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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咚咚咚”
杂乱的敲门声阵阵入耳,惊起了正伏在案前的楚非言。
他抬起头,看了看挂在墙上的时钟,长长的时针正指向三。
算时间,她也该到了。
他匆匆起身,拉开了大门,看见了浑身虚脱了似的倚着墙的顾之遥。
顾之遥似是听见了声音,回过头来,看着他。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又好似透过他看向远方。
楚非言正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听见她低低的轻叹。
“非言,你知道吗,我在机场看见他了。”
夏尔·戴高乐国际机场。
顾之遥一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安抚着趴在她身上不肯起来的裴云惜。
“之遥,你回国了千万不能忘记我哦,一到国内就要给我打电话,知道吗?”裴云惜哭的稀里哗啦,眼泪全抹她衣服上了。
之遥无奈的拍着她的背,口中一边应道,知道了,“小老太婆。从昨晚知道我要走你就一直讲到现在,还没讲够吗?”
“我发誓,我一到国内,就给你打电话,这样可以了吗?”
裴云惜揉了揉哭得发红的眼睛,从她身上起来,一边点头一边对她讲,“之遥,真的决定了吗?真的有勇气面对了吗?”
听到云惜提起他,之遥怔了怔,他该忘了她吧?
当初,她做的这么绝,他们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机会了吧。
之遥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嗯,我知道了,你自己在国外也要照顾好自己,说不准哪天我就回来了。要是让我抓到你有自己虐待自己,你就完了。听到了吗,裴大小姐?”
云惜呵呵的笑了起来,“遵命,女王大人。”
“好了,我走了,不要再送了,不然你等会又要稀里哗啦了。”
说完,之遥便拖着行李箱走进了机场。
安安静静的跟在人群后面,排着队,冲着窗外的云惜挥了挥手,然后,看见她消失在人流中。
“小姐,请出示你的相关证件。”
之遥回过头,急忙从背包中取出了证件,递给了工作人员。
有些怅然的松了松背包的背带,走上了飞机。
身后有她生活了七年的地方,有她最好的朋友,有她的事业;而身前,有她生活了十九年的城市,有她最爱的人,有她的家。
坐在座椅上,心底涌上些许难言的悲凉,还会有人记得她吗?
上海到纽约,看着远,但若是有心归去,一万四千五百公里,也不过是弹指一瞬。
飞机降落在上海,天气十分的好,一如七年前离开的时候。
阳光穿过纤细的指尖,落在不远处,勾勒出熟悉的背影。
怎么会遇到他呢?
明明才刚回国啊。
她安静的打量着他,隔着来来往往的人群,还有七年的时光。
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又高了些,身形消瘦了些。
她往前走了一步,想离他近一些,只是她要以什么样的身份去打招呼呢,大学校友,亦或是抛弃过他的女人?
熟悉的剧痛蔓延在胸口,细细密密,让她忍不住逃离。
她愣了愣,看到前方的人回过头来,她急急忙忙拖了箱子就跑。
随意在门口找了辆出租车,对这司机说了句,“去景瑞。”
车内寂静了下来。
终究还是没能压抑住思念。
忍不住,泪流雨下。
机场内,陆亦城回过头四处打量,无意间瞥到某个熟悉的落荒而逃的身影。
是她吗?
她回来了吗?
他忍不住追了上去。
奔跑在机场拥挤的人群里,四处寻找那一抹熟悉的身影。一路追到门口,只看见了出租车从眼前
呼啸而过。
没有她,只剩阳光在独自明媚。
原来就算过了七年,他还是没能忘记她。
她始终都存在。
枉费他用尽心机,想要遗忘,到头来却发现,不过一个相似的身影,瞬间穿透他用七年时间筑起的城墙,将他打回原形。
他苦笑一声,在心底里嘲笑他的自以为是,她怎么会舍得放下大好的前途回国呢,怎么会舍得?
舍得舍得,不舍了他陆亦城,她如何能得到她风雨无阻的未来呢?
满心欢喜的追了出来,只能一身狼狈的退回去。
陆亦城,你真是越活越过去了。
他踉踉跄跄的一步步退回机场。
他不得不承认,就算他恨她怨她离开,却终究还是爱着她的。
一直都是。
从未变过。
楚非言替顾之遥捡起被丢在地上的行李箱,扶着她坐在了沙发上。
她还是那副失神的模样,就像木偶一般,呆滞木讷地任他摆弄。
“是陆亦城?”楚非言忍不住开口问。
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她才蓦地回了神,低低的应了一句。
他的身子僵住,他早该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让她顾之遥如此失态的,除了陆亦城,再无别人。
他对陆亦城其实是有着很大的抵触情绪的,不光光因为陆亦城是他最强大的情敌。作为之遥的心理医生,陆亦城在之遥心中坚不可摧的地位着实让他有些烦恼。治疗过程中,只要稍稍提及他,之遥便会变得十分暴躁不安。
他明明只离开了一年,她的抑郁症却加重了不少。
也许,不该让她回国的。
桌上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楚非言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手,走到桌前,接起了电话。
“楚先生,你好。我是陆亦城。”电话那头的人顿了顿,“楚先生今天有时间吗?”
楚非言愣了愣,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陆亦城打电话给他干嘛?
“陆先生,你打电话给我是有什么事吗?
“嗯,你还记得蒋筠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斟酌了一下才开的口。
楚非言仔细的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人,记得没错的话,应该是因为出国然后耽误了时间,当时又不知道之遥今天回国,就定在了今天,结果,他忘了。
真是头疼啊。
“她有社交恐惧症是吧?”
“是的,她今天刚回国,不知道你现在方便吗?”
楚非言思忖了一会,看了眼抱着双膝蜷缩在沙发上的之遥,低声讲了一句,“好。”
挂掉电话,走到沙发前,扶着之遥进了房间。
“之遥,我今天有个病人,你在房间里等我一会,好吗?”
之遥没有抬头,只是应了一句,就乖乖的躺在了床上。
楚非言替她掖好了被角,走出房间,将门关上,坐在沙发上发起了呆。想到她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叹了口气。
“顾之遥,你疯了么?”楚非言走进浴室,就看见满地鲜红,顾之遥倒在血泊里。
手腕上蜿蜒着狰狞的伤口,依旧源源不断的渗出血来。
他急忙将她从地上抱起,冲去医院。
“我早就疯了,离开他的那天起,我就疯了。”她苦笑一声,声音因为失血过多而有些虚弱。
车子一路飙到医院,他坐在手术室门口,看着上面鲜红的“手术中”三个大字,突然想起她曾写在日记本扉页的字。
不疯魔,不成活。
她用血一样的事实,活生生的替他诠释了这六字。
手术灯熄灭,医生戴着口罩从里面走了出来。
楚非言抓住医生的袖子,急急的问,她怎么样?
“小伙子,作为男朋友要好好照顾人家,要是再晚来一点,就真的没救了。”医生摇着头,语重心长的对他说。
楚非言走进病房,浓烈的消毒水的味道,病床上她苍白的面孔,都让他觉得心寒。
他差一点就失去她了。
只差一点。
她昏迷了整整三天,,他在医院里守了她三天,直到她苏醒过来,裴云惜也恰好从法国赶了回来,他才放下心回了趟家。
收拾掉地上淋漓的血迹,看见桌子上放置的杂志,一时好奇,拿起来看了看,是一篇人物专访。
而主角,正是她心心念念了七年的陆亦城。他仔细地看了下去。
前面的长篇大论,谈的大多是他的奋斗史,一直到接近结尾的地方,才出现了一些私人问题。
记者:陆先生,我们杂志社很多女孩子都十分仰慕你,知道我得到了这次专访的机会,特地拜托我问一句,你有喜欢的人吗?
陆亦城:有。
记者:现在还在一起吗?
陆亦城:不,她离开了。
记者:那陆先生,有没有考虑过再找一个?
陆亦城:没有。
记者:一直在等她吗?
陆亦城:是,等她回来。虽然已经不喜欢她了,但她还欠我一个答案。
不喜欢了吗?
书从手中滑落,原来这就是她自杀的理由吗?
抑郁症患者情绪波动大,喜怒无常,大多都有着自卑心理,容易轻生。
他闭上眼,心里涩得难受,想起她清醒过来的第一句话。
“我要回国。”没有询问,只是在陈述。
她才刚刚醒过来,脸色难看,眼神却出奇的理智和坚定。
楚非言,或许你该学会放弃了。
他从回忆中醒来,估摸着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变现打开了大门,等着他们。
之遥,我很快就能见到他了。
很快。
“楚先生,你好。”陆亦城出现在楼梯口,身后跟着的那位,应该就是蒋筠。
“请进。”
楚非言打量着陆亦城,不得不赞叹一句之遥的眼光。陆亦城确实有让女人疯狂的资本,英俊多金,才华横溢,只是骨子里透出的冷漠,硬生生压淡了他的容色。
“陆先生,久闻大名。”楚非言率先伸出了手,口气颇有些挑衅的意味。
陆亦城淡淡地应了一句,“过奖。”
气氛一时有些僵硬,倒是一直沉默的蒋筠开了口,“楚先生,”她停顿了一下,“对于我的状况,不知道楚先生了解多少?”
“蒋小姐,请坐。”楚非言抬手扶了扶眼镜,“你的病历我已经看过了。我想,蒋小姐,对于你的前几位医师,应该都是有所隐瞒的吧。”
蒋筠显得很惊讶,她撒的谎,没能骗过他吗?她该说他果然不愧是享誉国际的心理医师吗?
“蒋小姐,如果你没有坦白的打算的话,我也可以直白的告诉你,你的病我治不了。你应该明白的,心理疾病如果找不准病因的话,是很难治疗的。”楚非言笑了笑,把话题转向一旁沉默的陆亦城,“冒昧问一句,陆先生,你与蒋小姐是什么关系?”
“兄妹而已。”陆亦城明显兴致不太高,稍稍问了一句,“她的病很严重吗?”
“没有,只是似乎病人的配合度不太高。陆先生还是回家好好做做蒋小姐的思想工作,我们再约时间吧。”
陆亦城起身,淡淡颔首,轻声回了一句,“打扰了。”
楚非言推开房门,发现原本应该躺在床上睡觉的人,此时正抱着双膝,缩在床边上。
听见声音,转过头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泪痕,手指紧紧抓住他的袖口,“是他,对不对?”
楚非言只是看着她,沉默。
“楚非言,你告诉我,是他,对不对?”她执拗的抓着他的手,声音里隐隐带上了哭腔。
他闭上了眼,缓慢地点了点头,感觉到她的手从衣角滑落。
“他为什么还要出现呢,我都快忘了他的时候,他为什么还要出现?”
之遥想起早上的遇见,以及刚刚只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心里越发的难受了起来。
楚非言没有说话,突然之间觉得,他和之遥其实是一样的人,都执着的活在自己给自己谎言里。
室内空寂的可怕,隐隐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清晰。
之遥稍稍侧出身子,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时隔七年,终究还是重逢了。
眼眶一热,泪水就要落下来。在国外受的委屈,两千七百个日日夜夜的刻骨思念,让她几乎就要控制不住扑进他的怀里。
可到底还是有些理智的,她再没有站在他身旁的资格。
选择了放弃,就再也没有说后悔的机会了。
“顾小姐,见到老同学,难道不该打个招呼吗?”陆亦城缓缓走近,没有任何表情的一点一点的靠近。
她果真回来了。
今天下午,她在机场看见他了吧?
他顿住脚步,看着坐在地上的,亲密无比的两人,再想到她刚刚说的话,恨不能掐死她。
就这么不想看见他吗?一见到他便慌不择路的跑到另一个人身边寻求安慰吗?
刚才明明知道他在外面,不过一墙之隔,她也不愿意走出这一步吗?
他突然之间觉得,他这七年就像一个跳梁小丑,顽固而又执迷不悟地沉浸在他自己编织的梦境里,不肯醒来。
之遥无言,不知该如何作答。于是只能默默的站起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楚非言随后起身,状似无意的问了一句,“陆先生不是走了吗?”
“到楼下时,发现公文包忘了拿。”陆亦城始终看着之遥,发现她再没有看他一眼。
他叹了口气,努力忽略心里喷涌而出的喜悦,还有压抑。
他想,她这辈子也不会明白,见到她再次出现,他的心里有多喜悦,哪怕是在另一个男人身后,见到她。
这不过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演了七年,痛了七年,自欺欺人了七年,或许,是该结束了。
放下,真的是一门必修课,一生中必须修习的课程。
他转身,拿起公文包,离开,再没有回头。
之遥站在窗前,沉默了许久,看着他一点一点消失在视线里。
“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她走到客厅提起行李箱。
“我送你。”楚非言抓起放在桌上的车钥匙,就听见她回了一句,“不必,我想一个人慢慢走回去。”
他顿时僵住,缓缓缩回手,苦笑一声,无力地倒在沙发上。
长久的寂静,只剩秒针摆动的声音,滴滴答答,转眼间,她陪着他已走过了二十一年。
耳边隐隐约约缭绕不散的,那些年来女孩一句一句的“非言”,成为他此生跨不过的魔障。
整整十四年。
从年少无知的七岁,到懵懵懂懂的十四岁,然后是明明白白的二十八岁。
之遥,你等了他七年;而我,在你身后,等了你两个七年。
非言,莫言。
也许我该一直沉默下去。
Forever。
之遥拖着行李箱,漫步在大街上。
可能是下过雨,空气格外的湿润。微凉的风夹杂着草木的气息拂面而过,心里开朗了不少。
她轻巧的跳上候车台,等待着那辆公交车。
已经七年未曾坐过了啊。
公交车停在面前,她提着行李箱上了车,坐在位子上,看着窗外快速闪过的熟悉的景色。
透亮的车窗,恍惚映出一张年轻的脸。
那是八年前的自己,未遇见陆亦城时的自己。
冷漠而又孤僻的自己。
阿城,你看见了吗,我在循着我们来时的路,找回我们曾经拥有的。
一点一滴的,属于我们的曾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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