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穿成受

　　康熙四十五年秋。
　　楚穆身着灰布夹袄，微低着头，肃然静立于书房之内。
　　窗外风声凛冽，树枝被大风吹打的“呼呼”作响，晃得屋内站立的人心神起伏。偶有几枚树叶猛烈地撞击到窗户上，发出“啪”的剧烈声响，转瞬间，便被大风卷走了，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同屋外的鹤鹤风声相比，屋内却静悄悄的，唯有地炉时不时发出几下银炭爆裂声。而这银炭裂开的声音与外面的风声相比，又微弱的不值一提。

　　“咳……咳……”
　　楚穆微微抬起头，循着声音，偷瞄了眼靠在倚背上的男人，复又低下了头。他关忧道：“今夜风大，四爷又伤寒未愈……四爷，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被唤四爷者，乃是当今四皇子——胤禛，也就是未来的雍正皇帝。
　　胤禛闭着双目，慢慢悠悠地转动着左手拇指上的和田玉扳指。
　　不知是外面的风过大，还是窗户上有着细小的缝隙，使得案桌旁的两盏大红蜡烛微微摇曳。在忽明忽暗地烛光映照下，胤禛的神情也随之高深莫测起来。

　　陡然间，静谧的书房传来一阵怒喝之声，“国库竟然亏空一千五百多万两！”
　　对于国库亏空一事，胤禛还是从治理完河南水患回来的途中胤祥告诉他的。
　　“！”楚穆不由战栗了一下，情不自禁地看向胤禛。胤禛盯着窗户上的树影，目光凌厉，好似两把锋利的匕首，可取人性命。
　　一眼，楚穆只看了胤禛一眼，便立即低下了头。
　　他从未见过如此阴冷的目光。

　　半晌过后，胤禛又闭上了眼，脸上的阴鸷之气也随之消散而去。他问：“众人皆推举我做追讨国库欠款的钦差，你觉得我是否该应下来？”
　　楚穆默默地吐出一口气，稳稳当当道：“奴才愚钝，不敢妄议朝政。”
　　玉扳指一顿，旋即又慢慢转动起来。胤禛淡淡地说：“你只管说你的，我只管听我的。”
　　楚穆的眼珠快速地左右转动着，旋即恭恭敬敬道：“是。”

　　胤禛起身，越过弓着身子悄悄侧身退后一步的楚穆，来到窗户前。朦胧烛光下，胤禛的影子被拉扯的分外孤静。他望着映射在玻璃上似群魔乱舞般的树影，凛然不动。
　　楚穆偷偷瞅了眼前面负手伫立的男人，不疾不徐道：“一千五百多万两，牵涉的官员必然会很多。四爷要是应下来，若欠款追讨不回，则显的四爷办事不力，必将遭人诟病；若是四爷全都追了回来，奴才以为必将会得罪大批官员。”
　　稍稍沉吟几许，他总结道：“无论欠款是否能追讨回来，四爷都不会有功。”
　　胤禛漫不经心地问：“那依你之言，我是不能接？”
　　楚穆盯着自己靴子。由于刚从外面替胤禛办事回来，故而靴前沾惹了些灰尘，此时瞧来，显得格外惹眼。他摇了摇头，“力荐四爷任钦差的除了八爷、九爷，还有……太子。奴才知道四爷同太子素来交好，而今太子等人又是这追讨名单中的一员。四爷若是推辞，想必太子以为四爷是不想帮他，只怕……”
　　声音戛然而止。楚穆望了眼对面岿然站立的人，轻声叹了口气，心道：难怪21世纪当官的之间都有着盘根错节的联系，下级与上级，下级与上级的派系，下级与上级的亲属……原来都是这些古代人传承下来的陋习。
　　胤禛不语，楚穆又道：“奴才听闻太子素来……暴戾不仁、锱铢必较。若是四爷不接，只怕太子同四爷会生出很大的芥蒂来，日后……会给四爷小鞋穿。”
　　“那我是接？”胤禛不动声色地问。
　　楚穆略一踌躇，即刻应道：“是。”
　　一个人影从楚穆的脑中闪过，迫使楚穆继续，“四爷不得不接。但是，四爷可以奏请皇上命八爷与四爷一同追讨欠款。皇上念在四爷风寒在身，想必是应允的。”

　　蓦然回首，四目相对。
　　那双黝黑的眸子犹如能洞察楚穆一切心思般，静静地看着楚穆。楚穆避之不及，慌慌忙忙间低下了头。
　　少顷，胤禛转过身，面向窗外，面无表情道：“天色已晚，退下吧。”
　　“……”楚穆毕恭毕敬地道了句“是”，便转身碎步下去了。
　　原本一尘不染的庭院不知何时已密密麻麻铺了一层树叶。秋风呼啸而过，席卷起几片树叶，拍打在楚穆身上，顷刻间又落了下来。楚穆紧了紧衣服，抬头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暗自叹道：变天了。暴风雨快要来了。

　　半夜，楚穆猛然坐起，满头虚汗，惊悚地张望着四周。
　　他又梦魇了。
　　他惊魂甫定的从枕头下面摸出一个黑色小瓶子。拧开瓶盖，倒出了一颗黑色的小药丸。他愣愣地盯着掌心上的药丸，起伏不定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将药丸放回了瓶子里，又将瓶子重新归位。
　　他靠在后面的墙壁上，又将头搁在弓起的膝盖上，隔着被褥抱紧了双腿。

　　2013年8月23日。
　　这一天，楚穆至死不忘。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张雷。

　　张雷是二流大学的土木男，应届生，应聘了一家三流建筑公司。8月23号那天，张雷照例戴着安全帽、拿着图纸去了工地。他接到师傅下达去15层检查劳务队为填充墙放线的命令后，便马不停蹄地从十三楼前往十五楼。
　　从东往西，楚穆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地核对着。西边悬挑出去有个空洞，原先盖了块模板，不知被谁搬走了。楚穆一不留神踩了上去。待劳务队人员反应过来时，楚穆已从十五层加速坠下。
　　当醒来时，张雷就发现自己附在了楚穆的身上。
　　张雷并未像电视剧和小说所描绘的那样，只记得前世记忆，全然忘记今生事情。他不仅记得张雷生活23年所发生的点点滴滴，还清楚记得楚穆的18年生活场景。

　　楚穆，地道的京城人。八岁时，父母死于一场瘟疫，成了孤儿。由于饥饿偷吃一个馒头，遭店家追打，被皇三子胤祉救下。胤祉将他带到偏离京城的一个竹林里。竹林东西南面环山，北面是个悬崖，地势极为险要。
　　在竹林里过了七年，胤祉用计将他安插在了胤禛的身边，做他的眼线。
　　他枕头下的小瓶子里装的是解药。
　　胤祉曾在放他走前让他吞了一枚毒药，每个月发作一次。每次发作，犹如有千千万万枚精细锋利的银针刺入他的身体，全身剧痛，恨不得立即了结了自己。
　　可是，他怕死。
　　无论是过去的张雷，还是如今的楚穆。
　　每个月去秘密联络地，禀报胤禛的情况，便可领取一枚解药。

　　张雷穿越这里已有半年了。初来时，他并不适应。可惜，这个世界，无论是过去的21世纪，还是如今的清朝，都由不得环境适应你，只能你去适应环境。
　　无奈，张雷只能谨小慎微地度日如年着。

　　方才胤禛问楚穆的事，早在前天夜里，楚穆领取解药时胤祉全都交代了他。楚穆清楚胤祉的目的，胤祉是想一箭双雕，好来个渔翁得利。

　　张雷是典型的理科男，历史知识知之甚少，并且还路盲，他至今还不知道世界上有几大洋、几大板块，中国有哪些自治州、自治区。他唯独政治好些，能与数理化相提并论。
　　对于清朝，尤其是康熙年间，他只知道康熙擒了鳌拜，斗了吴三桂，还有九子夺嫡。九子夺嫡，他还是从烂大街的《宫》和《步步惊心》中听闻而来的。那时，这两部可谓是红的一塌糊涂，他也是从女同学课下闲聊时获知的。
　　九子夺嫡，张雷也仅限于清楚有个太子党、四爷党、八爷党还有最后四爷获胜，成了最后的雍正帝，当朝太子经历了两立两废。除此之外，恐怕康熙王朝于他而言不过是一片空白。
　　楚穆有时想来，这样也好，不会让他胡思乱想着去改变历史。

　　胤禛静神凝视着窗外，剑眉慢慢隆起，平淡如水的脸上陡升凌厉之色。薄唇微勾，露出了一线不易察觉的阴狠。他气定神闲地折回到案桌后，坐到椅子上，呆默半刻后，便伏在案桌前写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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