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别跳钢管舞了

　　平时彩超室候诊区还能空几个座位，今天全坐满了不说，就连每个检查室门口也排起七拐八拐的无尾龙。
　　整个候诊区吵吵嚷嚷，有几个小孩从到这，就扯着嗓子跟吃了炫迈似的哭得停不下来。这孩子好不容易哭得没力消停会，那孩子紧跟着就像脱僵的草泥马，给你嚎出一首调子十八拐的青藏高原，医院的房顶没被掀翻都是不给这几个熊娃儿面子。
　　岳枫秋拧得像麻花一样的眉毛被这哭声震得直打颤。

　　昨天下午，岳枫秋跟几个朋友打球，到最后一个决胜球，对手抄着篮球眼看要灌篮，可哪能想到林锦冒出来一股不怕挣爆了裤衩的爆发力，扒着篮球架纵身一跃，360度空中转体，飞来一脚，直接把篮球踹飞出去。
　　当时岳枫秋光顾着震惊懒到快连嚼饭都嫌费劲的林锦诡异的邪乎劲，压根儿没注意到被踹飞的篮球就像装了追踪定位器，不偏不移直直对准自己的岳小枫砸了过来。
　　咣！射门！

　　五号检查室的门被推开，穿着白大褂的黎然端着两杯水进来。
　　她的脸上挂着被和煦阳光浇灌的笑容，把一杯递给跟自己搭班的打字员陈晨风，“忙一上午了，喝口水。”
　　“谢谢小然姐。”陈晨风看着黎然温暖照人心的透亮眼神，心跳得有些快。

　　陈晨风喜欢跟黎然搭班，其实，更准确来说应该是喜欢她这个人。
　　这个无论对谁都一贯温柔的黎然，跟她接触的人会觉得很舒服，陈晨风以前也有过追求她的念头，可与她相处越久，反而越感觉到她和身边的同事一直刻意保持的距离，当然，和自己也是，所以，喜欢她这件事依旧停留在暗恋阶段。
　　同事关系之间保持距离很正常，可黎然待人接物越温和，却越发让人觉得冷淡，甚至会觉得她的温柔只不过是为人处事不得不戴的面具罢了，或者说是一堵密不透风把自己围在中间的高墙。
　　这堵墙上，没有窗，没有门，甚至连缝隙都没用，她就这么严严实实地把自己藏在里面，好像只有这样，她才会觉得踏实，安全。
　　来到这个城市三年，她也就这么过了三年，早习惯了。

　　屋里空调打到二十几度，从上班到现在，来检查的人就没断过，就算是11月末的冬至之际，黎然忙得额头上也渗出星星点点的汗珠。
　　“今天星期几啊？”她抬手蹭了下额头，另一只手操着探头正给一位年轻孕妇做着初期胎儿筛查。
　　“周末。”躺在检查床上的姑娘轻声回应。
　　怪不得人比平时多了许多。
　　工作日，大部分人都得上班，小病私下买点药对付对付也就好了，等到周末休息，感冒发烧肚子痛都赶一块，全涌医院来，大部分人放假的时候就是医生最忙的时候。

　　黎然见这姑娘为了看显示屏费力地仰着头，就把屏幕朝她转过去些，边检查边指着存下来辨不清形状的胎儿图像，耐着性子向这位准妈妈说明。
　　“你看，这是孩子的小手，害羞地捂着脸呢，”她又动了动手上的探头，切换到胎儿心脏的位置，加上血流后可以看见从心脏里一束一束喷射出的红蓝交替的血液，此时，播放器里传出胎儿有力的心跳——“咚…哒…咚…哒……”
　　眼前的年轻妈妈注视着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嘴角不自觉扬起幸福与疼爱的微笑。
　　对这样的场景黎然每天都会见到很多，早已见惯不怪，但是她的心里却次次都泛起一阵酸涩，和一阵痛楚。
　　真是自虐。
　　每次这样，黎然就会在心里嘲讽自己，但这样的自虐却又是她想要把自己治愈的方式，至少，她可以在那堵密实的墙上凿出一条缝隙，让光能透得进来。
　　已经三年了，自责也好，救赎也罢，是不是也早该过去了呢？

　　黎然把胎儿的其他部位也检查一遍，“好了，”从手边抽屉抽了几张卫生纸铺在她肚子上，把涌上心头的情绪压下去，换上一脸官方的笑容，“把报告拿给医生看就可以了。”
　　“谢谢医生。”孕妇拿着检查报告，就出去了。
　　“晨风，叫下一个。”
　　“126号，岳枫秋，到五号检查室。”广播里传出叫号声。
　　终于到了，岳枫秋如获大赦，长长舒了口气，起身前儿不忘狠狠瞪坐他旁边哭得没完没了的小子一眼。
　　哪知这孩子正好瞧见他瞪过来的眼神，哭得更凶了，上气不接下气地叫，“妈…妈…呜呜…怪…怪叔叔瞪我…呜……！”
　　看着这小孩说完话就利索地把快被他当凉粉儿吃了的鼻涕哧溜回鼻子里，岳枫秋把从胃往食管里涌还没消化完的残渣给压回去，赶紧走了。
　　找到标了“五”的检查室，岳枫秋进去，把门一关，大厅的嘈杂全被挡在外面——清静！

　　听见有人进来，黎然侧着脸露出修长的颈线，看着电脑里显示的检查部位，朝岳枫秋伸出手，“把检查单给我，躺下。”
　　岳枫秋从帘子后面走到里屋，看着黎然的背影——身形挺纤瘦，脖子挺长，手也挺白，胸？挡住了，看不见。
　　等等！
　　什么长不长！白不白！胸不胸的！
　　这…怎么是个女的？！
　　“没男医生么？”岳枫秋尴尬地杵在原地。
　　虽然知道在医生眼里没什么性别之分，可让个女的给自己检查隐私部分，还是个跟自己年龄差不多的女的，岳枫秋接受不了。
　　黎然转过头，她把头发绑成低马尾，露出整张洁白面容，一双如水的杏眼看着岳枫秋，嘴角带着淡淡微笑。
　　“今天没男医生上班。”看他一副等着宣判上刑场的表情，黎然直接开口，判了他死刑。
　　原本每天男女医生都有上班，可前几天黎然跟一个男医生换班，今天恰巧是她还班。
　　岳枫秋看了眼一脸淡定的黎然，把目光撇开，这不就是明摆着让自己掏鸟给她看么！
　　人家看得合情合理合法，自己这一别扭，反而还显得矫情了，这叫什么事。

　　见他一直没动静，黎然继续说，“你如果介意，可以等明天找男医生检查，到时候重新预约就行。”
　　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纠结的样子被黎然看在眼里，他这表情，跟自己看他一眼占了多大便宜似的。
　　别扭的她见过不少，这么别扭的还真是不多见。

　　岳枫秋在心里把未来一周紧凑的工作安排回忆一遍——呵呵。
　　算了，只是做个检查而已！忍一下就过去了。
　　岳枫秋瞬间换成梁山好汉上梁山的模样，往床上一躺，把检查单递给黎然，一副领死的表情，“就今天吧。”
　　见他一串顺溜儿动作，黎然把正要按叫号器的手指抬起来，看他一眼，直接说，“把全部裤子脱到大腿。”
　　呼，岳枫秋深深吐了口气。
　　他解开皮带，把外裤连着内裤一齐脱到大腿，死死地盯住天花板，恨不得给天花板生生抠出个洞来。
　　黎然往探头上涂了点耦合剂，往他的岳小枫上一放。
　　靠！
　　男人这地方本就敏感不说，再加上岳小枫已经五年没见过外人被这么刺激过了，凉冰冰的耦合剂贴上来，岳枫秋忍不住“嘶”了一声，声音一出，他的思绪有些不受控制地往外飘。
　　克制住脑子里涌现的乱七八糟想法，深怕被黎然看出什么端倪，心虚地把有些烫的脸朝门的方向转过去。
　　“为什么不舒服？”黎然忽略他的动静，看也不看他，专注地看着图像。
　　“嗯……啊？”这声“嗯”从嗓子的最深处发出来，岳枫秋差点没咬着自己舌头，这什么声啊！
　　和他之间隔了黎然的陈晨风同样身是个男人，一听这动静，忍不住抿着嘴笑。
　　这哥儿们该不会做个检查就要升国旗了吧，真逗！
　　黎然当作没听到，低头看着他，没什么表情又问一遍，“你怎么不舒服？”
　　从岳小枫那传来的触感充斥了岳枫秋的整颗脑仁，分分钟就能冲出一股子血把他的脑瓜子给掀了！
　　他怕自己稍稍分神，这下面的小兄弟就得得瑟起来，随便应了一句，“昨天被磕了一下。”
　　这个检查做的不仅对岳枫秋来说是煎熬，对黎然也是，刚才那声她实在听得真切，自动把岳枫秋归到流氓的行列里。
　　迅速把他两边都检查一遍，黎然收回手，“好了。”抽了两张卫生纸给他，又把探头擦干净。
　　终于完事儿了。
　　岳枫秋赶紧站起来，背对着黎然把身上收拾干净，衣服整理好。
　　“报告。”黎然把诊断报告递给他。
　　岳枫秋拿着报告单，一眼没看就赶紧离开，这地方他真的是一秒钟也不想多待。
　　黎然看着他逃命似的背影，露出一丝冷笑。
　　习惯性地扫了一眼检查床，一部手机躺在上面，估计是刚出去的岳枫秋落下的，黎然拿着手机追到检查室门口，对着外面喊，“岳枫秋！岳枫秋？”四处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就随手把手机塞口袋里。

　　岳枫秋上了车，虽然医生说没事，但是心里还是越想越憋闷，他低头看了眼岳小枫，唯一想做的就是把林锦这个满身邪乎劲的孙子揪跟前狠揍一顿！
　　嗯？嗯？嗯……嗯什么嗯！真不够丢人的！
　　他翻便全身口袋也没找着手机，“手机呢？”又把车座看了一通，也没找着，“这两天真他妈衰！”他狠狠拍了下方向盘，直接开回公司。

　　“老板，星光公司的装修设计方案已经放您桌上了，下午那边会派人过来详谈具体事宜。”岳枫秋刚进公司，他的助手李原就迎过来。
　　岳枫秋大学主修的是室内装修设计，毕了业去香港跟着名设计师学了几年，帮当地的一些公司设计门脸，攒了点资金，三年前回国，用这些钱开了自己的工作室，靠独特的设计理念，又帮了几家五星酒店做室内设计，在业内打响了名气。

　　“知道了，备用手机给我，我打个电话。”岳枫秋接过李原的手机，拨了自己的手机号。
　　黎然刚回到家，不熟悉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从包里把手机拿出来，接通，“喂？”
　　听到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还真通了！这年头小偷猖狂到连卡都不用拔了？
　　岳枫秋没什么好腔调，直奔主题，“你现在手里拿的手机是我丢的。”
　　这什么语气？把自己当小偷了？
　　“岳枫秋？”黎然先确定他的身份。
　　知道我的名字？
　　不是小偷？
　　岳枫秋语气这才缓和下来，“是，您是？”
　　“你在彩超室检查把手机落这了，我是给你检查的医生。”黎然跟他解释一遍，喝了口水。
　　“咳，”岳枫秋一听是给他检查的女医生，想起今天在检查室里的事，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那……我明天去医院拿吧。”
　　“嗯。”黎然说完就把电话啪一声挂了。
　　挂的还真快。
　　他盯着被挂断的手机，一句谢谢还留在嘴边，这什么态度？

　　岳枫秋从医院回来就一直有口气没顺过来，现在心里更堵了，当机立断，从电话簿里找到林锦的号码，拨过去。
　　他坐在办公桌前，松了松领带。
　　林锦在事务所翻看案件资料，手机在桌上震动，一看是李原的号码，挺高兴地接起来，“李原，什么事？”
　　“给我滚出来！”岳枫秋一听到林锦乐呵呵的声音，直接对着电话把一上午的不痛快全吼了过去。
　　林锦刚把电话放耳边，岳枫秋的咆哮声直接冲过来，小心脏被吓得跟着直颤，“枫秋，你消消气，去医院医生怎么说？有事儿么？”
　　他要再突然来这么一下，估计能给自己吓出个心律失常什么！耳朵都快被岳枫秋给吼得能听到鸡叫了。
　　“有你妈个头！晚上滚来豪瑞！”说完，岳枫秋干脆地把电话挂了，做了几个深呼吸，这口气总算顺过来一大半！
　　这么大的火气？该不是……林锦被脑子里开了花的岳小枫吓得一哆嗦。
　　这要是真开了花，他现在肯定找人杀过来了，应该不能有什么事。
　　岳枫秋不是说了么，有你妈个头。
　　啊，呸！

　　岳枫秋转着笔盯了半天的设计图，思绪放空，一笔没动，他揉揉太阳穴，就到隔间的休息室睡觉去了。
　　昨晚没睡好，大中午没一会就入梦了。
　　梦里一会是冲自己小兄弟飞来的篮球，自己往哪跑，球就撵着追，突然黎然全身闪着白光，不知道从哪冲出来挡自己跟前，回头冲自己一声冷笑，“把裤子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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