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居

　　蒙蒙细雨，女孩白衣黑裤，清秀的面庞略带一丝紧张，撑着伞，出现在人不多的街道。
　　她在追一只猫，一只通体乌黑的猫。
　　远远地看，黑猫的身影闪进一条小巷。
　　女孩顿了顿，也跟上去。

　　黑猫三拐两拐，进入巷子深处。
　　雨渐渐停了，有阳光斜照下来，女孩便收起伞。
　　再向前走，豁然开朗，眼前竟出现一片桃花林，桃花艳艳盛开着，花瓣上的雨露一闪一闪。

　　女孩心生犹疑，不知该前进后退。
　　这时，黑猫停下了，回头瞧她，歪着小脑袋，一双灰蒙蒙的眼睛眨了眨，好似询问：你不来了么？
　　女孩握着伞柄的手越发用力，下定决心一般，跟上黑猫。

　　跟着跟着，黑猫不见了，换来的是，桃花林海中，一座拔地而起的茶楼。
　　茶楼共有三层，门柱暗红，檐角飞挑，古色古香。
　　茶楼没有牌匾，没有关门。
　　女孩犹豫片刻，才走进去。

　　茶楼的老板是位女人，容貌姣好，着一身大红旗袍，绣金凤暗纹，长发绾在脑后。
　　她闲闲坐在椅子上，眉眼慵懒，双手端茶杯在怀里，身旁的桌案上立着精致的龙纹香炉，有袅袅香烟从缝隙渗出。

　　她抬眸轻笑，一开口，古韵古香，朝女孩道：“姑娘来此，所谓何事？”
　　“我在寻一只猫。”女孩还算镇定，欠了欠身，“冒昧打扰了。”
　　“不碍事。”老板瞧向女孩身后，“你说的猫，可是它？”
　　女孩回头，果真见黑猫坐在那里，细长的尾巴一晃一晃。

　　“是它。”女孩笃定道，竟眼角微红。
　　老板又问：“它可是由你饲养？”
　　女孩一怔，摇头。

　　老板想了想，“你曾有一只猫？”
　　“嗯。”
　　“和它很像”
　　“嗯。”
　　“它丢了。”
　　“嗯。”
　　“可确认是它？”
　　女孩点头，又茫然摇头。
　　老板笑，素手轻抬，“姑娘若是无事，坐下喝杯茶吧。刚沏好的。”

　　侧首位旁的桌上有一杯茶，还冒着热气，仿佛预料会有客人来此，而提前备好的。
　　女孩留恋的看了黑猫一眼，走过去，坐下，端起茶杯，轻浅一抿。
　　老板放下茶杯，黑猫轻身一跃，便跳进她的怀里，纤细修长的手指如羊脂白玉，轻轻抚摸黑猫柔顺细滑的毛发。
　　女孩眼眶越发的红。
　　老板垂眸浅笑，“说起黑猫，姑娘可愿听我讲个故事？”
　　女孩一抹眼角，眼底转为清明，只道出一个字来：“请。”

　　曾经有一个女孩，她养了一只猫。
　　她对猫说：“我叫你阿璃可好？”
　　“喵。”
　　“琉璃的璃。”

　　阿璃很怪，它不吃鱼，只喜牛奶和甜食。
　　有一日，阿璃丢了。
　　女孩慌了，四处寻找，却如何和也寻找不到。

　　直至几日后的一晚，女孩在睡觉，一阵冷风吹过，她迷糊地睁眼起身，发现窗户开了。
　　窗台上坐着一个人，正望着窗外月色。
　　漆黑的发，赤裸的足，蟒袍如墨，人如白玉。
　　漂亮的眼，精致的鼻，唇薄色淡，轻抿成线。
　　姣好的颜，白皙的肤，高贵自成，冷艳无双。

　　风扬起她的发，她过偏头，眸如墨玉，瞧向女孩。
　　女孩也瞧着她。
　　月色清冷。
　　一眼万年。

　　她抬手，放在她的头上。
　　她开口，声音冷冷淡淡。
　　她说，她叫阿离。
　　她说，她们注定相遇再别离。

　　阿璃不见了，却有了阿离。
　　阿离每晚都陪在女孩身边。
　　相处中，女孩也对阿离愈发了解。

　　比如女孩知道，阿离乃是妖王，时常以孤自称，这毛病，一直也改不了。
　　比如女孩知道，阿离和阿璃一样，喜食牛奶和甜食。
　　比如女孩知道，阿离喜爱月色，一瞧便是一夜。
　　比如女孩知道，阿离，就是阿璃。

　　阿离守着女孩。
　　从青涩年少，到温柔刻骨。
　　一守就是十年。

　　十年，女孩长大了，出落得愈发亭亭玉立。
　　同时也意味着，女孩该嫁人了。
　　女孩的父母张罗着要给女孩寻个好婆家。
　　推延数年，终究避无可避。

　　这夜，阿离依旧坐在窗台上，十年如一日，望着月色，眉眼冷然。
　　女孩扯她的袖子。
　　阿离转过脸来。
　　女孩浅笑，“家里安排我明天去相亲。”
　　阿离冷眉一挑，“你很开心？”
　　“很不开心。”女孩说着，却笑意更浓。
　　阿离面无表情。
　　女孩又道：“但见你吃醋，我很开心。”
　　“莫要胡说。”阿离神色微变，敛眉拂袖，化作淡淡灵光消失在风中。
　　女孩也不急，悠悠欣赏起窗外月色。

　　不久，空气一阵波动，阿离的身形重聚，出现在屋内，沉声道：“孤问你，你可愿嫁人？”
　　女孩回身，几分认真道：“且看嫁的是谁，若不爱，我便不嫁。”
　　阿离道：“那便不嫁。”
　　女孩朝她笑了，“若一直不嫁，再过几年，我岂不人老珠黄，没人要了。”
　　阿离一脸正色，“不必嫁人，孤也可许你一世安康。”
　　女孩缓步而来，笑问：“当真？”
　　“孤乃堂堂妖王，骗你作何。”阿离负手而立，眉眼冷傲，“待孤亲传口谕，人妖两界，谁敢欺你。”
　　女孩却是眸光一黯，停在她的身前，片刻，又轻轻浅笑，“想是不必了。”
　　阿离不解看她，略带一丝不满。
　　女孩忽然双手攀上她的脖颈。
　　阿离怔住。
　　女孩倾身，红唇贴上她的左耳，本是温柔的声线染上稍许沙哑，“妖王大人，你娶我可好？”
　　阿离一颤，沉默半晌，才低低道了声：“胡闹。”
　　声音不大，也不是很冷，全无威严。

　　女孩身子轻向后撤，目光灼灼落在她的面上。
　　阿离不自在的偏了偏头。
　　女孩轻笑，“妖王大人可是怕了？”
　　阿离瞪她一眼，却无冷意，反衬得别有风情。
　　“不然，”万籁俱寂，只听得心跳，女孩再次贴近，“我娶你也好。”
　　语罢，一吻落唇。

　　这一夜，高冷的妖王大人失身了，第二日腰酸背痛，朝女孩板着脸，却发不出什么脾气，一阵憋闷，终在她浅浅笑意中拂袖化作光点消失。

　　高冷的妖王大人是傲娇的，这一别扭，竟是三天也不出现。
　　女孩好笑摇头，睡前摆了些糕点在窗台。
　　到了夜里，有细碎的响动传来，女孩悄悄睁眼，果不其然，阿离背对屋里，坐在窗台，两条腿搭在外面，正惬意的品尝糕点，宽大的袖口下滑，能看见皓白的手腕。
　　高冷的妖王大人被当场抓包。

　　女孩唤她，笑意明显，“阿离。”
　　阿离的背影一僵，藏起糕点，缓缓转过头来，一本正经脸，“作甚？”
　　女孩起身，走过来，离得她越发近了，抬手，拇指在她唇角摩挲。
　　阿离不自觉屏住呼吸。
　　两人相隔咫尺。
　　女孩笑了，“下次摆架子，记得把糖粉擦干净，有失妖王威严。”
　　阿离一怔，恨不得把糕点丢她脸上。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阿离发现，女孩的气运越发的差，从开始的一些小事，到最后，甚至威胁性命。
　　十分不解，她看过女孩的命盘，不该如此。

　　女孩倚在窗沿，揉着太阳穴，略显疲惫。
　　阿离心思一动，抬手，骨节分明的食指点在她的眉心，金光一闪，巨大的命盘于她头顶浮现。
　　古老的符文旋转，金色的命运线纵横交错，一颗黑点却突兀的出现其中。
　　阿离抿唇，眉头皱的极深。
　　女孩眨了眨眼，手指抚上她的眉梢，嫌弃道：“作甚这幅表情，丑死了。”
　　阿离沉吟道：“你的命运被改写了，你沾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因果。”
　　女孩的眸光晃荡一下，笑意不减，“还请妖王大人具体告知，这个因果，可能是什么呢？”
　　“能改变因果的不多，却也不少，比如我的血。”阿离面色冷冷，“不过这不可能，我已经千百年不曾受伤。”
　　女孩却问，“什么血都可以么？”
　　阿离点头。
　　女孩轻扯嘴角，笑的更深，“那我想我是沾了。”
　　阿离难得疑惑。
　　女孩把玩手指，笑道：“显然妖王大人忘记自己初经人事。”
　　阿离脸一白，一红，一黑，最后瞪她一眼，化作两个字。
　　“呵呵。”

　　在阿离的重重保护下，女孩也难逃命运的掌控，气运近乎散尽，发生车祸。
　　病床上，女孩面庞苍白消瘦，半张脸在氧气面罩下衬得绿莹莹的。
　　阿离站在床边，站了许久。
　　阴影遮住她的双眸，她面无表情，直至天亮离开。
　　迷糊中，女孩睁眼，正好看见她阳光下消散的背影。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她。
　　却不是她最后一次见她。

　　第二日，女孩清醒了，一切身体机能逐渐恢复正常。
　　阿离却消失了。
　　像阿璃一样。

　　半月后，女孩出院，虽然身体恢复健康，但没了笑容，郁郁寡欢。
　　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窗台上每天更换的甜食也再无人吃。

　　转眼三年已过，女孩还是没有嫁人，因为她在等一只猫，一只喜欢吃甜食的黑猫。
　　许是黄天不负有心人，回家路上，它看见一只猫，身形是那样熟悉，只有一双眼睛不同。
　　从乌黑透亮，变成蒙蒙灰色。
　　可这并不妨碍女孩激动不已，一路跟着黑猫，从深巷，走进桃花林海，再进茶楼。

　　这不是一座普通的茶楼。
　　茶楼的老板是个女人。
　　一个漂亮的女人。
　　传说，她能帮你做任何事情。
　　事情的代价，只是一个故事。
　　一个真实动人唯美的故事。

　　女人请女孩喝了杯茶。
　　女孩却不知道，那不是茶，是一碗汤。
　　一碗人间口口相传的孟婆汤。
　　喝了汤，她会忘记阿离。
　　只记得一片桃花林海，一座茶楼，和一名漂亮女人。

　　听完故事，女孩垂眸看自己手中的茶杯。
　　心道这玩意儿就是孟婆汤你在逗我？
　　她看了眼黑猫，目光冷淡，又看向老板，轻浅笑道：“老板讲故事时，是将我代入了么？”
　　老板一本正经的思考片刻，随即一笑，“不，这是真的。”
　　“可如果是真的，既然你已经让我遗忘了这件事情，为什么还要与我讲这个故事呢？”
　　老板高深道：“自己认为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我如何认真的告诉你，你都不会相信，不是么？”
　　女孩沉默。

　　老板摸了摸黑猫的头，忽然问道：“这会儿，你还觉得它重要么？”
　　“老板说笑了。”女孩笑着起身，”多谢老板的茶，有缘再见。”
　　说完又深深看了黑猫一眼，转身离去。

　　整个茶楼瞬间就安静了，只剩下一人一猫。
　　黑猫一跃，跳到桌上，望着门口的方向，死气沉沉的灰色眸子一眨不眨。
　　老板端起茶轻抿一口，淡问道：“七世修为换她一世安康，可悔？”
　　黑猫垂眸。
　　“耗尽灵力为她改写命盘，可悔？”
　　“用一条命换一碗孟婆汤，可悔？”
　　“亲手斩断你与她的红线，可悔？”

　　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刀子，狠狠划在黑猫的心上。
　　似乎过了许久许久，才隐约听见一道清冷而坚定的声音。

　　“她若安好，至死不悔。”

　　老板轻笑。
　　这时，本应该走远的女孩竟返身回来。
　　她定定的看着黑猫，忽然询问，“你可愿跟我走？”
　　黑猫一怔，回头看向老板。
　　老板只是笑，轻轻道：“去吧。”

　　日落西山，天地一片暖色。
　　路上，一人一猫并行。
　　女孩笑问：“我叫你阿璃可好？”
　　“喵。”
　　“琉璃的璃。”

《坠尘沙(GL)》
不容埋没，尽微薄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