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飞太

　　第一章
　　1
　　杨□□,一个颇具革命意味的名字，并且极易让人产生性别质疑，据说这是她父亲当年为表明革命立场而采取的一个具体行动，她本人对此冠名至今还保留着不同意见。
　　作为自然的人、社会的人，她曾先后被人称过小宝贝、小心肝、讨厌鬼、……学龄前儿童、小学生、中学生、高中生、大学生……之后她还曾被两位老人称为女儿、被一位大男人称为老婆，被另一位小女孩称为妈妈，接茬而来的称谓更是花样繁多、数不胜数如黄脸婆、烦人精、唠叨鬼……
　　在她未调入这家航空公司之前，她一直在北方一家全国规模最大的银行工作，喜欢数字的兴趣与职业的发展得到了高度的统一，很快她便从支行调到总行。就在杨□□前途充满光明的时候，她先生的工作却有了重大变化。在她先生的岗位说明上，有三点需要展开：其一他是一名飞行员、其二他原来是一名部队轰炸机飞行员、其三他现在是一名地方航空公司民用飞行员。
　　今天是杨□□报到的日子，天气异常的潮湿闷热，据说这是亚热带湿润性季风气候的特点，那种贴在身上潮兮兮粘糊糊的热，让这个北方人产生了桑那浴房的感觉，但这并未影响她对新生活的美好向往，因为传说中，X市是一座美丽的国际化大都市。
　　公司人力资源中心，在一座大楼的十四层里，每每一想到“人力”杨□□马上联想到“人事”“劳资”“干部”等等概念，于是心中即刻升腾出人事干部那特有的目光凝重、胸怀大局、气宇轩昂的人物形象。想着第一天报到，想着心理学的第一印象效应，想着今后未来的职业前景，她极力的使自己具有亲和力。
　　“你是报到的飞太吧？”第一个看见杨□□的，是位脖子细长的高挑女人，那纤细的脖子从她那粉红色的领口探了出来，让人极易联想到一种珍贵的鸟类红鹳，据科学考证，这种脖颈的长度很容易让鸟儿觅食。
　　她一时语塞，不知“飞太”这个称谓源于何处，出于岗位？出于职务？就在杨□□思索之际，她的第二句问话又迎了上来。
　　“外调的？”为了削弱她的想象力，杨□□连忙说道：“老师，我是报到的！”依照她一贯的学院派思路，称呼老师应该是万无一失的。
　　红鹳女人姿态很优雅地将身体从格子里了摇出来，面部的表情好像认同了她的称呼。
　　“是飞太？”红鹳女人再次晃动着纤细的脖子，脸上随即渗出笑意。
　　算算时间，进来也就五分钟，身份剥离居然这么快。杨□□想到这，礼节性地冲着她点了点头。
　　很快杨□□就进入了报到的第二个程序,填好了摆在面前的五六份表格。
　　“在你的名字后面都加上B”红鹳女人补充道。
　　“加B？”杨□□突兀的问道。
　　“是这样子的，为了管理的需要！”红鹳女人软软的吴语。
　　杨□□暗想：自己好歹也有十年工龄了,曾经填写的表格也不计其数,但名字后面增添后缀符号,这还是平生第一回遇到。
　　“飞太” “B”两者之间莫非有着某种联系?脑海里突如其来的直觉，再一次肯定了杨□□的智力水平。
　　表格是按要求填写完毕了，就在她陶醉于自己一手漂亮的行书笔迹时，一位身材单薄、五官的分布透着一种资源匮乏、气质中散发着浓郁乡土气息的中年男人飘一般地站在了的她面前。
　　杨□□立马站了起来，猜想一定是位大人物！
　　“杨”他刚说到一个字就停顿了下来，根据杨□□在机关多年的工作经验，他一定在等着红鹳女人的提示。
　　“杨□□！”女人的补充肯定了杨□□的猜测。
　　“杨□□，经过我们研究，你就去网络数据中心，你看有没有问题？”
　　“没问题”杨□□心里充满着感激，这位领导的话，一下子解开了让她担心数日的岗位疑虑。
　　没有等到杨□□绽放迷人笑容，他便将自己并不伟岸的背影留给了她，带着这种遗憾她走出了这座大楼。

　　2
　　杨□□决定第二天就去上班,尽管这个主意遭到了她先生的强烈反对,尽管她那可爱的女儿,还没有找到学校,但她还是决定一意孤行,好像不尽快工作,就不足以表现她感恩的心,至于报到时所遇到的“称呼”困惑,根本动摇不了杨□□对这家公司的良好印象，因为它确实解决了她与先生八年的两地生活困难，人嘛！总要心存感激才对。
　　说到这，不能不提一下她可爱的女儿，她的名字叫杨扬子，不难理解由于她先生与她同姓，因此取名的意义也非常显而易见。
　　杨扬子今年七岁，长得非常像杨□□，那种遗传基因的准确到位，是当初杨□□与先生精心“研发”她时所没能预料的。
　　每每一谈到女儿的美貌，杨□□必然会超乎客观地对女儿进行美好的描绘，所以一谈到这个问题，她先生杨理总是流露出非常痛苦的神情，对她假借女儿之名，实则自我哄抬身价的行为给予极大的嘲讽，但是杨□□知道，他爱女儿的程度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
　　杨扬子每一次在眼前的晃动，都是一种甜蜜的信号，特别是她与生俱来的幽默感，简直是杨□□的copy,女儿的经典语录常常能让杨家的气氛霎时变得充满温情。杨□□独自一人时，常常在想，女儿这种优秀的素质，最适合在□□对台办公室工作，她的出现能使海峡两岸充满着合作与友善。这样总比准备若干个洲季导弹要文明而快捷得多。
　　在杨扬子二岁的时候，她那具有远见卓识的妈妈，也就是杨□□，便给她报了英语学习班，第一次听课后，老师便授意杨扬子的姥姥：这孩子太小，好像连中国话还不太会说，现在学英语是不是太早了。
　　老师的话，让杨□□很不以为然，什么叫外语？就是告诉孩子区别于母语的那就是外语，课肯定是要听的，至于孩子学到什么效果，这并不是她关心的，关键是要从娃娃抓起。果不出所料，杨扬子现在的牛津英语水平，经常让这夫妻俩都自叹不如。
　　杨扬子的横空出世,杨理是功不可没的。
　　杨□□与杨理认识的时候，那时她才大四，他们的认识颇有点韩剧的风格，如果能经过镜头的处理，想必画面一定唯美的叫绝。
　　那时的杨□□颇有点姿色，身段也不像如今这般的‘国土面积辽阔,’用她老乡赵本山的话总结，那就叫“贼”漂亮。在这个问题上，杨理一直与她的看法不尽相同，始终单方面认为杨□□自恋已达到了病态。尽管这么多年，杨理一直在不屈不挠的试图摧毁她的自信心，可是杨□□的自我认同感，犹如冬季被野火燃烧的茅草，逢春萌发，始终如一的忠实于她的眼光与趣味。
　　回忆这八年的婚姻生活，杨□□常用以下三点做一个阶段小结。
　　1、与杨理共同生活的八年，使本人的高等数学与离散数学，得到了突飞猛进的进步，在温故知新的基础上，并能活学活用地应用在生活中。这要感谢他平时对本人训练有素，如清晨起床时，他及时的利用了闹表在他床头柜的资源优势，应用导数与微分的关系，给出了当时的时间。
　　2、与飞行员结合，使本人充分感受到能成为“天之骄子”的爱妻是无比光荣与自豪的，这体现在当年结婚前那轰轰烈烈的政审与组织谈话中，好在本人出身良民，并受到良好的教育，并无任何海外关系，还是一名优秀团员。
　　3、全面增强了直面困难的勇气及破解难题的能力，特别应该指出的是锻炼了本人良好的心理承受能力，这种能力的培养是在这八年中他的每一次夜航任务、每一次复杂气象训练、每一次发动机单发后的泪水中锻造而成。
　　综上所述,杨□□自感与杨理的婚姻生活是无比幸福的,与杨理在一起生活,使杨□□真的成长了起来,并且对生活更加的热爱,杨理不仅让她的生活衣食无忧,更加重要的是使她领悟到了一个男人自信、勇敢、乐观、充满弹性的一面。

　　3
　　杨□□的办公地点据说在“基地”，刚接触到这个字眼，脑海里即刻迸发出“本拉登”的形象，仿佛置身于中东那嗜血的欲望之中。
　　办公区域，出乎她的想象，四排错落有致的平房在一片绿荫蔽日中若隐若现，由于“基地”处于城市的西郊，空气异常清新，霎时能让人浮躁的心境平静下来。
　　一番曲折后，她终于在一间大房子里，见到了她的直接领导，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年轻人：面色苍白、两只眼睛陷入两个漆黑的深洞中，透过他稀稀拉拉的头发，可以看到乍露的肉色头皮，他脸上勉强闪烁的笑意，让杨□□内心一阵纷乱。
　　“我姓周,称我周主任吧!”
　　周主任的语调，很低沉。对于他丝毫没有谦逊的自我介绍,让杨□□感觉到一种霸气，也许这就是国际大都市的风格。
　　杨□□立马为自己小国寡民般的小家子气感到有些心虚。当她再一次用敬重的目光凝视着周主任时，他已用那低沉的男中音为杨□□布置着将要负责的工作。
　　“信息、月报、会议纪要、目标管理、合同流转、人事工资、考勤汇总、办公用品、文件流转、文件归档、固定资产盘点……记着，还要每天去取报纸……这些工作，都是有时限的，只要合理利用时间，我想你会做好的！”
　　杨□□看着他那张没有血色的脸，暗暗地替自己打着气，没问题，这都是事务性工作，听起来多，做起来快。再说就工作能力，她自认为可圈可点之处甚多。
　　一整天杨□□都在别人的目光打探中度过的，在别人的嘴中她获悉，周主任分配的工作，原本是二位同志经手负责的，一位要到香港定居，另一位是不明原因的辞职。
　　快到下班时，这十多项工作基本已接手，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这时周主任的一个电话，让她很快地站在了他的办公桌前。
　　“工作要有条理！要有条理！”他说完这句话，眼角轻轻地瞟了瞟杨□□，并努了努嘴，示意她在他的对面坐下。
　　“有什么工作想法吗？”白皙脸庞闪过的老道，让杨□□对他实际年龄产生了质疑。
　　“好好干！”杨□□向来对领导的提问，都没有半点幽默的创意。就在她等待下文的时候，这时一位面若桃花、妩媚中略带妖娆的女孩走了过来。
　　女孩身上那粉色的裙子，此时正沿着她那极佳的身段窄窄地一路蔓延下来，齐腰处悠然跳出带有金丝的花边，那涂抹精致的脸上，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部老电影《钢铁战士》中那位国军的马丽小姐。
　　这位女孩,杨□□后来知道她叫李丹。
　　一阵轻言曼语之后，女孩把手中的东西放在了桌上，从她进来到出去的五分钟里，杨□□的存在犹如空气，甚至没有招来她的一个眼神。
　　杨□□的思路定格了，她还沉浸在女孩刚才那吴侬软语之中，尽管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周主任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女孩倩影的离去，眼神中透着一种回味，当他意识到杨□□的存在时，他随即微欠了欠身子，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眼神再一次回落到了杨□□的身上。
　　“原来的飞行员家属，公司都是不安排的，后来有一个阶段都安排到家属院的小卖部里，说实在的就是养起来了，现在条件好了，都一视同仁了。”
　　他说到这，轻轻地又呷了一口茶水，接着又说道：“我其实在这个问题上有不同意见，但人事部的决定，我总不能违抗，你要珍惜这个机会，我们部门也是第一次接收家属……”
　　对于他这么直爽的欢迎致辞, 让杨□□一时无言以对。
　　“是这样的，公司从成立以来一直没有内部电话号码簿，是的，没有！”他在这种自问自答式中又拾起了话题：“现在各个部门的号码也不太全，你能不能抽时间都核对一下！我们好抓紧时间整理成册！这将作为我们部门献给公司成立十五周年的贺礼！”
　　说到这，他拿起了桌上刚才女孩送过来的材料，递给了杨□□。
　　杨□□双手快速地接了过来，看着上面划得七横八道的小框框，她内心暗暗地推测着周主任当下的心境，也许他在试探我的工作能力，也许……既然来了，就尽一人一日之力吧！
　　想到这，她冲着周主任说道：我能做好！

　　4
　　日子总是要过的，工作也是要做的，这条千古不变的真理，是杨□□工作十余年的总结，数月的时间，她手中的十多项工作已条理分明了。尽管她眼圈下已挂着两个疲惫黑影，假设这种高强度工作能兑换成相应的尊重，杨□□认为是在所不惜的。
　　办公室里，一共有六个人，除了杨□□，还有设备主管胡可可、费用主管李丹、项目主管马峰、劳务工姜苏及王建成。
　　李丹，这位二类大学非航空专业毕业的本科生，平时她见到杨□□总是一副冥想的神情，她面部表情的瞬息万变，总让杨□□想起中国最古老的民间艺术—变脸。
　　李丹的老家原在江南的一个小镇，后举家迁移到这个城市，一口标准的沪语，让人感觉她就是地道的本地人，再加上她每周都不重复的行头，更显得她作为白领丽人的优雅。
　　在李丹的眼里，杨□□那整个就是乡下女人，他们哪有磁悬浮？他们哪能开APEC？听说她的英语也过了四级，就凭东北口音那副腔调，那也是大不列颠郊区味！再说一个区区本科毕业生就拥有这座城市的“绿卡”，凭什么？就凭她先生是飞行员？现在别说是本科毕业，就是研究生，那也只能办理暂住证。
　　话也说回来，让李丹看得起的人，在方圆五百里，也是屈指可数。不知道这是否成为她身边缺乏护花使者的原因，但至少她现今还没有男朋友，这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以杨□□的智商，不需点拨就能明白李丹的复杂心境，这点杨□□也有足够的自知之明，就单凭自己有一本本科毕业证书，如果不是借靠着杨理这位“特殊人才”，说不定此时还在北方的那座城市里安安份份地过着小日子，只不过，杨□□对这座城市的优越性还是估计不足的，她最多考虑女儿今后可以考一个好学校。
　　“你的皮肤倒是很灵的嘛！”李丹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杨□□的身后，从她嗓子里挤出的声音，让杨□□猛地站直了身子。
　　“你用什么品牌的化妆品？”李丹把胳膊交叉起来，紧紧地压在了胸部，她的目光中透着一种审视。
　　“Lancome”
　　“啊！你们那也知道法国？”为了配合这句问话的夸张效果，李丹使用了一个惨不忍睹的面部表情，这让人极易联想到《动物世界》中狒狒那兴奋时的神情。
　　杨□□哪里经历过这种阵势，她脸“腾”地一下红了，她站在那，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丹的问话。
　　李丹此时的面情表情，可用以下诸多词语加以描述：错谔，惊讶、懵然、失落、寡味、无趣。她内心的优越感此时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颠覆，她微微噘起的嘴唇形成了一丝冷笑，低垂的眼皮，好像掩饰某种谵语。
　　杨□□注意到了李丹表情上那细微的变化，她脑海中如画面般闪回到刚才对话的情景，她突然担心起来，如果李丹此时再继续提出诸如此类的问题：你们那有高速公路吧？你们那有闭路电视吧？你们那……我是实话实说还是……
　　杨□□决定此时去取报纸，她想此时自己的回避，是给李丹最好的台阶。
　　就在杨□□双手抱着报纸，路过基地花廊时，她意外地遇见了：钱小春。
　　钱小春，是杨□□参加新员工培训时，结识的第一位朋友，人长得五大三粗，面颊上飘着两朵“高原红”那是在川藏当了八年兵的硕果，鹅蛋脸上配置着：大眼睛、大嘴巴、大鼻头。唯一小的地方，就是女性的第二性别特征长得十分的“客气”这多少让钱小春感到少许的遗憾，培训时，她对杨□□讲的最多的话题，便是胸部的“平改坡”尽管这种愿望一直未能实现，但她已将美好的向往化做无限的购买乳罩的热情之中。
　　钱小春那洪亮的嗓门，也是值得一提的，据说她当兵时，曾管过男兵区队，那“吼”声能让二百来号人，一分钟之内立正在她面前。
　　钱小春每当谈起她的老公，便是脸蛋儿荡漾女性温情的时候，据她介绍先生可是长得斯文有余威猛不足，就因为身材方面很“秀气”，还曾成为全空军候补宇航员的人选之一。
　　从她的口里，杨□□知道了，钱小春的先生是飞空客A340机型，从她结婚就一直带着她那半身不遂的婆婆生活，她先后跨兵种调动三次，转辗城市三次，但每一次她都是带着婆婆。就从这一点上，杨□□对钱小春是欣赏有加的，尽管钱小春的嘴是唠叨些，但从对她对婆婆的态度上，杨□□认定这是位善良的女人，是位可以值得交往的朋友。
　　钱小春一把搂过自认为身躯“国土辽阔”的杨□□，口里念念有词地说道：哥们，你身子骨可见单薄呀！说说你有啥好办法？
　　杨□□试图想挣脱掉她那有力的臂膀，可没成功，她索性放弃挣扎，任由她那热乎乎的身体紧挨着自己。
　　钱小春的脸上今天涂抹了些淡粉，但由于天热出汗的缘故，那些让汗浸渍的地方，显得色差十分的明显。
　　杨□□随即嘴角漾起一丝笑意，这不仅因为钱小春以前都是素面朝天,更多是她今天这一身装束：上身穿着一件蓝色的T恤,下身一个硕大的肥腿裤,白底起着黑点,好像一只巨大的七星瓢虫。
　　钱小春对于杨□□的笑意，显得十分的迟钝，她紧紧地拥着杨□□，做出十分神秘的神情，她压低嗓音说道：我刚买了一个水银罩杯的，走起来一颤一颤的，你看看！
　　杨□□此时真的担心钱小理有什么具体举动，使她春光外泄，她连连摆手道：千万别在这！
　　钱小春显然对杨□□的期待有些失望，她一把推开杨□□，说道：真是个假正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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