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夜曲

　　宇宙历738年8月20日14时，有人敲开了他所在房间的门，来的人眼角略微上挑，唇形带着笑意，说话也是。
　　“之前说好的，我办好手续来接你了。”
　　那份文件郑重地用了纸制印刷，被塞到一直守在旁边的人手里进行确认，等待他们确认文件的一小段时间里，文件上署名为慕渊的这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床边上，翘着脚尖全方位点评了这个他住了三个月的房间，等那些人确认无误、把他身上的几个监测器定位器取下后才意犹未尽地住了口，带着他从这个“配色令人不悦、床品用的也是容易引发过敏的次等二手货、地板铺得不平也就罢了踩一下能比鸭子吵”的地方走到阳光下。
　　“好，那现在起你就是我弟了。明叶，爸妈给起的新名字，怎么样？跟咱妈姓，他俩挑来挑去觉得这个简单好听。”“嗯，好。”明叶点头接受了这个名字，跟着慕渊往外走，树下停着的家用飞行器门前等着两个人，外貌能看出他们仍在壮年，两人看到他们走近也立刻迎上来，没等慕渊介绍，其中的女性就拉住明叶的手，一边说着“让妈妈仔细瞧瞧”，一边左右仔细看了一圈，旁边的男性也跟着一起，最后两人评价道：“是个好孩子！”慕渊没阻拦，明叶也就乖乖站在那里，等看完了慕渊才招呼他们几个：“上车，回家了。”
　　这个时间路上天上的车——或者说飞行器，都不怎么多，零星的几辆都开着自动驾驶，平稳地在各自的路线上行进。
　　如今应该被明叶称为父母的两人看明叶没什么说话的欲望，也就没再继续新的话题，在各自的座位上闭目养神。明叶看着窗外掠过的各色建筑和营业中的店里忙碌的机器人，想起这三个月来看过的历史记录：在宇宙纪年开始之前，全球人口数降低的势头无可挽回之后，人类选择制造各种机器人和对应AI接手绝大多数的机械性劳动，在人口达到低谷时，房价低得不可思议，街道和店铺只有机器人在劳作，农作物无人消耗，任由动物取用。人类逐渐从四面八方汇集到大型城市，被抛弃的小城被加上诸如“废城”的前缀，被选择的城市幸运地活下来，因为之后迎来了“第一次生命科技革命”，人类为了繁衍而适当放松了伦理方面的桎梏，随着体外妊娠技术的成熟和申请条件放宽，还有逐渐完善的集中抚养制度，人口开始回升，同一时期的医疗技术得到飞跃式发展……那之后人类的平均寿命也逐渐延长到二百岁以上，活下来的大型城市重新变得热闹、拥挤——书上评价为令人喜悦的拥挤，经过近千年的努力，如今有些地方甚至需要重新启用附近的废城。
　　飞行器也在数次科技革命后凭借三栖、更安静、更快、更安全的优势几乎完全替代了小型轿车，唯独继承了“车”这一简称。
　　眼下车上的寂静足以证明它优越的隔音性能。
　　直到慕渊手腕上的通讯器连着响了几声打破沉默时，慕渊才突然想起来什么，又掏了个通讯器出来塞给明叶，“差点忘了，记得跟你的‘那位监护人’报个平安，他的号我已经存里头了。”慕渊一边说一边自顾自打开新信息，他没开防窥模式，明叶在对面也能看到他打开的光屏上的逆向的字，一口气发来的大段消息迅速划过屏幕，停在屏幕上的部分则是他极为熟悉、每日遵守的注意事项，以及对慕渊趁他各项审核还没结束就偷跑和审核效率低下的指责。慕渊让明叶看他的方向，拍了几张照片给对方发过去，又收到一串混入了不同语言的脏话。
　　——是“那位监护人”，要说起来明叶和他接触更多也更熟悉些，他开始骂人一般是因为他怎么盘算都没办法做到某件事，比如从慕渊手里争夺自己的“监护权”或者暴揍他一顿。
　　明叶反复删改了几次，简要汇报了这几个月里自己只是被限制了行动区域，维持了运动量和营养摄入，目前状况良好，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期待再见”。他的通讯器那头被慕渊正经备注为“池上暝”的他的“监护人”回复说：“好，注意身体，等我这边结束去找你。”紧跟着慕渊那边又收到一句：“别拿你那些轻佻的话术教他！”，被慕渊回了一句：“我可还没来得及教呢，人家孩子正常说话，别过度紧张嘛。”
　　飞行器落在近郊一处居住区的院子里，院墙偏高偏厚，停车位附近种着不少十年以上树龄的乔木，房屋共三层，外墙模拟石砌辅以部分木制结构，棕红色屋顶，是几十年前流行过的某种复古样式，曾经有一个任务目标也住在类似的房子里，虽然加装了防弹玻璃，却忘了加强墙壁的强度……门上贴了福字和对联。
　　慕渊的父母下车后慕渊也跟着下去，把门边的那只金毛巡回犬抱起来，抓着它的一只前爪挥了挥：“怎么到家了还不好意思下来了？”“我们不是要去基地报到……”“报到后天才开始，明天过去就来得及。来么来么，先回家看看，总要先认一下家门知道回哪儿不是？”然后慕家父亲对着慕渊的头敲了一下，母亲则搓了搓手，补充一句：“也看看房间你喜不喜欢，哪里不喜欢了再改。”最后两位长辈都被慕渊先赶进家门，明叶特意走出院门看了一眼住宅区的名字和门牌，还有院子里的树木分布、房屋的外观也一并记住。“要拍一张吗？”“不用，我不会忘记。”慕渊听了他的回答顿了一下，抓了抓头发才又开口：“那我们回家。”
　　房屋内部结构粗看很是简单，但每个房间都设计了各种狙击死角，有使用痕迹的两个房间内外尺寸有一人半的余裕，地板下有回声，是紧急通道和安全屋，考虑到慕渊的身份，家里有这样的设计也很正常。
　　慕渊看明叶的视线落点大概猜到他在关注什么，捏着明叶的两颊把他的视线转向餐厅，父亲和母亲已经在那坐好：“各种口味的营养液任君挑选，今天吃啥听你的。”四个人举着营养液干杯，只有被称为“大宝”的金毛犬对着饭盆里的大型犬用营养液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表达不满。等慕渊带明叶到三楼时，明叶看着楼下还在安抚大宝的父母二人说：“你们不用为我改变饮食习惯。”“不会每餐都这样的，就当我们偶尔偷个懒不想做饭吧。”“现在的外卖行业也很……”“欸~再说就见外了哦，一家人乐意这样做，大宝除外，它有意见我们也听不懂，我之前回家头几天他们也紧着我，一样的。比起那个，房间装修的意见爸妈俩人各抢了一半，风格特别混搭，你要看不惯回头紧着其中一个风格改也行，找个喜欢的样板房参考按着装也行，衣帽间里各种衣服都参考我尺寸先买了，你应该能穿？”“能的。”明叶只比慕渊高一个发顶，和以前的慕渊比要纤瘦些，但现在两人体型基本一致。“他俩不知道你会不会跟我一样花式过敏，面料按我的标准筛了，喜欢的都可以带上，不够等休息时候再出去买点。我选的那个基地训练时间外不管人穿啥，也不太管发型，反正开机甲时候都收头盔里。”明叶就安静听着，直到两人走到那个挂着“明叶”牌子的房间停下，慕渊拍拍他的后背，“进去看看。”“嗯。”明叶把手搭在门把上，抿了抿嘴唇才又开口：“难怪他们都说我最不像你。”慕渊对着空气送了“他们”一个很是友好的手势，“他们懂个屁的我。”
　　慕渊指着房间冷灰色的墙面地板和金属框架的衣架、衣柜、床：“咱爸说年轻人现在喜欢这个风格。”又指指床上的格子印花暖黄色床单和企鹅海豚花纹的窗帘：“咱妈觉得风格太冷硬了应该中和一下。”顺便拉开衣柜展示了一下里面半边灰黑宽松还遮脸半边浅色衬衫牛仔裤泾渭分明的、父母挑的衣服。
　　“早点休息，咱们明天下午出发。”慕渊走到门口时候又收到一条消息，扭头回来乐呵呵跟明叶说：“好消息，你的监护人手续也办完了，说是明天基地见。”明叶看着他的光屏上一闪而过的：“决斗场见！”欲言又止，说了句“晚安”送慕渊出了门。
　　明叶前几年睡得不多，夜里总能听到门外往返巡逻的声音，他听力很好，隔着两道金属门还能听出他们那些用来骂人的俚语，加上周围那些晃眼的绿色的灯，他大半个晚上都得靠着算那些巡逻的人的脚步声在他们制造的对他来说是噪音的动静里给自己增添睡意，根据步数算他们是不是换了班，默数秒数算他们是不是偷懒晚出来了一段时间。那个房间主色调是银色，假模假式的窗外也是一堵机械墙，墙上和房间里有形无形的监控探头也让他总是紧绷着神经。偶尔还有警报声，之后是大量脚步声出动、枪声，他的门口也会多几个看守。这两年好些了，他在围着他的那些人的摇头叹气声里也能睡上一整夜。
　　而这里，窗外是树影，能看到月亮和星星，还有附近的院落，有的房间还没熄灯，他的通讯器也响起来，池上暝发来消息：“明天见，好梦。”
　　“晚安。”
　　“记得吃药，你那我算着剩不多少了，明天给你带。”
　　“好，谢谢。”
　　实际上药瓶里还有多半个月的量，这些药是他们从那里离开时池上暝抓着慕渊帮忙打的申请带回来的，期间为了检测身体状况断过一周，所以剩下的比池上暝预估的要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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