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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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十月初九,秋高气爽,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在朝着皇城正大街的福悦茶馆挑了个二楼临街雅座,一身锦衣的成冥鲲百无聊赖的摇着折扇看热闹,已经摇了半个上午。从衣饰整齐、动作训练有素的低级仆役清扫大街开始,到此刻,热闹非凡的迎亲唢呐声一阵比一阵嘹亮,远远的,庞大的迎亲阵容慢慢从皇宫那一头延绵到城东这一头,左大将军府第,“柳园”。
      新娘子的轿子从福悦茶馆正前方经过的时候,四周坐着看热闹的人,议论得渐渐热烈起来。议论的不外乎是即将嫁予左大将军做续弦的、当今太后所出的祥云公主。这位名誉四方的小公主年方二八,生得娇小玲珑,容貌姣好,性情天真烂漫,深受太后疼爱。而太后年事已高,身子渐不如前,怕百年之后,这小公主无人可依傍,硬是请了圣上出面,将她下嫁给战功累累、地位显赫的左大将军。
      这身为圣上左臂右膀的左大将军,虽然年过三十,但四年前病死的正妻一无所出,府中只有几个身份卑微的小妾养的女儿,唯一一个和左府长女同母的儿子,现在也不过总角小儿。
      可以说,小公主入左府后,如果能生得一儿半女,当家主母的地位就十分牢固了。即便一无所处,凭其身份,左府上下也没有谁能压得过她,定能在左府尊贵一辈子。太后这如意算盘打得好啊,左府就这么一下子凭空添了荣耀,锦上添花一般迎了尊贵的公主入府。
      成冥鲲摇着纸扇,不知道听了哪一句,坏了心情,“啪”一声合上纸扇,皱着眉头,冲一直侍立一旁的随从成福子使了个眼色,抬起脚下了楼。正街那一头,左大将军才踢了轿子,一袭大红嫁衣的小公主才跨过火盆,由媒婆背着进了正大门,看热闹的跟迎亲队伍都围在“柳园”大门外头,挨挨挤挤的。成冥鲲摆出厌恶的表情来,一跺脚拐了个弯,往左边去了。成福子在柜台付了雅座茶钱,牵了马跑出来,赶紧跟上,只见他家公子果然要从“柳园”左侧小门到园子里去。
      这左府占地颇广,府后园子营造得江南水乡一般,亭台楼阁,花木扶疏,曲径通幽。成冥鲲走了一会儿,才在后院找到趴在石桌上抄写着什么的左春棠。
      成冥鲲还没走到跟前,左春棠已经听见脚步声,抬起头来,见了来人是他,便柔和一笑,细长的眼睛弯了。
      “半个月不来,怎么今天倒跑来了?前院酒席差不多要开宴了吧?”左春棠容貌平平,声音却如天籁一般。耳朵装了半天嘈杂人声,成冥鲲听了她的声音,顿时清爽了,暗自得意没来错地方。
      “那边自然有我爹出面做人情,我什么都不是的人,这会儿何必挤过去凑热闹!”成冥鲲大大咧咧坐到左春棠对面,扇子点在摆在她面前的账本上,反问,“倒是你,怎么不到前边看你爹娶亲?坐在这写抄这陈年账本?”说话之前,抬眼看左春棠的神色,眼神明亮得晃眼,嘴角勾起的笑意有些居心不良。
      左春棠微微一笑,避重就轻回答说:“趁这几日得闲把账目理一理,日后做起来顺手些。”
      成冥鲲嘟起嘴,嘀咕了一句:“明明是妇道人家,学什么作账啊;再怎么样,你也是左府大小姐呢?又不会留在左府管一辈子账目……公主大婚这么热闹,连我那几个心高气傲的姐姐都想看看……难道你就不好奇?”
      “这么热闹的婚庆,前年不是看过一次了么?学学作账,总归有些用处……日后也有些名目留在左府。”左春棠笑眯眯的应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看那密密麻麻的数字。
      成冥鲲本来把折扇支在桌面上,下巴搁在上头,摇晃着脑袋想继续骚扰左春棠的。突然品出刚才她那句话的弦外之音,鼓着的腮帮瘪下去了。憋了半天,才问出一句更加狗屁的话来:“嗨,如果去年你跟了程大哥去江南,不就好了么,也不用担心今天空降金尊压了你……”
      成冥鲲的话,如针一般刺入她的胸膛,一丝痛楚几乎不能察觉。左春棠眯了眼,细声笑道:“你胡说什么呢……算了,把账本收起来罢,有你在什么都干不成了,我们去看看鸣剑。”偏过头把账本递给丫鬟春绿的瞬间,她只觉眼眶有些酸,忍了忍,眼泪没有流出来。
      两年前,跟她称得上“青梅竹马”的程天翔高中状元,一下显赫起来,前后半年,就跟当朝宰相的二小姐定亲、成亲;去年带着新婚妻子一同前往江南任职。
      前后不过半年,她胸膛里那颗心好像被凌迟过一般,已经痛得不会再痛了。记得他大婚那天,她强撑着,跟在成冥鲲后头偷偷溜出府,在福悦茶馆二楼用窗格子遮了脸,看到程大哥红衣在身,精神抖擞的骑在马上,那脸上是“少年得意”四字。
      确实,虽然出身将门,但家势早已败落,大半时间以远亲身份寄居在左府的程天翔高中之后,得宰相青睐有加、主动提亲之后,今非昔比,确实是“少年得意”。他舍了与她这段无名无实的关系,人之常情……后来,他的贤惠娇妻还主动找她,提出,让他纳了她,一同前往江南。
      什么情深意重……到底,她不过是左府一个通房丫头生的,身份卑微。因为给左府旧主母守孝,错过了最合适婚配的年龄,已经过了十八岁,高不成低不就,能嫁与状元爷,做个侍妾,也是前生修来福气……
      两年前,程天翔大婚之后,她还能在人前强装出知书识礼的模样;去年听了宰相千金、程夫人转达的话之后,她却不知怎地大病一场。这一病,就把那说了一半的婚事耽搁了。直到程氏离开京城月余,她才慢慢恢复了生气。那一个月里迅速瘦下去的脸颊,之后再也没有丰满起来。瘦瘦的脸,衬着幽深的眼睛,薄薄的嘴唇,一日比一日少话,府里府外,会体贴她的人,都不敢在她面前提起这往事。
      唯有这成冥鲲,没心没肺似的,隔三岔五就要勾出几句话来说说。

      两个人都沉默不语,领着丫鬟随从沿着后院的荷花池往厢房绕去。
      本来这深秋季节,枯荷败叶满池,因为左府大婚喜庆,早就找人清了一池污泥,注了活水放养锦鲤,满池金色鱼鳞闪动。抄手游廊和几进深的偏殿、厢房,无处不是张灯结彩,红彤彤的映在水面上。那池塘边上拉着奶娘的手蹲着看鱼的小娃娃,不是左府的小少爷左鸣剑是谁?左春棠看见他,扬声叫了一声,快步走到鸣剑身旁,一手拽了裙摆,半蹲下去跟仰起大脑袋迎接她的幼弟说话。不知不觉,她脸上的落寞消融了,笑出了光彩。
      她笑妍如花,细声细气的对着幼弟说笑话儿,脸颊升起一点红晕,跟身上的浅粉色的衣裳、枣红色披风配得正好;梳得整整齐齐的黑发从后背披到腰间,发髻上插了一串淡紫色的绢花嵌珍珠银簪子,其中几朵绢花贴着耳垂开着,煞是好看。显然,她因为今日府内喜庆特意妆点了一番。如果她日日这么打扮,也不比成亲王府里的姐妹差多少了。可惜她这两年把华丽些的衣饰都压了箱底,日日净穿那几件素色衣服,又埋头跟老先生学管账,学着给下人支派任务,成日一副老成模样;城内大小盛事,游园赏玩的活动,她都一概不参加;有时候连左府会客,她也不怎么露脸……再这么下去,难道她真不想嫁人,一辈子呆在左府么?难不成她还记着程大哥?
      想到这儿,成冥鲲不由莫明心烦。程大哥离京之前,曾经拉着他这个小兄弟喝了一夜的酒,喝得半醉的时候,一再嘱托他,要他好好照顾春棠,非得逼他许下重诺,程大哥才肯醉个彻底。所以他堂堂成亲王府四少爷,才闲着没事似的隔了三五天就往左府跑。可是日子长了,他没来由厌烦起来。每次都忍不住提起程大哥,恨不得说出程大哥的嘱托来。每次说完,勾得她脸色变了,心情又烦躁了一重。
      成冥鲲正倚在围栏上发呆,突然身旁晃过两人影,吓了他一跳。原来是左府门客两位首席,孙希伶和林佟青。那孙希伶剑眉星瞳,容貌俊朗,身材挺拔,一身浅灰色长衫浆得笔挺,手执的素白纸扇上狂草墨书,朴素之余又透出不加掩饰的才情豪气。他看见成冥鲲,神情冷淡的颔首示意,就径直走到春棠身旁去说话。林佟青比较客气,停下脚步,邀请他道:“成四爷,几位亲王跟少爷们都聚在前厅了,不如我们一道去瞧瞧?”
      成冥鲲瞅了一眼跟春棠说话的孙希伶,眉头一皱,突然冷笑一声,也不理林佟青,赶紧跟过去插在春棠和孙希伶之间。

      二、行
      成冥鲲留在后院跟春棠、丫鬟和鸣剑玩了半日,上灯了才抖抖衣冠往前厅去跟他爹汇合,跟一帮年纪相仿的少年猛喝一阵好酒。喝出醉意了,他悄悄退出筵席。本应该往家去的,偏偏两只脚自作主张,绕了两圈又往春棠住的院子走。到了院子,等丫鬟通报了,大大方方走到春棠的闺房里头。
      春棠刚刚哄了鸣剑睡下,见他进来,暗暗叹了口气,领着他往书房去,一边吩咐下人沏茶。
      “都喝上头了,怎么还不回家歇歇?”
      “半夜凉飕飕的,不想骑马了,就在这儿过一夜吧。”他眼神迷离的嘀咕着。
      春棠叹了口气,说“再过几个月就是你十六岁生辰,早不是小孩儿了,我也该避嫌才是……今夜就算了,让小绿给你收拾一下,你睡到隔间里去吧,这会儿府里乱哄哄的,也没其他地方安顿你了……日后再也不能……”
      成冥鲲嘟了嘴,听她说让他睡在隔间里,才满意的笑了,却岔开话题:“鸣剑怎么睡到你这边来了?”
      “娘昨天上山拜佛去了,府里人人忙乱,我怕奶妈照看不周,就让他搬过来跟我住几日。”
      “又不是什么日子,怎么突然又拜佛去了?她一走开,府里的事情又堆到你头上了……你又不得闲了。”成冥鲲抱怨起来。
      春棠笑笑,擦了擦眼角。他这位王府少爷,怎能够体会娘的心情呢?在第一位左夫人入府前,娘已经由爹爹房里的大丫鬟升格为妾,生了她;这么二十年过去了,府里只有她出了鸣剑一个少爷,虽然出身低,还是期待着母凭子贵,能有扶正的一日。这几年即便名分上还是妾,府里地位也跟正妻无异了。谁知道金枝玉叶的公主突然从天而降,一切荣耀都是黄粱一梦,谁还能心平气和的呆在府里?不过娘在这会儿躲开,对新入门的公主也是一种挑衅,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你还是小孩子性情……快睡去吧。”春棠不想多说。成冥鲲被丫鬟扶着,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春棠姐,那个孙……孙希伶是不是在打你主意?他下次再来缠你,我就请了左伯伯,把他打、打出去。”
      “你胡说什么呢?”春棠对扶着他的丫鬟说,“扶他去睡下吧,都醉成这样了。”
      成冥鲲被人架着走出去,还不住嘀咕“打、打出去……什么癞蛤蟆……”
      春棠不住苦笑。去年,孙先生刚入左府那会儿,爹爹为了试试他的才情品性,让他兼任了左府几位小姐的老师。他性情淡漠,不太爱跟其他门客应酬。日常接触的几个小姐里头,也就她年纪跟他相仿,阅历也广一些,可以聊上几句。加上两人都爱书画,常常相□□评,他才跟她来往得频密些,算半师半友。不过再等几个月,春闱一试,以孙先生的才华和爹爹对他的看重程度,他必能赢得功名。锦绣前程在望,谁还会在意她这不尴不尬的人?冥鲲还是小孩儿……看不透这功、名、利、禄。
      第二日,成冥鲲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家里派来的两个婆子已经在门外候了半天,絮絮叨叨说他不成体统。成冥鲲任性惯了,哪里在意,慢悠悠梳洗了,才答应吃过午饭就回家,把来人打发了。一边就着点心喝粥一边等,等了一会儿还不见春棠过来招呼他,便忍不住问身边丫鬟:“春棠姐呢?又去账房了吗?”
      那小丫鬟低着头,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来:“新夫人一早召了大小姐过去。”
      成冥鲲一个激灵,把手里的茶翻了,大声问道:“祥云公主入府才第二天,召春棠去作什么?”
      小丫鬟被他吓得抬起头来,眼里含了两泡眼泪,委屈的说:“奴婢也不知道……听大姐姐们议论说,大小姐一过去就跪下了,这半天还没起来……”
      “小玉你在胡说什么呢?”春棠在门外听见两人说话,赶紧走进来。难得一见她身上穿了正装,猩猩红的斗篷底下露出橙黄的裙裾、宝蓝色绣花船鞋。
      “新夫人入府第一日,按规矩各房都要过去问候的,娘出门了,我领了鸣剑过去请安罢了。夫人心情好,留了大家一起吃点心喝茶,说了半天笑话……这些丫头就是嘴碎,哪来那么多有的没的。”左春棠一边解下斗篷一边说。
      成冥鲲看她眉眼弯弯,脸颊染红晕,嘴角含笑,倒不像强装来骗他的。可是被小丫鬟的话勾起了满腹担忧一下子消化不掉,满脸狐疑,嘴巴又嘟起来了。左春棠看他嘴嘟嘟的样子十分顽皮可爱,忍不住笑了,捏捏他那包子一样的腮帮,打趣着说:“你这样子到跟她一个的,稚气不改。”
      他不服气的瞪了她一眼,说:“哼,你别放心得太早,她到底是太后身边呆过的人,心思……”
      左春棠知道他要说什么,笑着拈了一块蒸糕塞到他唇齿之间,笑着看他狼狈的把最讨厌的萝卜糕吐出来,手忙脚乱的倒茶漱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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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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