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锦绣纨绔

　　一望无际的荒原，滚滚浓烟升起。

　　零星的绿色旁，断成半截儿的木棍、染着血色斜插在地面的斧子、卷口的满是铁锈的菜刀……等七零八落。

　　白得渗人的荒土上被不知是敌是友的血染成褐色，一块块，好像他衣服上补了又补的补丁，碍眼、难看、让人厌恶。

　　空气里，呛人的血腥味早就被风吹散，但他知道，等到西落的太阳再次从东方升起时，这片大地又会被血雾笼罩。

　　身旁不远处就是一堆冒着冉冉浓烟的火，衬着夕阳的余晖，格外的凄凉。

　　感受着身上的温度一点点随着黑暗的到来而流失，他眼前好似又出现了那座繁花似锦的府邸，而他也还是那个不学无术、逍遥自在的纨绔大老爷……

　　偏心的母亲、假正经的弟弟、虚伪的弟媳、跑腿小厮一般的儿子、自误性命的儿媳……还有那个成婚四年，便死于非命的妻。

　　那年，他还是总角之龄，祖母便为他定下太子太师张老的嫡孙女，堪堪及弈，便十里红妆、聘其为妻。那该是他这一生最快乐的时光了吧！每一日都活得充实而幸福，他教她辨识古玩，她教他写诗作词，纵使他愚不堪教，她也一直不离不弃。她教他明白“只羡鸳鸯不羡仙”。情到深处，他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太过幸福是会遭人眼红的。母亲以孝道逼他纳妾，懦弱的他除了无视那些妾氏的存在别无他法。善良天真的小妻子哪里是那些如狼似虎的人的对手，只他相信了她的强颜欢笑，以为一切没有变。

　　然后……然后那个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张氏芷芸，在母亲的纵容、弟媳的嫉妒、他的无能下，不及双十年华便抛下夫儿命丧黄泉。那时，他还一派天真，只以为是自己命硬——克妻。而后相信了十多年无视忽略自己的母亲——只以为自己的孺慕之情总算被母亲看在了眼中——将长子贾瑚交托母亲膝下。再后来，长子坠湖而亡、聘继室邢氏……一切都好像冥冥中注定，注定了他贾赦是个克妻克子、天地不容的天煞孤星。于是，他成了人人得知的纨绔庸才。明明是嫡长子却偏居花园一隅、明明是世袭一等将军却受制于芝麻官的二弟、明明他从不曾枉顾人命却人人都道他贪淫昏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罪臣贾赦，交通外官，恃强凌弱，草菅人命，贪淫昏暴，辜负朕恩，有忝祖德。念其祖上功德，赦其死罪，革其一等将军职位，贬为庶民，流放岭南六千里，无诏不得归京。”一纸圣书，他懵懵懂懂之下便成了囚下之臣。

　　他从来只知玩乐不通庶务却成了放贷害人的恶棍，他向来谈笑皆纨绔往来无人杰却成了交通外官的结党营私之臣，他分明懦弱胆怯不思奋起却成了草菅人命的暴徒……他听着掌家的弟媳将那些肮脏事儿都泼到大房头上、看着自诩正直的二弟一问三不知，还有那个默认由他担下一切罪责的母亲。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后来，三千里的流放路、风风雨雨磨去了他四十年来的娇生惯养，他与自己昔日鄙夷的庶民变得再无二样，甚至多有不如。六十多个日日夜夜，他走路时想、吃放时想、做梦时想，为什么母亲那么恨自己？对，就是恨，如果只是偏心，何至于将自己亲子推入死地、不死不休？粗食劣饭，磨破了他娇嫩的喉舌、似乎也磨去了他脑中的一层薄雾，以往看不见想不到或者说视而不见自欺欺人的迷障破了。圣旨宣读完时，母亲解恨、释然的神情，如同刻在了脑子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他自认是个孝子，除了没有弟弟上进，事事听从母亲无有不从，可是，为什么母亲却恨自己入骨？只是因为他长于祖母膝下？还是因为他的亲事未由母亲做主？或者因为他不如弟弟会读书？他不懂。

　　再后来，到了岭南，一直以来蛰伏的蛮族暴动起来。有什么比他们这群囚犯更好的先锋与盾牌呢？于是，他也就再也没有时间去想、去悲伤往昔，每一日想的就是如何活着。或许，他最该感谢的不是打小疼宠自己的祖母，而是一年见不了几次的祖父。正是因为他那时要求自己不得懈怠地锻炼，自己才能凭着三脚猫的功夫活得比其他囚徒命长。可惜，那时他只觉祖父是这世上最讨厌的存在，剥夺了自己玩乐的时间。后来，祖父救驾而亡，他也就再也没有闻鸡起舞，每日不是吃喝就是玩乐。那时祖母悲伤卧床，无力过问自己，而母亲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儿，何苦去逼着子弟熬心费血地争利于庶民。只要健健康康、开开心心地活着，这不就是祖辈们拼搏奋斗的目的。”一心亲近母亲的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他可以尽情玩乐二弟却需要日日苦读、勤学不惰？

　　而今，他躺在冰凉的土地上，品尝着自己酿下的苦果，身边，是一具辨不清面目的尸体。他知道，自己这一生恐怕就要这样结束了。他只是一个囚犯而不是昔日的一等将军，不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到战场上搜救一个犯人。以往受了伤的囚犯也都是这样，要么自己拼命爬回去，要么等死，他们的命没人在乎，救回去了还嫌浪费药材和食物。穿膛而过的箭羽，给每一次呼吸带来撕扯的痛，被疯马踩断的腿早已变得麻木。还有身上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伤口，一点点向外渗着血，染红了层层叠叠的补丁。他再也鼓不起勇气，爬回生的彼岸，活着太难也太苦，他看不到一点点光……

　　金碧辉煌的殿宇内，暗一恭敬地趴在冰冷的地砖上：“主上，那人去了。”

　　“哦”紫檀书案后正执笔批阅的身影淡淡的回应了一声，良久，“退下吧。”

　　“是”暗一的身影瞬间消失在殿内。

　　一滴朱砂，落在整洁工整的折子上，分外显眼。

　　执着和田玉质毛笔的手，久久地顿在那里，似乎被谁按下了暂停键。而这养尊处优的手的主人，正双目失神地望向一片虚空处。

　　眼前似乎又浮现出了那双熟悉的桃花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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