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十二国记][伊辛]第二次生命

　　辛小丰是在一阵鸟叫声中醒过来的。

　　我这是到地狱了吗，他想，他之前的记忆是被人押送着到了一张白色的床里，一切都是白色的，然后随着冷冰冰液体的注入，一切似乎变得更白了。

　　可是地狱里不会有鸟叫声，也不会有花的香味，而且床铺不会那么软，软到他只在那个大别墅里睡过。

　　于是他睁开了眼睛。

　　他睡在一张木床上，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屋子里。那屋子从骨子里透出了一种古老的味道，这个味道很微妙，他只在鼓浪屿那些被保养的很好的，据说是清代将军啥的大屋子里，才闻过这样的古味。

　　床是那种电视里最常见的硬板床，可是被子非常的软，又软又滑，就像那种蚕丝一样顺滑，他浑身无力地躺在这个被子里，仿佛还能闻到阳光晒过后的味道。

　　所以我是在哪里，他睁着眼睛看着房顶的花纹发呆，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响声。

　　啊——————

　　一个女子的尖叫，他浑身立刻绷紧了。

　　蓬山公醒了！蓬山公醒了！

　　随着女子不明意义的大喊，很迅速的，就像排队的闸门被打开了一样，房间里汇集了不知从哪里过来的女子。

　　这是他见过最美的女子，跟伊谷夏那种美不一样，她们每一个都容颜端庄，哪怕表情再惊喜，但是走路起来还是那么一丝不苟，一点风声也不带。更关键的是，她们身上都穿着非常古老的衣服，一层叠着一层，还有飘带在身上飘着。

　　如果这是一个正常的男人，被这么多妹子围着，每一个带着惊喜的笑容，那么他至少应该感到有一些虚荣吧，但是辛小丰绷得更紧了，他有种呼不上气的感觉，之前因为一个女子他半只脚进了地狱，现在地狱里，却似乎到处都是温柔乡，所以这是上天在惩罚他吗

　　你们是谁，他问

　　女人们温柔地笑着，一个穿着更加华丽服饰的女子从她们身后走了出来

　　辛小丰又在发呆了，从他醒来以后，到升山之前，大部分时间里他都蹲在云海边上发呆。

　　他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又一次非常大的转折，从一名人人喊打的罪犯，变成了一只万人之上的，据说是仁慈代表的，跟一个他没听说过的国家挂钩的动物，麒麟。伴随着让他觉得非常惶恐的尊敬和信仰。

　　按照女仙的讲法，他是一只非常特殊的麒麟。从一出生就在沉睡，一睡二十八年，直到寿命接近尾声，他才醒来，披着一个七八岁小孩的皮，面临着两年内选不出王，就要结束生命的命运。

　　选王，什么叫选王呢。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尊贵的麒麟是应天命而生的生物，天生就拥有无尽的法力和最快的脚程。如果这只麒麟幸运地选了一个贤明的王，那么他就可以跟那个王一起无穷无尽的活下去，直到王失去了天意，而一起死亡。麒麟跟王是命运共同体，他死王死，王死他死。王跟国家又是一个命运共同体。每一个王掌管着一片诺大的土地，掌握着土地上所有生命的命运。王在其位，则风调雨顺，百业兴旺。王失责而亡，则山河凋零，群妖兴起，民不聊生。

　　而辛小丰就是这一任的峰麒，有一片据说常年下雪的荒土，还有在上面等待了数十年，早已麻木的人民。

　　——我选不出好王的，或许我应该自杀，或者让你们把我直接杀死，等待下一个真正的麒麟。

　　当他听完女仙们周全的介绍，他的脑海里，一瞬间就闪过这么一个判断，随即因为想到了有些残酷的话题，而反胃欲吐。

　　麒麟是一种非常善良的仁兽，沾不得血污，见不得苦楚。这让他只是单纯想到结束自己生命的话题，浑身就觉得痛处，肠胃翻滚，让人完全无法思考。但是辛小丰，这只特殊的麒麟，对于选王充满了极端的恐惧。

　　——我肯定选不出王的，他想，一个真正的仁兽，或许还能以辨别善良的眼光，找出一位可以造福千千万万百姓的贤王，但我这个从骨子里腐朽掉了的坏透了的坏人，又怎么可能找到什么好王。

　　——如果找到一个跟我一样骨子里坏透了的王，那还不如没有王好。反正只要等个两年，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什么风险都不用靠。没必要去依赖一个表面光鲜骨子坏透的人，他懦弱而又无能，而且无耻——在肠胃再次传来翻滚的声音之前，辛小丰惴惴地喘了口气，再次放弃了一些危险的想法。

　　辛小丰并非不怕死亡。在过去的七八年里，他从来是一个怕死的人。每天提着胆子等着鞋子掉下来。然而终有一天他等倦了，等困了，想要去往地狱时命运却再次给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送他到了一个看似天堂的地方，却扔给了他一个更加沉重的人命包袱，还剥夺了他对闭眼的选择权。

　　而且在蓬山，他无时无刻不觉得孤独。蓬山的一切都让他十分惶恐。他从来那么被迫接触过那么多柔声柔气，仕女画走出来的妹子，见过如此高耸如云的山峰、曲折的小道、一尘不染到几乎没有人气的整洁的房间，而且遍地都是阳光普照，走到哪都觉得要被太阳灼伤，整个环境干净异常，更显出自己的丑陋。

　　在看不到峰麒的时候，那些漂亮的女仙偶尔会聚在一起，带着一些恐慌，讨论着这一届的蓬山公。虽然她们不知道蓬山公身体里的灵魂来自于什么地方，但作为陪伴过无数麒麟，见过成百上千次花开花落的女仙们，她们潜意识里察觉到了辛小丰的异常，空气里漫动着不安的气氛。

　　——你说，峰麒他，是不是天帝对芳国的再一次惩罚啊，几十年不结卵果，长成后二十余年无知无觉，好不容易醒来，却又……

　　辛小丰曾经偷听过一位来自芳国的女仙惴惴不安的在山路上发问。她的不安立刻就被周围的女仙打断了，这些问题，是绝对不能在蓬山讨论的。质疑天帝，不管是从哪个角度，都是不被允许的存在，尤其是在蓬山这个特殊的地方。

　　事实上，恐惧与迷茫于选王的麒麟并不止辛小丰一个。

　　女仙玉叶曾为了宽慰辛小丰的心，向他介绍了几个有为的麒麟。他们有恐惧于选王，而任性地逃离这个世界的麒麟，也有迷茫于天启，直到最后的最后才知道自己没选错王的麒麟。

　　——选王是天意，不受麒麟的意志而动。

　　——麒麟是一种高傲的生物，它只能向天意选定的王屈膝

　　那些带着善良的光晖的麒麟笑着，温和得看着这个已经错失了二十余年时间的兄弟。辛小丰一眼就看出了他们与他的差距，那是真正问心无愧长大的，没有手染鲜血，心怀慈善的人，眼睛里闪着的是宽厚平和的光芒，与他——一个罪犯——时彻底两个世界的生物。

　　——虽然我觉得你身上有种让我不大舒服的气息——治世快五百余年，身高却永远停留在小孩子水平的延麒认真得看着辛小丰，不顾四周想要劝他住嘴的麒麟的表情——但你是麒麟，只有你听得到上天的声音。不要怕其他人的眼光和期望，你只要做你自己就可以了。

　　辛小丰带着苦涩送走了远方来的贵客。至少他知道了，说不定选王，只要麒麟能够跪下，那就是天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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