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小凤]谁说江湖无闺秀

　　泉深在渡头。

　　每年，大概是快立春的前一个月，泉深都会出谷，前去山谷最近的渡头乘船，前去益州。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渡头只有一班船了，渡船的老头儿是这一带少见的艄公，其他的艄公老的老，走的走，剩下他与比他还有老的渡头。
　　现在的他精力不比从前，爱好只剩下喝酒和赌。但他眼睛是好的，譬如他还能看清水下的鱼，渡头芦苇荡的鹤，以及今天来坐船的姑娘。
　　鱼是这带出名的鲫鱼，鹤是估摸二十年前飞来渡头安家落户的鹤，它们在此繁衍生息，为此不知过了多少代，人的寿命比这些畜生长，老头儿更是亲眼见证了这些生灵在此处的经历。
　　这位姑娘是十年前来到此处的，每年她都会坐两趟他的撑的船。一次去，一次回。
　　老头儿在河的对岸来回了次数，自己都记不过来了。唯独记得这个姑娘乘船的次数，十年了，每年两回，一共二十次，一次没少。
　　今年是第二十一次了。
　　姑娘坐船头，穿着干净没花色麻布衣裳，只梳着两根乌黑水亮的辫子，一双眸子清而灵。
　　看背影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村姑，揣着纯色包裹端端正正地坐着，一点阳光照进眼睛里，琥珀色的瞳，比掺了金粉似的水面还好看。
　　可惜姑娘每年只在立春之际乘他的船，不然一定能看见河面在盛夏时绽放的芙蓉，那样娇艳，她却是比那花还好看。
　　这年，姑娘如约来了，但船上多了一个和尚，和尚很老实也很规矩。船迟迟不肯出发，船上的客人怨声载道，和尚一直等着，等了两个时辰，莫说生气，就是一句大声话也没出。
　　和尚等时，只问了老头儿一句，“艄公，可是在等人？”
　　老头儿哑着嗓子，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姑娘最后才来，今年迟了两个时辰。
　　老头儿没问，姑娘自然也没说什么，和尚垂头看着自己的脚，脚上穿着双很破的草鞋。
　　艄公开船了，船舱上的人细细打量起姑娘，她独自坐在船头，穿得简朴却素净，一言未发，可渡头的百姓却觉得她比镇上富商家的小姐，生得还要标致。
　　船到河中心时，四个大汉从水里冒出来，举着钢刀翻上了船，厉喝，“大爷们都是水蛇帮的好汉，向来求财不要命，把金银财宝拿出来，就饶了你们的命……”
　　平头百姓自然交，身抖财落，为首强盗的刀举了船头，“村姑，你的包裹拿过来！”
　　姑娘回身看了他们一样，强盗先是一愣，后一乐，接着纳闷起来。

　　老头儿知道强盗的心思，水蛇帮在这一带小有名气，仗义为盗，向来求财，不做伤天害理之事。姑娘貌美，他们自是从未见过，一愣一乐之后，是打起了姑娘的念头，却不知如何下手。水蛇帮盗亦有道，祸害女子传出今后怕是让人不齿。
　　船尾的和尚嘟嘟囔囔，“可我身上什么都没有。”
　　另一个强盗气得想将他踢入河中，他同伴拉住起其，“一个和尚有什么油水，走吧。”

　　为首强盗暗忖，此处不好下手，姑娘如何也要上岸的，水上弄不得她，陆上拿下也猜不到是水蛇帮的事儿。
　　于是，一众四人原路返回，全船的金银财宝一路进了水。
　　船上哭的哭，骂的骂，全船未被劫的唯有姑娘和和尚，于是他们也开始骂开了，“遇见和尚，果然晦气！还偏偏遇见婊子……”
　　此时，和尚抓起到岸搭桥的木板，轻轻一拍，结实的木板碎成了五六块。
　　全船的人都惊至噤声。
　　船尾的和尚在水中一掷木板，便如蜻蜓一般踏起一跃，去追那艏水蛇帮的快艇。
　　而船头的那位姑娘，默不作声地看着，待和尚上了水蛇帮的快艇，而快艇又成了一个黑点。她才回过身，从船头往下一跃，船上人惊呼，以为她是落水，哪知那姑娘连木板也无须抛落在水面，足尖一点河上的枯枝落叶，异然轻盈如凌波仙子，一跃数丈，竟眨眼间的功夫，身影已到了对岸。
　　船上的乘客面面相觑，老头儿捋了捋胡须，姑娘走得急，今年可会如期回来？

　　泉深到了对岸，便入了城里。
　　入城前，换了身黑色衣裳，呆上了黑纱斗笠，和往年牵着顺来的马。这会儿，她已经是江湖人的打扮，浑身是一股子神秘而古怪的气势。
　　她每年入城，有一年，她未作任何掩饰，在饭馆里喝了一杯茶就倒了，醒来竟是在青楼里。她武功不算好，轻功却了得。走时还给看守她的龟奴盖了薄薄的外衣。
　　她发现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
　　之后每年她落脚的地方不是茶楼饭馆让人打尖住店的地方，而是青楼。

　　但她的银两不多，每次都找颜色最差的妓女，或者是配最差的房间。
　　今年有人包下了整个青楼，找了城里最美的名妓，只用了一个房间，待了三天。
　　泉深来时，正好是这人待的第四天清晨。
　　那人前脚出门，泉深后脚入门。
　　老鸨可不敢出门挽留这个一脸快冻死人的客人，只得一个名妓为他牵来了一匹纯白色毛的骏马。泉深迎面牵着一匹毛色混杂型骼消瘦的马走来，对着那匹良驹和良驹的主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隔着薄薄黑纱，远远地斜望了一阵，那人白衣长剑，整齐干净，身上带着青楼里温水泡过的上好栀子花的花香。
　　泉深心底感慨，有钱人啊。
　　随即，擦肩而过，他去杀人，她去投店。

　　第二日清晨，泉深带着倦意出城，再不走就要留在城中了。昨日，城中有名的刀客“闪电刀”洪涛死在了大街上。官府为了缉拿真凶，于是下令封城抓捕。饶是谁都知道那是官府掩耳盗铃之举，真正的杀人凶手早在众目睽睽之下骑马离开了城。
　　城里的人议论纷纷，洪涛是让一个白衣胜雪的人使的长剑，一剑封喉。剑起血落，惊起一片昏鸦掠过日落的苍穹。
　　据说，洪涛之死，是因为赵刚。据说，赵刚的刀有“一刀镇九州”的美名。还据说，杀人的那个白衣剑客，叫西门吹雪。

　　泉深心中默念了一声佛，牵马徐步走出路过的这座城。

　　阿爹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就是险恶与厮杀。如果可以，泉深必然会选择走一条无人烟的路。

《综民国影视之晟澜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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