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叶的旧忆事

　　一、

　　彼时我年少，她娇娆，我牵青骢经过闹市，走到溪桥，她泛莲舟钻进湖中，人比花娇。
　　只觉得纵江山丽色不及眼前，亘古永恒不过此刻。我眼底含笑，继续牵马向前。
　　数年后，我开始厌倦，觉得怀念，心底脑海皆是那张撑舟的侧颜，采莲的水色指尖。我开始经常在同样的初夏时节，牵着我的青骢马，走到那处溪桥，看到夕阳，看着水面，看着天上的云影在水面摇曳。我想，她，应该嫁人了吧。
　　后来，青骢死了，我虽不过而立，却仍感觉满怀苍老，即便怀念也不再有心，我不再去那座溪桥。青骢已死，伊人不再，纵使我孤身而去，也不过满目亘古的江山丽色，船影摇摇。

　　我重新选了匹马，故意避开青骢，我挑的是白马，纯色的白。有时替人走镖，有时四处游荡，但是那处水乡我再不造访。

　　二、

　　秦淮河畔，花柳繁花暗。不经意的一瞥，却震慑了半天的身魂。她长大了，便是这样吗？她怎会在此处？她没有嫁人吗？她，是不是需要我救她...
　　路人看我出神，顺着目光看去，语声欢快，“兄台，看你仪表堂堂，说不定有机会亲近佳人呢。那位啊，是青芙坊的头牌姑娘，名唤莲舟。模样俊俏不说，还经常在莲花湖中泛舟，人家都说她是莲花精怪变的呢。虽说三年前就已经挂牌接客，但至今可一点没有过气呢。据说，只要郎君俊俏，能入得她的眼，便可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啊。兄台若是喜欢，不妨去试试。”
　　“莲舟，她叫莲舟吗，莲舟，莲舟，，，”我喃喃着便神思不属地向花坊走去。
　　“哎，兄台，你的马，你的马~”
　　别人说什么我那时恍若未闻，眼底只有那个曾经藏在心底的人，她变了，但她还是我当初看见的那个在莲湖泛舟侧颜静好的女郎。
　　芙蓉帐暖，半夜春宵。
　　画舫外荡漾的湖水映着偏西的弦月，欲明还暗。
　　“公子，为何独自站在船头？纵使不眷恋帐中香暖，可却也不在意此处寒凉吗？”卸去白日妆容的莲舟，长发轻挽，肌肤如玉，宛如广寒仙子，莲色依旧，却透着股冷香。这样的身影，莫名的与当日莲舟上的女郎重合。
　　刚起的怀疑，片刻间便又消失了，只因为又见了她一眼，在湖面上。
　　“莲舟女郎，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呢？”我仍旧忍不住问了出来，第一次见面时，我不在意，可第二次见面，我不想再回首只有怀念。
　　“公子只管叫奴莲舟便是。女郎一称，莲舟这般的身份是当不得的。”从那清晨莲瓣一样粉白滑润的唇间，漏出了一点清脆笑意。“另外，莲舟是没有想要的生活的。活着的时候便活着，怎样都行，到了该死的时候便自然地死去，就像那一湖的莲，无所向往地活着，再沉默自然地死去。”长风吹乱了她额边一缕黑发，莲舟随手将被吹乱的黑发压在耳后，缓步开始像舱门走去，“公子呢？公子可有想过的生活吗？”
　　静静地注视着她未做停顿的单薄身影，快到舱门时，我才喃喃地轻声答道：
　　“我心里装着一个人，装了很久。我想为她泛舟，看她采莲。”
　　我不知道我居然也会这样声细若蚊呐，看着她径直离开的背影，也不知道她听到了没。那一刻，我突然想冲上去，从背后懒揽着她，告诉她说，那个人就是你，就是莲舟你。可我终究忍住或着胆怯了，她不认识我，我不能吓着她。突如其来的爱总是让人惶恐。

　　我停了下来，随便在秦淮岸附近找了处住所，只希望我去找她的时候能离得更近，去得更快点。我开始频繁地出入画舫，有时带着城外归云寺的小瓣睡莲，有时带着城内吉祥阁的芙蕖花钿，跟她天南地北，志怪游记的随便谈着，跟她在一起，我总觉得满心满眼的快乐。我想，我比原先更爱她了。我想带她走。
　　“既然你不介意是什么活法，为什么不跟我离开？”
　　“你明明不喜欢这里....”
　　“莲舟，你跟我当面说清楚。”
　　“莲舟，莲舟....”

　　三、

　　我知道了她的名字，可这也不过是让我在怀念的时候能有个称呼。我还是免不了要一个人用自己剩下的半生去不停地怀念另一个人，她的名字，叫莲舟。

　　后记

　　虞溪是条种了莲花的湖，却叫做虞溪，湖边是诸多渔村，男子打渔，女子采莲。茗潋便是一个普通的采莲女，不过是个哑的。她喜欢莲，但她不得不采，为了安静地活下去。一年最喜欢的时间便是初夏，嫩翠的荷叶刚刚出来，秋日的枯荷也都萎零了个彻底，莲花未开，莲蓬未结，采莲女的莲舟也都搁在浅滩。这个时候，她才可以安安静静地跟她所喜欢的在一起，相处愉快，离别的时候也不必有伤害。
　　那年初夏，极明亮的太阳下，她看见了一朵早绽的莲，侧首垂眸那一刹那，她似乎看见了桥头上站着一个男子，牵这一匹马，眸子里醉人的温柔让她慌了神。后来，她便不见了。别人都说她是死了。一个人在初夏闯入无人的虞溪，却又未能在日落之前赶回来，就这么被湖面无边的黑暗吞噬了。
　　虞溪，虞兮，从来就不是什么美人的名字，而是一条吃人的湖。
　　而莲舟，即便一模一样，也不可能是早已在初见时便死去的茗潋。

　　我一直爱着你，所以很自然地于再见时继续爱你，只要我不知道，你不是你，那我便依然爱你。
　　可是，若我知道了呢？
　　或者，
　　若你知道了呢？
　　或许，我依然爱你，
　　而你，
　　拒绝我爱你。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