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临魔域之日[重生]

　　布雷德森林，神谕崖。

　　据说，在这片诺西恩大陆最古老的土地下，沉睡诸神之战后所有陨落者的灵魂。它们经年累月被禁锢在黑暗之神卡修斯的封印之中，被烈日烤灼，被风雨侵蚀，被血泪浇灌，无时无刻不在诅咒着世人。因此，神谕崖顶从来寸草不生，也没有生物愿意靠近，几乎是大陆上人人谈之色变的禁地。

　　但如今，这片寂静了千万年的死域中，却有两个人影立于崖上。四周原本荒芜平整的土地已布满坑洼，武技与魔法破坏的痕迹随处可见，几滩艳丽的鲜血散落在碎石间，一滴滴渗入泥土，晕开大片诡异深沉的暗红。

　　“八阶暗雷术无法攻破我的防御，你明明知道，却还是心软了。”

　　利刃拖曳的声音划破天际，沉重的脚步一点点逼近悬崖边缘。难得露出几分堪称温柔的笑容，浑身狼狈的金发青年握着长刀，艰难朝不远处安静站着的人走去。

　　“怎么，莱安斯诺尔？就算到了现在，明知是我怂恿他们叛变，是我机关算尽想要毁掉魔域，甚至要你这个域主的命，你也终究不肯用全力与我一战吗？！”

　　风中四处都漂浮着凛冽的烟尘，仿佛在嘲笑世界上最强大的法师也会落到如此狼狈的境地。骑士嘴角的弧度渐渐扩大，眼底隐含嘲讽：

　　“你从来都是这样，愚蠢而软弱。永远不会隐藏自己的软肋。这样无能的魔域之主，怪不得最后连亚修兰都会背叛你！”

　　被人掀起心中最深的伤口，近乎透明的黄金色瞳孔闪过一丝哀痛。崖边的黑发魔法师摇摇头，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发现对于如今的他们而言，语言早已是最苍白无力的东西。

　　就这样吧。

　　到头来，自己还是无法拒绝克里斯特任何事……哪怕，他一直想要他死。

　　银白的剑刃缓缓举起，在空气中划出狭长的风纹。凛冽寒光倏尔倒映在彼此眼眸中，将漫长久远的记忆一寸寸割裂，然后，毫不留情刺入莱安斯诺尔的胸口。

　　“哈哈哈……十年了，我终于等到这一天！终于等到能亲手为西芙雅复仇的这一天！！”

　　仰天大笑，眼角却不断有泪水涌出。金发剑士笑得肆意纵情，埋藏在心底的爱，盘桓在眼中的恨，刹那间似乎都注入手中的长剑，随着那人血液喷涌而出，为彼此之间令人窒息的命运写下终局。

　　这一剑，他其实是能够躲开的。
　　但是，他不会躲。

　　克里斯特实在太清楚了。

　　“……”

　　剑锋刺透身体，有些寒冷。他静静看了眼金发青年眼中毫不掩饰的痛苦和爱恋，却没有半分是给予自己，心脏终于甘愿在悲伤里死去。

　　后退一步，看着自己的血液溅了那人满脸。黑发法师叹口气，闭上眼，张开双臂，终于坠入神谕崖陡峭阴冷的黑暗里。

　　原来，所谓神谕使徒，诸神注视下的天命君王，也终究逃不开人世一个简简单单的情字——

　　一切都结束了。

　　###

　　光明神纪1768年，西斯廷帝国首都艾尔法维克，光明神殿。

　　这里是整个帝国的心脏地带，如无诏谕，连西斯廷王室都无法踏入一步。而作为神殿最中心的圣坛，传说中可与光明神沟通之地，更是常年封闭，由教皇座下最年长的大祭司驻守，任何人，即便是能够号令整个神殿的教皇，按规矩也无法随意出入。

　　但现在，在这片光明神庇佑之所前，却站着一个看起来似乎在发呆的白袍少年，圣坛结界内游离的可见光元素漂浮在他周围，纵然亲近，又隐隐带着些畏惧，不敢太过靠近。但在路过的圣职者眼中，却是这位神殿里地位崇高的光明系法师傲人天赋的表现。

　　“圣子，已经是时候了。”

　　听到圣坛门内传来三声悠扬的钟响，跟随而来的圣骑士低下头，恭敬开口。

　　“我知道了。”仿佛被从沉思中惊醒，少年微微叹口气。虽然有些担心里面的老不死可能看出他的不对劲，但毕竟自己现在的身份还是光明神的圣子，就算不愿意，也不可能拒绝进入圣坛祈礼的职责。

　　闭了闭眼。他看着面前恢宏的大门缓缓开启，悠扬的赞美诗瞬间充斥了每一寸空气，压下灵魂中本能的不适，迈步向前走去。

　　“吾将一切奉献于神，祈祷光明加身，净化万物，永无黑暗进入神栖息的领域。”

　　圣坛之上，大祭司举起法杖，吟咏着魔法的祷文。随即，一股强大而纯净的光明之力从他身体中扩散开来，被圣坛中浓郁的光元素放大，如海浪般卷携雷霆之势，扫过神殿的每一个角落。

　　七阶光明系净化魔法，净世之光。

　　这已经是神殿大祭司所能使用的最强大的净化系魔法，接近神迹的存在，能够净化一切黑暗元素，防止黑暗法师或种族接近圣坛，并增幅光明系职业的能力。为了这一年一度圣子圣女的祈礼顺利进行，为神殿结界提供最纯净的光系魔力，教皇和主教团也算费尽了心思。

　　可惜，这对他似乎并不管用。

　　看着净化的白光透体而过，什么都没有发生，和周围那些纯正的圣职者相比也没什么两样，少年暗自松了口气。毕竟谁都不可能想到，他们眼中天赋秉异纯白无垢的圣子，其实已是死过一次的魔域之主，那个不久之后将会因为黑暗元素“污染”被神殿抛弃，未来诺西恩大陆第一个突破十阶人类极限的传奇法师。

　　莱安斯诺尔，这个名字曾经震惊整个世界。

　　在大祭司的点头示意下走上圣坛，等待圣职者们开启魔法阵。白袍少年，应该说是重生后的莱安，按照记忆中的方式运转力量，直到与魔法阵产生共鸣，开始向神殿的守护结界输送魔力后，才完全放下心来。既然能够躲过净世之光的探查，又得到魔法阵的承认，那就证明他的隐匿咒还是成功的——那些烙印于他的灵魂，并随之一起重生的黑暗之力，虽然依然保留了他十阶魔法师的威压和效果，但现在身体里的魔力还是太少了，很多咒语无法完全使用。在能够保证自己从圣职者围剿中全身而退之前，莱安并不打算被神殿发现自己的异常。

　　毕竟，当年在雾海被黑暗元素侵蚀后，教皇到底以清理门户的理由派了多少人追杀自己，他可至今仍然记忆犹新。

　　脚下的魔法阵发出炫目的白光，开始从莱安身上抽取光系魔力，以充盈笼罩整个神殿的结界。在一旁紧紧盯着的大祭司满意点点头，最后和他交代了几句，便挥挥手，示意圣坛内的所有人都退到门外。

　　接下来的工作只需要圣子一个人持续提供魔力就行了，魔法阵一旦开启，在没有达到预期目的之前是不会停止的，也不怕祈礼之人反悔。至于神殿历史上曾经发生过的，圣子圣女在祈礼中途被抽干了魔力而导致死亡的情况——

　　如果实力真如此不济，那死了也是活该。

　　明明白白从大祭司眼中读到这样轻蔑的漠然，莱安站在魔法阵中央，看着所有人依次退出圣坛，嘲讽般扬起嘴角。

　　这就是号称救赎世人的光明神殿。表面上以神之名，仁慈得冠冕堂皇，私底下却比黑暗神殿还要残酷。一旦被教皇判定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立即从这个世界上抹去。

　　一如那时的他。

　　看着脚下繁复的魔法阵，正因为不断吸收着自己的魔力而闪烁着波纹状的白色光芒。莱安仔细想了想，似乎记忆里他确实支撑过了这次祈礼，但同时也不怎么好过，以至于过后不得不闭门休息了整整三天。虽然自己至今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重生，又为什么会重生在这个时间，但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上辈子别无选择时做做也就算了，这一次他可不打算继续重蹈覆辙。

　　抬起眼，原本漆黑如夜空的瞳孔中逐渐染上一层澄澈透明的金色。这双诺西恩独一无二的黄金之瞳，古老神谕中象征逆神者的标志，也随着莱安的重生而一道保留下来。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低低的吟唱，原本被白光包裹、绝无可能被外力干扰的圣坛竟然开始渐渐黯淡下来，点点黑色光芒夹杂在圣子灌注的魔力之中，覆盖上魔法阵的联结处，只不过一刹那，那集合了圣堂近半数光明牧师吟唱的阵界就像被什么溶解一般，不曾碎裂，却逐渐从圣坛之上淡去。

　　而在魔法阵消失之时，莱安也面色苍白地后退半步。

　　在光元素如此充足的地方使用黑暗系魔法本就费力，更何况他现在只是个中级牧师，虽然有十阶境界的灵魂之力加成，但受本身魔力限制，越级使用高阶魔法依然要付出代价。但好在最后的效果是十分令人满意的，相比于可能会被魔法阵抽空身体里本就不算多的魔力，这已经是足够理想的结果。

　　希望没有下一次了。

　　歪歪斜斜走下圣坛，莱安皱着眉擦去嘴角溢出的血迹，有点无奈地这么想着。很多时候，纵然有着被神明所注视的命运，有着君临整个大陆的力量，他想要的却从来都不是这些，而是明白自己究竟该为什么活下去而已。

　　曾经，他以为他找到过。
　　可现在，那个唯一的理由也已经被剥夺了。

　　门外传来有些凌乱的脚步声，很快，圣坛前的宏伟木门再一次被打开。带着光明牧师和圣骑士站在门外，大祭司有些诧异地看着蹒跚走下圣坛的莱安，似乎不敢相信他只用这么短的时间就完成了祈礼。但马上他又释然了，毕竟莱安是教皇亲自挑选出来的，神殿历史上从未见过在魔法上如此有天赋的圣子，或许现在这样才算配得上他所享有的盛名。

　　“好好休息。”

　　浓郁的光元素已经再度将使用黑暗魔法的痕迹掩去，不使用探查魔法，连大祭司都无法察觉。当然不可能想到自己的圣子竟然会使用黑暗魔法，他赞许地朝莱安点点头，示意少年已经完成任务，可以回去了。

　　“是。”

　　低头应道。莱安似是犹豫了片刻，才仿佛下定决心般，迈步朝外走去。

　　既然决定在恢复自保实力前留下来，那他就也应该做好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无论是这个将他当作弃子在先，然后和魔域势不两立的光明神殿，还是……

　　“这回可比上次圣女的祈礼快多了啊。该说真不愧是你吗，莱安？”

　　逆光中，有人直直立在走廊拐角。见他出现，急忙迎上来，身上银白色的铠甲反射着阳光，映衬一头璀璨金发，明明是那么温暖的色泽，却只让莱安觉得寒冷到骨子里。

　　那是，他曾经为之付出、又为之粉身碎骨的一切。

　　轻轻地，莱安斯诺尔叹了口气：

　　“克里斯特。”

　　于他而言，仅仅这一个名字，就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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