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长安

　　题记

　　时也摹云晚，幽然拓此楼。
　　几分归去意，一点莫名愁。
　　云入繁华去，楼观僻世悠。
　　戚戚何所失？明月与君眸。

　　喝火令
　　浮梦吹香屑，深红未可留。念萍踪迹几重头。如是往来烟水，倾散许多愁。
　　猎猎青衫响，空空饮者喉。或无心事独登楼。不要凭栏，不要月如钩。不要与君相背，无计转君眸。

　　前因

　　戈壁荒原之中，有一座黄金铸成的宫殿。据说它仅次于东方天可汗的宫城，它的主人是这世上第二大国的君主，但也许比排名第一的天可汗更加富有。

　　“然后这里住着无忧无虑的阿塔娜。”

　　“再打岔，以后不给你讲故事了！”俾路斯嘟着嘴，装作气鼓鼓的样子，让阿塔娜笑得更欢快了。

　　“明明是你讲的故事比较无聊好嘛！”

　　阿塔娜从桌子上蹦了下来，摸摸那儿碰碰这儿，仿佛一只精力充沛的小猴子，俾路斯抚额作痛苦状，正要制止，却听卧室的门被推开了。

　　这时的阿塔娜就像变了一个人，躲在俾路斯身后，低头不语，好像文文弱弱的。

　　俾路斯想笑，却发现在父亲在时，自己也笑不出来，只好也耷拉下脑袋，尽量表现得谦逊一些。

　　“俾路斯，阿塔娜，我的儿子和我的女儿，你们的祖父想要见你们。”

　　父亲的话向来没有解释，祖父的意志更是不得违抗，俾路斯和阿塔娜换上从东而来的丝绸衣裳，便待着一点迷茫跟父亲一起走向祖父的宫室了。

　　这是黄金宫殿中最高最广大的宫室，这里是祖父召见群臣的地方，不过今天，这里站在左右的全是萨珊皇族的亲戚们，俾路斯的心里渐渐有些了然。

　　“亲爱的俾路斯，过来，我有些话要说与你。”

　　波斯广袤领土的主人，年迈的万王之王伊嗣埃，亲切地呼唤着他最喜爱的孙子。

　　俾路斯小心翼翼地从父亲的衣袖下伸出头来，瞥了一眼身旁依旧拘谨的阿塔娜，随后安静地走到爷爷跟前。

　　“今天我要为你定下一门亲事，你的妹妹阿塔娜，将成为你的姊妹妻，当你等成年之时，我将亲自见证你们神圣的婚礼。”

　　温和的阳光照亮了宏大的穹顶，也照亮了俾路斯的脸。他知道即使老去，自己也绝对忘不了这一刻。

　　阿塔娜突然被一旁的侍女拉到了众人的中心，俾路斯的身旁，她有点茫然地沉默着，并不知道这一刻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全知全能的光明神见证：
　　吾孙俾路斯、阿塔娜
　　即遵神之教导，订下神圣之婚约
　　无论生老病死，永不背弃
　　违誓者——”

　　伊嗣埃沧桑而沉稳的音色徐徐传开，在宽阔高大的宫殿中显得异常空灵，俾路斯深吸一口气，用不符合他年龄的庄重语气肃然道：“直堕地狱。”

　　阿塔娜依旧茫然，只顾跟着喃喃道：“直堕地狱……”

　　地狱是世界初始的二元之一，当正与反、黑与白、光明与黑暗互相□□，才有了位于中间的人界。那里代表的是绝对的虚无、痛苦和寂灭。

　　“母亲。”

　　阿塔娜环抱着母亲的脖子，亲昵地亲了一口。

　　“阿塔娜终于可以嫁给哥哥了。”

　　皇后微笑着注视着阿塔娜幸福洋溢的面孔，她明白阿塔娜此刻的心情，因为她自己也曾遇到过这一刻。

　　“你父亲还说要把拜占庭城送给我呢，等他成了万王之王。或许等俾路斯长大了，可以送你罗马。”

　　“不要，我听说东方有一个神一样的国度，那里锦绣繁荣，鲜花与美好充斥在每一个角落，一切梦想都可以实现。长安是那个国家的都城，如果可以，我只希望看一眼它。”

　　阿塔娜说着，感到有些口渴，便对一个名叫薛西斯的小厮道：“薛西斯，给我倒杯葡萄酒来。”

　　“是，您的荣耀，我的主人。”薛西斯小步退下，只敢看着阿塔娜的脚。他是没有资格直视自己的主人的。

　　薛西斯这样想着，不小心打翻了宫室角落里的三彩花瓶，自己也跟着摔倒在地。

　　只是“哐啷”一声，那精致昂贵的花瓶便成了一堆渣料。薛西斯也因此有幸目睹了公主的面容，虽然只有一眼。

　　“好美……”

　　他旋即便忘了公主的样子，只知道那可能是他所见过最美的事物，希腊油画中的维纳斯也不可能拥有这样精致的面容。

　　内侍总管见状，厉声呵斥道：“你看你干了什么！侍卫，快挖出他的双眼！仁慈的光明神也不容许他卑鄙下贱的目光玷污了公主！”

　　“算了，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宽恕他吧。”

　　阿塔娜的目光试探的转向自己的母亲，只见她依然微笑如春日的朝阳，却摇头否定道：“秩序是必须的。”

　　阿塔娜仍然不死心：“那……挖下一只就算了，如果他变成瞎子，就没有办法服侍我了。”

　　“好吧，光明神的仁慈毕竟不是凡人可以揣度的，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谢谢，谢谢公主殿下！您的荣耀、高贵、仁慈！”

　　※※※

　　阿塔娜清醒了过来，渐渐看清了左右四周。

　　黄沙蔓延在所有方向，绿洲的踪影依然像是古老的神话，根本无迹可寻。远处遮天蔽日的风暴正鲸吞而来，这是沙漠中最可怕的灾难。

　　“是梦啊……”

　　不，是真的，她清晰地的起了自己是谁，清晰的记得那就是曾经发生过的事情。

　　她看到俾路斯的面孔——

　　和梦里的那个小少年一样光辉夺目，白皙的皮肤被太阳烤得有些红润，刚毅的面容让人无法想象其实他是那样的温柔。

　　萨珊家族有许多圣婚产生的低能儿，也有为数不多的几个完美继承了萨珊家族优秀基因的天才子弟，俾路斯显然是后者之一。

　　即使他静静地睡在骆驼的尸体上。

　　在沙漠中，睡觉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如果沙暴来时他们没有醒来，恐怕已经被埋进沙子了。阿塔娜想把骆驼尸体从沙子中抬出一些，不料骆驼太重，反倒绊了阿塔娜一跤，这一跤也惊醒了俾路斯。

　　“我睡了多久？”

　　俾路斯很费力的扯了扯嘴角，想要给妹妹一个微笑，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那个力气了。

　　“我也不知道。”

　　阿塔娜耸了耸肩，他们的声音都很沙哑。

　　“但我们必须得出发了，沙暴快来了，我们必须一直走，方向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们必须一直走。”

　　“我明白的。”

　　阿塔娜想要哭泣，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比嘴巴还要干燥。

　　“他们呢？”

　　俾路斯把阿塔娜扶上了一头尚未筋疲力竭的骆驼，自己却赤着双脚走在炽热的沙子中。

　　“他们……我也不知道。”

　　阿塔娜终于挤出了一滴眼泪。

　　身下的骆驼回头舔了舔阿塔娜的脸庞，在沙漠里，骆驼更明白水是有多么重要。

　　俾路斯说的他们，就是哈里发派来的追杀者们，那些人为了巨额赏金已经变成了一群饥渴的狼群，如果再遇到他们，除了死亡，俾路斯已经不作它想。

　　万里黄沙和驼铃一起鼓噪着，这让烦躁和疲惫的感觉又加重了。沙暴已经覆盖了这片天地，遮天蔽日仿佛是一块包裹着苍天的裹尸布，他感到绝望，死亡已不可避免，但看了看驼峰上的妹妹，他不忍告诉她真相。

　　须臾。

　　提着弯刀的蒙面者像黄沙一般从地下喷涌而出，在四面八方，无穷无尽。他们在沙暴中仿佛鬼魅，俾路斯仓皇拔出了自己的刀，四下挥舞，却根本无法击中一个敌人。

　　“他们怎么可能在这里！这里已经是沙暴的正中了！”

　　就像一场梦，一场凄厉的噩梦，俾路斯嘶哑的尖叫着，他的意志已经接近崩溃，曾经的王子，现在的亡国奴，像是一只被包围白兔一样做着无谓的抵抗，这是曾经高贵且高傲的俾路斯根本无法接受的。

　　他突然想起了阿塔娜。

　　刀光如电，却不是斩向那群鬼魅，而是砍中了阿塔娜所乘坐的骆驼。

　　“俾路斯！你做什么！”

　　阿塔娜当然明白，他的哥哥俾路斯在做什么。

　　“阿塔娜！你是救世主的后裔！你是萨珊家族最骄傲的女儿！替我活下去吧……”

　　骆驼一阵嘶吼，旋即奔走如风，再无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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