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别来无恙

　　2010年，夏。
　　三面环海的Z市，作为国家知名的旅游城市，凭借优越的自然环境和经济基础迅速成为国家一线城市，随着外来人口的涌入，房价日攀高峰，而与上海，香港相似，Z市同样有富人聚居的地区，比如菊沧山，比如知名景点蔚蓝海岸。
　　能住进蔚蓝海岸的别墅区碧海轩的，都是Z市名声赫赫的人物。
　　此时，碧海轩中心别墅区，顶峰别墅花园。
　　这里是整个碧海轩的最高处，海风清爽，由于地势高，铺面而来的海风反而少了几分腥气，站在阳台边上倚栏远眺，一大片海尽收眼底，澄澈碧蓝如一块有生命的蓝宝石，起起伏伏，潮起潮落。
　　江楚笙窝在藤编的摇椅内，海风微凉，她捧起手里的茶杯轻轻抿一口茶水，才发现茶杯内早已饮空。
　　她把茶杯放回桌子上，然后一手拿过桌子上的报纸，经济版，商业版，甚至娱乐版，都争先恐后地报道着一件事……
　　“C&S金融现任首席执行官之女将于今日下午三点整举行婚礼，真爱羡煞旁人”
　　“现实中的男版豪门小说，论C&S的公主与平民童话故事”
　　“被赞颜值最高的名门CP，婚纱照惊艳娱乐圈”
　　……
　　下面附了一张蒋曼姿与亦笙的婚纱照，披着雪白婚纱的蒋曼姿果然美得不似凡人，与身旁英俊的新郎紧紧牵着手，亦笙笑得很温和，却显得有那么几分淡漠。
　　江楚笙的指尖轻轻滑过上面笑蔻如花的两人，心里突然微微疑问，哥哥，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你真的决定是蒋曼姿了吗？
　　真爱，呵！
　　……
　　她呆呆地看着那张报纸，不知道在想什么，知道乔姨的声音远远响起“江小姐果然在这里。”
　　乔姨已经五十来岁，却丝毫不显老，虽是下人，却也没有什么谦卑恭顺的感觉，倒像是季邵天的长辈。
　　乔姨一边把托盘里的果冰拿下来，边笑着说“先生就说江小姐一定在顶楼的花园里，一看果然是。”
　　江楚笙回头望去，果然看到一身家居服打扮的季邵天，纯棉的家居服柔和了他的棱角，显得比往常温和不少，此时略微尴尬地瞪了眼乔姨，张口说：“乔姨，你先下去。”
　　乔姨揶揄地笑了笑，季邵天忍不住把她赶下去，坐到江楚笙身边。
　　海风的确是舒服，江楚笙微微闭眼，掩去心底一瞬间翻腾上来的苦涩，轻声问：“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你还能跑哪去？”季邵天语气里带着几分得意“不是最喜欢来这里吹风？笨蛋。”
　　江楚笙微微把头往左边侧去，眼泪迅速地滚落下来。
　　她最喜欢来这里吹风，开心的时候，还有……难过的时候。

　　季邵天看她沉默得很，居然没有像往常一样跳起脚来反驳他，微微诧异，一边又看到桌子上摊开的报纸和上面硕大的结婚照，不经意地蹙眉，还是忍不住说：“别看这报纸了。”
　　“好，不看了。”江楚笙迅速地合上报纸，抬头眉眼弯弯地冲季邵天笑了笑。
　　笑得很心酸。
　　“你怎么了？”季邵天忍不住怀疑。
　　“没事。”江楚笙摇摇头。
　　只是想到离开你，就止不住地想要流泪。
　　季邵天狐疑地看了她几眼，确定只是自己多心，才慢悠悠地说：“那就吃果沙吧。”
　　西瓜冰的果沙，淋上一层碎碎的汽水冰粒，江楚笙冰得喉咙略微发疼。
　　一直吃到最底，江楚笙才突然愣住。
　　她用勺子拨弄了一下冰沙，阳光明晃晃的，照着那个明亮的东西。
　　江楚笙整个人仿佛电击一般僵住，半晌，才抬头呆呆地看向季邵天。
　　季邵天漂亮的眼睛与她对视，有无法言说的情愫在涌动。
　　江楚笙愣了很久，才轻轻地把那枚亮晶晶的东西提出来。
　　六瓣的戒托做成花瓣状，正中间璀璨的钻石宛如晨露般清澈，就连指环上都刻了繁复精致的花纹。
　　一枚戒指。
　　江楚笙只觉得大脑轰轰作响，握着戒指的手指微微用力。
　　刺得她生疼。
　　“季……”
　　“你先听我说。”季邵天匆匆打断她。
　　“我……”
　　江楚笙闭上眼，不敢听下去一个字。
　　“呵。”季邵天微微苦笑一声“我之前想了很多话，现在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之前我说吧戒指放在果沙里，乔姨说我太老土，一点都不浪漫。”
　　他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微微一笑。
　　“唉……不过我还是放在这里面了，就算它土好了，不过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最好的方式了。”
　　“我想，你坐在你最喜欢的藤椅里，吃着你最喜欢吃的冰沙，吃着吃着……天哪，你吃到了一枚戒指，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笨蛋，我亲爱的笨蛋。”邵天低喃着，轻轻把那枚戒指套上江楚笙纤细的手指。
　　“真好看。”季邵天呆呆地看着“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他握着她戴着戒指的手，微微抬头，语气似乞求又似命令“嫁给我好吗？”
　　嫁给我……好吗？
　　江楚笙慢慢垂眸，看到那套上手指的精致的戒指，心里狠狠一痛。
　　“邵天。”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十五岁。”
　　“那时我就想，你长得和亦笙真像。”
　　“你跟我玩，带我逃过课，去过网吧，翻过墙，我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你吻过我脸颊。”
　　是真的，第一个吻，像鹅毛，像春雨，像一切柔软而美好的东西，当时他们站在人来人往的车站，火烈的阳光洒在他们身上，她当时就像傻掉了一般，仿佛泡泡从骨头缝里飞出来，又痒又酥，夕阳的瑰丽笼罩了邵天明亮的眸，身后是夏季的黑白相接的炫目，她第一次发现，男生也可以用笑容模糊身后的风景。
　　她记得邵天笑起来，面容俊美，把她轻轻拢如怀中，说“笨蛋。”
　　“可是我越来越明白，答应你，爱你，全都是因为……你长得那么像亦笙。”
　　季邵天明显身子一僵。
　　“我……无法容忍自己爱上亲生哥哥，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你的身上，我真的是很愧疚，尤其是，每一次看到你，因为我而露出的笑，你对我的感情，我是想要全心全意爱上你的，可是，总是想到亦笙。”
　　“一次又一次地给你希望，却一次又一次地想念着亦笙，直到今天，亦笙终于结婚了，我才明白，真的应该阻止这段畸形的爱恋。”
　　季邵天已经整个人克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一手抓住江楚笙已经戴上戒指得手，一边哑着嗓子说：“我们……我们先别说这件事，果沙够吗，要不要再来一杯？”
　　江楚笙苦笑着看着他，停了停，还是义无反顾地说下去。
　　“给你太美的虚幻的梦，已经远远偏离我想给你幸福的初衷。”
　　江楚笙的话越来越低沉，她用力地摩挲那枚精美的钻戒，然后轻轻转动，将那枚戒指从手上取下来。
　　借着阳光，她才突然看见戒指内圈刻着的一行字。
　　“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我命
　　我命……
　　她想起季邵天每每叫她笨蛋，她都气恼地骂回他白痴。
　　是谁说，笨蛋白痴，天生一对。
　　白痴，我亲爱的白痴，我此生向你撒的唯一也是最后一个谎，请你……千万不要拆穿。
　　她抬起头，对上季邵天已经几乎毫无血色的脸，她努力地想要抑制住自己的眼泪，可是还是在说出最后一句话时泪水夺眶而出。
　　“邵天，我们分手吧。”

　　我们分手吧……
　　江楚笙从梦中惊醒，黑夜寂静，刺骨的冷风从窗口肆意地涌进来。
　　习惯了英国温暖的海洋性气候，江楚笙总是没有在冬天的夜晚开暖气的习惯。
　　夜风很冷，呼啸的风从窗户打开的那道窄窄的口子里冲进来，米色的及地窗帘下摆飞舞，她的左手无名指上仿佛还残留着戒指的印记，梦里少年的话又猝不及防地跑到脑海中。
　　“嫁给我好吗？”
　　江楚笙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地流，她不住地点头，说我愿意，我愿意。
　　邵天闭上眼，轻吻她手上闪烁的戒指。突然身子一轻，她就被他拦腰抱起，阳光正好，璀璨的光流转在她手上的戒指，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记忆总是朝着人们所希望的地方偏转。
　　如果有可能，她一定会这样，流着泪，含着笑，点着头，说，我愿意。
　　可惜到头来，我们之间最后的记忆，只剩下一句分手。

　　作为Z市最传奇的男子，季邵天几年如一日地刷新着这个传奇。
　　身为季氏国际的长子，季邵天在十八岁时选择了互联网行业，成立了当时全市第一家以互联网产业为主的公司，并在一年内以膨胀式的发展速度壮大，次年成立独有品牌“Only”，而在事业蒸蒸日上之时，2010年季邵天对外卖出“Only”公司，正当所有人对此行为不解时，Z市互联网行业突然全线崩盘，形式一片崩溃，全身而退的季邵天在此期间却接受季氏国际的金融业务，且迅速在全国内以雨后春笋之势迅速崛起，二十六岁时，季邵天以低价收购回“Only”，重新全面发展互联网，并在同年内就在纽交所上市。次年季邵天全面接手季氏国际，开辟全新一轮“季氏神话”。
　　但最使人嫉妒的，是除了他声名显赫的商业成就外，还有极其俊美的容貌，不过季邵天本人极其低调，极少出现在电视报纸上，但2010年后逐渐开始与大众接触，频频现身于电视及商报杂志的封面，因此连续六年跻身Z城黄金单身汉之首。
　　今年四月，季邵天在新产品发布会上即时宣布，将于C&S的执行官长女蒋曼姿于下半年举行婚礼。蒋曼姿亦是Z市名媛，2010年与相恋多年的男友举行婚礼，却在众目睽睽之下
　　男方当场逃离婚礼现场，此事曾让女方一度面临精神崩溃，且频传蒋曼姿患有重度抑郁症。但蒋曼姿声称是季邵天一直在她精神低落时期给予支持和鼓励。因此众多女性即使芳心破碎但也对二位新人怀揣祝福。
　　……
　　关于季邵天的上百万条搜索，江楚笙只是略略一看，就觉得已经错失了好多岁月。
　　原来已经四年了。
　　从她与季邵天分手，她被亦笙带往英国那刻至今，居然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江楚笙关了浏览器，看看手机，已经1：20，离下午上班时间还有10分钟，她索性直接开工。
　　她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半年。
　　曾经她悄无声息地离去，现在又悄无声息地回来，她的工作复杂疲惫而需要激情，这样更好，至少使她没有时间再怀古伤今。
　　1:30正式上班，股市还没开，江楚笙正在做开盘前的准备工作，下周印花税上调，她准备先抛掉一部分散股。同办公室的迟沐这时才慢吞吞地挪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开了电脑说：“江姐这么拼啊。”
　　迟沐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并不是什么名牌大学，能到Z市这个不小的金融公司的要害部门来，还是靠了些关系。因此迟沐也整天懒懒散散的。江楚笙素来对这种人没什么好感，但迟沐却让她讨厌不起来，她的笑容总是柔柔软软的，她很随意很淘气，但也很可爱很讨人喜欢。加上懂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连最难搞的业务部总监都对迟沐心花怒放。
　　江楚笙一边快速地记录下待会儿要做的处理，一边头也不抬地说：“做金融的都是短命饭，趁着年轻多拼几把，把一辈子钱赚够了，看我三十五之后不考个公务员享福去。”
　　工作起来时时间流逝得格外快，江楚笙中午只吃了一点点，此时胃里微微发空，她正想要不要到休息室倒杯咖啡，电脑就“叮”的一声。
　　公司往公共邮箱里发了一份调动通知。
　　江楚笙只当天塌下来都轮不到自己被压死，听到电脑提示音时鼠标都懒得碰它一下，直到迟沐在旁边尖叫了一声：“江姐——”
　　江楚笙眉头皱了一下：“不要叫我江姐。
　　她的脑海中总是闪过那位短发干练，绣红旗的革命女战士……
　　迟沐充耳不闻：“江姐，你快看邮箱。”
　　江楚笙愣了愣，还是点开页面，在看到文档上规整的一页五号宋体时，只觉得整个人兀地一下，全身的汗毛都尖尖地耸立起来。
　　“调往总公司的三位员工名单已定，秘书室杨泽瑞，人事部萧彩霓，业务部江楚笙。以上三位员工在任职期间认真负责，能力突出，经验丰富，故选入集团总部并于下周一正式任职。望以上员工能为集团未来发展作出更大贡献。”
　　后面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注意事项。
　　江楚笙两眼放空地看着，眉头很轻地蹙起来，然后右手点击F5键。
　　刷新。
　　再刷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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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一样的界面。
　　江楚笙终于放弃了这种毫无成效的行为，她的视线越过长长的说明条款，直接溜到最后一行，加粗的黑色字体，尤其开头的集团名称夹了艺术效果，飘逸洒脱自由优雅。
　　“Only总部欢迎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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