存在,凭着婴孩蹒跚的步履开始向前迈步。
      我就这般亦步亦趋地凭着本能向前行进。这里应该是一个所谓过渡地带,虽然我尚未搞清楚自己此时所处的时间和地点,但当我低头看到自己渐渐清晰的身体轮廓,以及身边弥漫的灰白色雾气便能够私下揣度这定是某个中间地带。但是说来奇怪,虽然这一切莫须有的存在是如此地突然降临,我却未曾感到惶恐与不安。
      周围的景象渐渐清晰,当然,此时的清晰只是相对于刚才混沌的苍白而言。凭我所见,这里仍旧空无一物,而我却依旧能感到存在在我周身的一切。我知道他就在那儿,她正和某人悄声耳语,它千百年来从未挪动一毫……如此想着,我的脚步愈显凌乱,为的是不会碰撞到身边的他们。
      当我走到某处的时候,突然感觉面前高耸着什么,似是一道大门,强硬地挡在我的面前。当我停下脚步的时候,竟险些绊倒自己。
      我暗自思忖着如何避开这扇大门,抑或如何凭这婴孩之躯推开大门继续前行。但同时,另外的问题又横亘在脑中:面前究竟是否有这样一扇大门——毕竟,所有的存在都只不过是我的感知罢了——若是没有这所谓的大门,我大可以继续向着前方某个终点继续前进;而倘若它真实存在,我这样的身躯和力量定是不能将其打开,那么我是否要掉头回到那片苍白的混沌之中?还是可以选择别的什么路线继续向前?——别的什么路线,是否存在这另一条出路?而即使存在,我是否能踏上正途?
      犹豫不决之际,我忽然感到后背被一些沙砾击打着,三四粒、七八颗、一捧捧的沙砾开始汹涌地向我袭来。正当我转头看着自己身后那一双踩在灰白色之上的脚印发呆时,一股狂风卷携着辨不清色彩的巨大形态将我吞噬。
      疼——我浑身抽搐着,似乎有雨落了下来,打在我的身上,冷——我倒吸了一口气。随着视线逐渐打开,本以为我会看到那灰白将我包围,却发现自己似乎失明了一般,我努力地睁大眼睛,却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到,而身边无限蔓延着的,竟是无尽的黑暗。
      我费力地爬起来,坐在原地,开始思量自己是如何到达这样的一个地方。许是刚才那阵大风把那扇大门吹开,顺势将我吹了进来。又或是这大风吹散了灰白雾霾,为我展现了这苍白与灰蒙的本质。不过这也只是我无端地猜测罢了,再或者我现在就身处那大风之中,就像是被卷入了龙卷风风眼之中,只不过这里平静——哦,我更想用“祥和”这样一个并不贴切的词语来形容它。
      是的,祥和。这黑暗透彻得让我有一种安逸之感,在这一湾墨汁般浓稠的黑暗中,我竟开始忘记了胆怯,甚至不去怀疑猜测暗流之中涌动着的一切未知。这黑暗蒙蔽了我的双眼,为我的眼眸抹上了别样的黑色,令我在这纯粹的黑暗色调中,将一切看得通透又懵懂,妙哉妙哉。这奇妙非凡的感觉令我忘记了大风带给我的疼痛感觉——等等,这是否意味着在这样一个漆黑境地之中,我恢复了我本应具备的所有感官?比如疼痛,比如重量,比如……存在。
      存在?在这样一个看不到自己的环境中,怎样才能去感受那些若有似无的存在呢?我哑然失笑,然而在此时,我却发现,我本是笑出声音的,而事实却是我只感到自己咧开了嘴巴,耳朵却听不到声音——失声了吗?……
      说实话,这样的想法让我感到有些惶恐。相较于失明而言,失声在此时则更令我惶恐。倘若遇到险境,是否都无法呼声求救了呢——我越想越慌乱,但就在我张着嘴巴抓耳挠腮却喊不出声音的时候,我又想到,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会遇到怎样的险境呢?这里似乎除了我,便没有别人——哦,当然,那些缥缈的存在又的确是存在着的。可是,若我能够在紧急时刻呼喊出声,谁又会听到,谁又会施以援手呢?
      我再一次陷入不得解的困顿之中。
      稍等,我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在某处,从哪里由小渐大地靠近着——“咚咚,咚咚,咚咚”,它平缓地唱着这样的节奏,向我靠近。与此同时,我又听到了另一种声音——“呼,呼,呼”,缓慢而宁静地在我身边撩拨起阵阵涟漪。
      它们在向我靠近,然后猛地一瞬间,将我吞噬。恍然间,我发现这竟是我自己的心跳与呼吸声,此刻它们正嘹亮地呼喝着,它们一下又一下地敲打在我的脑海之中,用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强有力的节奏控制了我漫天翻飞的思绪。然而除此之外,我发现我的双耳竟无法接受任何其余的声响。于是我用力地双手击掌,却未等到预期中“啪”的一声响。——莫非,我失聪了?但那极大的心跳和呼吸声,又是如何被收录进入我的意识之中,且不断徘徊在脑内的呢?
      我想,我又一次荣幸地陷入了另一场困境之中。
      不过,这样也好。我如此想到。在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绝对之中,我似乎又得到了某些相对的收获。恍惚间沦落至此,身体被打碎成无数颗粒,最后竟翻飞成为一个明净的婴孩之躯,偶然的失明,却给了我能够看到那包容一切混沌色彩的能力,而又在丢失了声音之际得到了一份清静理智的思考,可理应失去听觉的际遇却让我听到了自己身体里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和呼吸声。为此,我感到一种莫可名状的喜悦。
      心生愉悦,烦恼退却。纵使我辨不清这所谓烦恼从何而来,纵使我贪迷享乐这绝妙处境之所在,这不断过渡变换的苍白、灰蒙与黑暗终将驱散所有莫名躁动。那躁动使我汗如雨下,令我喉咙发紧,让我抑郁暴躁。这所有的不安与紊乱,源自炎热——炎热,干燥,潮湿——忽然大雨滂沱,兜头将我腾空的思绪灌入地底——惊慌,无助,喊叫——
      我浑身一凛,用力一挣,终于挣开了束缚,掉回了另一个原本就属于我的那个黑暗处所。
      我大口地喘息着,像是搁浅的鱼,不停地吞吐着混浊的空气。而当我缓慢睁开眼睛的时候,竟突然不适应这浅淡的黑色,那些模糊的轮廓也令我感到有些恐慌。我就这样慌乱地坐在原地,企图用手谨慎地在身边抓住一颗救命稻草,却发现只摸得满手柔软,用力抓起一把,才发现只是一床柔软床单。
      是——梦……
      我努力地用双眼辨别着身边的一切,那坚硬的棱角是衣柜的轮廓,那高低的影子是桌椅的形状……听力似乎也恢复正常,嘈杂的风声妄图穿透窗户的间隙而嘶声吼叫着。于是我伸手打开床头灯,突然降临的光明刺得我不禁用手挡住眼睛。渐渐适应了这明亮,我探手探脚地搜寻地上的拖鞋,唯恐踩到匍匐在某处的恶魔一般,小心地躲避着桌脚,甚至地毯。终是没有找到拖鞋,便索性赤脚踩在温热的地板上,碎着步子走到客厅。
      似乎习惯了那黑暗,我没有开灯,只借着窗外的月光,接了一杯白水,仰头灌进口中。放下杯子的时候,我思索着那一切——都只是——梦……
      是梦吗?它那么真实,却似露珠闪电转瞬即逝。但它真实吗?为什么又那么虚幻如泡影。
      我看着窗外淡淡月光下流离的灯火,一时间竟分不清此时和彼时的真与假,虚与幻。
      可那色彩如此真切,那感受如斯美妙,何不将那若有所得似有所失的处境绵延至此?而颠倒了梦幻与真实,截获了那所有自恃的美妙,又将迎来什么呢?我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似乎应该是一个宏大的命题,足以耗尽终生而赴之。我贪婪地舔了舔嘴唇,有些干涩,不如再和一杯。
      喝完第二杯水,我似乎得到些满足。一边思量着如何重回那亦幻亦真的梦境之中,一边躺回到床上,关上那盏昏黄的床头灯时,我想:再回去那个目前为止令我满意的那个梦中去吧。
      我就这么想着,念着,渐渐感觉身体疲乏无力,头脑思维逐渐混沌,在清浅的一呼一吸间,我倏然进入了另一番天地。
      这里香气扑鼻,是喜欢的灰黑色,地上铺着绵软的地毯,轻轻落脚,便会有一种坠落的快感。这定是回到了梦中。念及此,我有种说不出的愉快感受。
      突然被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撞了一下,我猜测着潜伏在周身的那些存在定是要现出身形与我共处了。转头看过去,竟是一个肥头大耳的家伙哼哼着与我擦身而过。我扬起嘴角回以一个饱含蔑视又欣慰的笑容,再转头的时候,竟看到面前那一盆丰盛佳肴。许是刚才睡前那两杯白水冲刷了残留在胃里的晚餐,导致我梦中出现了饥饿感。既然怎么都是要吃上一顿,而现在正是深夜不便就餐,不如就先在这梦中酣享这饕餮盛宴吧。
      还未思虑这美食应属西餐或中餐,配红葡萄酒、白葡萄酒,或是“小二”三两的时候,我早已迫不及待地将头埋进了这巨大的饭盆之中,痛快淋漓地享用起美食来。
      来不及作多想,我就这样囫囵地吃着,却发现尚未尽兴,就早已见得盆底。怏怏地从喉咙里“哼”了两声以表不满,发觉肠胃仍在敲锣打鼓地叫嚣着,我便又把视线落回到饭盆之中,视线锁定在盆中那仅存的一颗米粒上,渐渐地,一颗变成两颗、三颗,又变回一颗,然后是舌尖触碰到盆底的感觉,轻巧的一个卷舌,那漏网之米便被我卷裹进腹中。再仔细打量一番这盘底,颇有种大将占领敌军阵营的风范,我满意用舌头地舔了舔嘴巴,对战利品露出一个鄙夷的笑,而后“哼哼”着小曲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绵软地毯上,踱回了自己的温柔乡。
      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偶尔翻着鼻孔享受弥漫在身边的甜美气味,不时咂着嘴吧怀恋一下刚才的大餐,暗下决心,下一顿一定要吃得文雅、吃得讲究。“咕——”胃里忽然传来一声响,我不耐烦地对它哼了一声,但好不容易饱餐一顿又能歇个及时觉,便懒得起身,随性地泄了个痛快。
      泄完竟觉得浑身乏力,是真的困了。我想。于是双眼不自觉地合拢、再合拢。可是一想到刚才自己如何亵渎了这温暖床铺,就陡然来了精神,打算起身换一床褥休息,晃了晃脑袋,只听得两耳“呼呼”的风声,且晃得头晕眼花,就这般“啪”地倒头睡了过去。
      此时我无法分清这是怎样的一个梦境,是寄托于梦境中的梦幻,或它本就是同一个梦。总之,我在这另外的梦里,开始思索,这随心所欲的梦似乎与那两杯水之前的梦境截然不同——我是说它们之间毫无关联,但是又好像在某个细节之处有着共同点——可任凭我较劲脑汁,也参不透这究竟是些什么——只不过,现在这梦,太美好,似乎美好得让我生出些莫名的担忧……
      而正在我如此陷入梦境中的沉思时,我忽然感觉身上一软,又是被哪个无理的胖家伙撞了一下,我愤愤地想着。极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着面前那个肥硕的身影,我蛮横地哼哼着以表示我的不满——我实在是懒得与这等无礼之徒多费口舌。而那家伙也算是识趣,自觉地退到一边不做声。
      一种油然而生的满足与骄傲让我振奋了精神。既然美梦被扰,与其赖在床上,不如四处走走,就当是贪恋梦中这难得的我的世界也未尝不可。
      许是那顿饭吃得太饱,以致我翻身起床都有些费力。好不容易站稳在软乎乎的地毯上,我抖擞了精神,甩掉满身尘土,翻动鼻子嗅了嗅香甜的空气,然后不自觉地“吧嗒吧嗒”舔了舔嘴巴,却还是没能揽回所有的口水,任它们洒在地上好了,反正是梦里,潇洒走一回吧。
      于是我悠闲地迈着步子,散漫地走在这方属于我的地盘之上。周围那些目光呆滞的家伙是怎么回事——看着怎么那么愚蠢又懒散,毫无生气,又寂寞潦倒。我换上一种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无知的脸孔,毫不掩饰我的鄙夷之情。
      走着走着,一面墙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我猜想这就是在那片灰蒙中出现的无形的墙。便仔细打量起来:它不过比我高了不到十公分而已,只是稍宽了些,一直延续到左右手边各三米开外。我不屑地笑出了声,想着,若是当时知道你不过如此,我早就直接跳过去了,既然现在你认耸地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留你些面子,不去跨过你了。
      这样想着,我便继续我的逡巡。而在转头的空当,我暗自思索,也不能被你这么一堵墙小看了我的本事,但是我又着实懒得动弹去跳过它,而后再跳回来——为什么不跳回来,这房子里有如此之美食、如此之香味,谁又舍得离开?——既然我不屑于跳过它,那么就让我看看它到底有什么本事,到底有多宽好了。
      于是我就这样缓慢地掉头朝左手边走过去,一是为了看看它左边有多宽,二是为了看看刚才吃完的饭盆里有没有添上新的饭后甜点一类。
      这墙真是单调得乏味,灰色的水泥堆砌而成,毫无创意色彩和图案。不过这地毯倒真是舒服,松松软软的让人有种想要沉溺下去的感觉。这么想着,我便委身躺了下去,在地毯上纵情地打了个滚,顿时感觉浑身舒畅。起身继续沿着枯燥的墙壁走过去。哟——那不是我所熟悉的可爱的饭盆吗?里面应该是有很多闪着亮光、散发香气的饭食了吧?我兀自想着,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向着它走了过去。
      可是当我走到它跟前,低下头仔细打量的时候,却发现里面空空如也,顿时觉得内心被掏空了一般,委屈,伤心,而后愤怒。我用力地在饭盆里闻了几圈,仍旧嗅不到新鲜食物的味道,便暴躁地用鼻子顺势顶了它一下,可它纹丝不动地待在那里。这更激怒了我翻搅的胃,既然我没有吃的,那么我身后那些愚蠢的家伙也都别吃——我这么想着,便烦躁地把身体塞进了饭盆中。但这饭盆看似很大,却委实装不下我的身体,我只好将四肢伸在外面,贪婪地翻着白眼,安心等待新鲜出炉的食物从天而降。
      如果能直接掉到我嘴巴里就再好不过了。我惬意地想着。
      不知不觉中我又睡了过去。可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手脚被绑缚在一根粗壮的木棍上,倒吊在一个血气弥漫的地方。我一下子慌了神,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年的迷糊感觉。但本能地感到即将发生一些不好的事情,而我又无法动弹,我只得奋力挣扎,用力晃动着我的身体,我听到棍子摩擦墙壁的声音,听到绳子刺啦刺啦的摩擦声,听到远处悲痛的叫声,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声。大事不妙!我张开嘴巴撕心裂肺地嚎叫着,只吼得胸腔振动,喉咙疼痛。却不料换来一记闷棍:“死到临头了还瞎折腾!蠢猪!”
      我痛得浑身一抖,突地坐了起来。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如梦初醒地呢喃着:“还好,梦,是梦……”
      我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却发现身下床单也被糯湿了一个轮廓出来,好像那被倒吊着一头待宰乳猪!我顿时惊慌地跳起身,胡乱地扯了床单扔在地上。
      我就这样呆站在原地,脑子里不断飞旋着刚才梦境中那肮脏不堪的猪圈和那个血腥暴力的屠宰场,顿时一股股腥臭味道直窜鼻腔,呛得我剧烈地咳嗽几声之后便忍不住干呕起来。快速走到卫生间,趴在马桶上翻江倒海地把所有污秽倾泻干净后,我无力地坐在地上,感觉头晕脑涨,喉咙酸涩。用手捏了捏眉心,慢慢缓过神来。起身,冲掉马桶里的污物,然后有些踉跄地走到客厅喝了一杯白水,便窝在沙发上呆呆地看着卧室不敢出声。
      我开始怀疑那间卧室就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它不停地吞噬我的所有想法,然后给我制造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虚无,用以消损我的意志。可是,它为什么要如此做?它接下来会怎么做?
      我想我又掉进了一个谜一样的旋流之中,我被卷带着往深渊中沦陷。我不清楚为什么在刚才的梦中我竟化身为一头愚痴的待宰乳猪——愚痴,的猪——这,是否意味着什么?我不禁开始思索在这个梦境之前,也就是在我喝那两杯水时,我究竟想了些什么。
      许是由于刚才激烈的梦境和呕吐,让我感觉大脑缺氧,头痛欲裂之余让我有种昏昏沉沉的感觉,一个晃神,我似乎又掉进了另一个梦境之中。
      黑暗,除了黑,再没有其他色彩。但我依稀能够听到自己有力的呼吸和心跳声,除此之外,也能够听到身边传来的窃窃私语、风吹树叶、鸟雀啁啾、溪流潺潺,这一切都显得灵动而真实。可当我循着声音走近的时候,却发现那声响却渐行渐远,似乎所有的声响都只存在于我所存在范围之外。
      我有些失望,垂头丧气地站在原地,安静地听着那些美妙动听的声响,我想张开嘴巴对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始终发不出声音,周围依旧是漆黑一片。
      又回到这里了。我对自己说。
      忽然间,我听到远方传来阵阵清脆悦耳的铃声,不疾不徐地划出一条条忽明忽暗的声音线条,一直拉扯到我面前,柔美地绵延着穿过我的身体,一直划向远方。我愣在原地,仔细聆听这难得的空谷幽唱,它婉转而轻快,缠绵在清涧溪流之中,留恋在山谷清风之中,辗转在树梢鸟儿之中,它带着阵阵清风,携着青草树木香气,于这深邃黑暗中描摹出另一番天地景象。
      这些线条不断地穿透我的身体,蔓延到远方。我忽然意识到这是否某种警醒,于是步伐慌乱地追随着那些曼妙线条前行,一路平坦,我随即加快脚步。猛然发现前方不远处似有亮光,便警惕地放缓步伐,悄悄走到那光源处。
      是一个直径约五厘米的小孔洞,阳光照射进来,打出那一方圆形亮光。
      猛然靠近的我,被突然出现的明亮阳光刺得眼睛生疼,用力揉了揉眼睛,挤出一些泪水,才渐渐适应了这照射进来的温暖阳光。
      耳边的铃声还在继续着曼妙的乐章,不禁让我疑惑是否这铃声击破了黑暗的桎梏,穿透出这样的孔洞以还原这黑暗原始的色彩。
      好奇心的驱使下,我微微眯起左眼,把右眼放在小孔前,企图一窥究竟。
      那是怎样一方净土!我只见晴天碧空下青山叠嶂,溪流淙淙,落英缤纷,阡陌之间只得两人,一男一女,娴静地坐在一片嫩芽之间,偶有耳语,忽得欢颜。似是一幅别致水墨,在天地间泼洒出一番唯美景致。
      可当我仔细打量那女子容颜,却感觉似曾相识,尤其当那颈上发丝散落,忽现出一枚红痣,才敢妄自猜度——是她。
      然而就在此时,东风骤起,天色变换,所有景物被吹散得扭曲、变形。色调一转,暖色黄昏时分,夕阳躲在苍色山峦间闪着羞涩的光芒,只照得远处两只白鸽身影缠绵飞舞,而那其中一只娇美白鸽的颈上一点红色晕染,让我不由得心生猜疑。
      我屏息看这两只白鸽振翅飞翔,直飞到远方一座庙宇之中,栖息在银杏树上“咕咕”耳语。伴着那不断回响的铃声,回荡起“生生世世不分离”的美好诺言。我想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不禁黯然神伤。
      我感到眼睛有些干涩,便退了下来,揉着眼睛仔细回响刚才看到的一幕幕画面。有所顿悟般,又迫不及待地对上孔洞仔细看着。
      但这次我只看到一枚被放大的印在脖颈皮肤的红痣在不停地颤抖着,许久之后,出现了一些嘈杂的声音,然后画面出现了一些黑色的发丝,和不断流淌的鲜血。这简直让我不敢直视,但当我准备再次退下来的时候,耳边的铃声又给了我一丝慰藉,我便继续看着那孔洞外的一切。
      是那些再也熟悉不过的场景,是此生最难忘的痛楚。我清楚记得那时的刺耳刹车声、嘈杂的人声、凌乱的心跳声、散落一地的哭喊声,以及那孱弱的语声:“不……难过……生……世……不……离……”那一刻,我被鲜血模糊了的视线,被诺言震聋的双耳,被刹车撞碎的灵魂,被哭喊蒙蔽的感知……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个瞬间被重新拯救。
      狂风大作,海浪滔天,月光普照的娑婆世界,天翻地覆之间,一切存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猛然醒来,我发现自己早已泪眼婆娑,仍旧窝在客厅沙发上。透过蒙眬的视线,我看到桌上那张二人合照中依旧笑靥如花的两人,似在证明一切都曾存在。而窗外飘来的悠远铃声则将那流动的五光十色幻化成为一道道美妙的音符,串联起那一个个顽固的节点,奔涌着向前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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