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不归

　　引
　　我卧在桃树下，看一春桃花，赏一夏碧色，品一秋硕果，观一冬落雪。
　　我不记得过了多少个轮回，我亦不记得自个是个什么精怪。我只觉得我生在此，死也在此便好。我生，便是伴着桃树的生死轮回等待着死亡。
　　听从我头顶飞过的小妖说，这里树下常卧着一位仙人，她已经堪破生死，看透贪嗔痴念，谁寻到她，经她点化，便也能羽化登仙。
　　真是厉害的人物，我虽不懂爱恨，不懂贪嗔，可是我从他们的语气中听得出，其中的仰慕之情。
　　如此，我便想去寻那人了。可是我走遍了这桃花林，却没见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人。我便又卧在树下，看着那颗桃树。长叶，发芽，开花，成果，枯萎。
　　纵然我看着这景色百年，却依旧期待它的下一次改变。
　　我不记得我何时生。也不知晓我会何时死。
　　只是这样过了一秋又一秋，桃花酿喝了一年又一年。
　　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轮回里，我的意识也变得越来越混沌，总是长久长久的发呆，任由那些调皮的小精怪在我的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着他们的所见所想。
　　是他们习惯了我清冷的性子，还是我已经没威胁到这地步了。
　　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时候我总是淡淡的听着，多数的时候我总是在沉默，一边喝着桃花酿，一边听着他们说的各种趣事，偶尔听到一些我感兴趣的，也会回应几句。久了，那些精怪们就猜到了我对什么感兴趣。酒，各种美酒。
　　日复一日的桃花酿，早就没有了酒的感觉。
　　“喂，这桃花酿你喝了千年之久，当真不腻得慌？”
　　早就模糊的意识出现了一秒空白，谁，谁在同我讲话。
　　“以前的你，很少喝那人酿的酒呢。”
　　以前，是有多遥远，渐渐地，我的思维又陷入一片混沌。
　　一、
　　“老板，来一杯清酒。”
　　看起来比较破旧的酒馆里，三三两两的坐着几个剑客，书生。西南角靠窗的位置上一名白衣男子正在淡淡地喝着杯中的酒。听到来人的话，连头都没抬，清冷的嗓音飘过来，跟他给人的感觉一样，让人觉得清爽。
　　“自己去柜台取罢，上清下烈。”
　　这样的场景每天都会在这里上演，久了，人们就都知道不归镇有家叫做鹿归的酒馆，鹿归里有个叫做苏鹿安的老板。有人说，鹿安是一只鹿精。于是，所有人便都这样认为，可是谁又知道，他在这里到底是为什么呢。或许他是在等一只鹿，或许他是在等一个人。
　　鹿归的规矩很奇怪，古怪的老板从来不会招待客人，酒馆里也从来只有两种酒，清酒烈酒。清酒无味，烈酒无香。客人们有钱的喝过酒便自己把酒钱放在柜台上，多少从来没有过规定，没有钱的只要给老板高歌一曲或讲个故事，就可以在这里安心的喝酒。
　　虽然是酒馆，来这里的人却不一定都是来喝酒的，也有一些比较调皮的生物来这里捣乱，每当这时，那个古怪的老板都会很好心的提醒他们。不过啊，总是有一些人或某些生物不听劝，认为这样破的酒馆会有什么危险。听说有一天，一只刚刚化成人形的小猫固执的对这个古怪的老板扔了几块西瓜皮，结果啊，就被古怪的老板用大网吊在鹿归的横梁上饿了三天三夜。
　　就是这样古怪的酒馆加上这样古怪的老板，引来了很多人的注意。
　　比如那些想要看看这个传说中的鹿精的人们，比如那些想要尝尝古怪的老板卖的酒的人们，比如那些想来鹿归当店小二的人们。
　　那个总是一身白衣，浑身上下散发着清冷的老板，对这些人们总是带着淡淡的笑，直到那个名义上是想做鹿归的店小二实质上却想把这个古怪但又漂亮的老板拐走的人出现，古怪的鹿归连带着古怪的老板终于让人有了除冷清外的感觉。

　　“老板，你可以找你家美人要喜糖哦。”
　　那个正在喝酒的绝然身影愣了一下。又轻轻的饮了一口酒。
　　“哦，是么。”
　　淡淡的嗓音让人猜不透他内心真实的想法。喜糖吗。那个前几日还总调戏他说让他当她妻子的人，昨日已经大婚了。
　　那日他难得的离开鹿归，却是得知了她的婚礼。远远的在门口看着那个凤冠霞帔的可人儿一步一步走向另一个人。
　　没有任何反应，没有任何情绪。只是谁也不知，千年不醉的老板。那一日，真真切切的醉了。
　　“糖葫芦，糖葫芦，又圆又甜的糖葫芦……”
　　门外传来了小贩的叫卖声，依然饮酒的人再次愣了一下。垂下眼眸饮了一口酒，再抬头，依旧风轻云淡。
　　过了，就不能再想起了。

　　“鹿归不需要店小二，美人已经很久没来了，你要找她，就去苏府吧。”
　　依旧是白衣盛雪，依旧是清冷的气势，依旧是那个位置，依旧是那个终日饮酒的人。
　　苏鹿安用余光扫到那个近几日频繁出现在鹿归的人，连头也懒得抬，依旧淡淡的饮酒，倒是他的声音突然出现，把那个悄悄从门口溜进来的人吓得愣了一愣。
　　“谁说我是来找她的。我知道她在苏府啊。我来呀，是来找你的。”
　　愣着的人只是愣了一下，下一秒立刻满血复活，淡定地走到苏鹿安对面。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哦？找我？”
　　苏鹿安很轻微的皱了下眉，不过瞬间，又消失不见。对面的那人只顾着闻酒的味道。并没有瞧见这一细小的动作。
　　“清酒无味，烈酒无香。你闻不出来味道的。”
　　“是咩？”
　　对面那人小心地喝了一小口。
　　“果然没有味道，跟清水一样，还没有茶好喝。老板啊老板，这么难喝的酒你是怎么喝的下的。”
　　“没人逼你喝，来鹿归喝酒的都是爱这里的酒。如果你想来砸场子，出门左拐，不送。”
　　苏鹿安平静无波的音调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周围饮酒的人都因为他这一句声音不大但又太过平静的话抬头看着那个惹事的人。今天，怕是喝不尽兴了。
　　“老板，明天几点开门？”
　　“老板，酒钱放柜台上了。”
　　“老板，故事你只能明天听了。”
　　……
　　原本还在各自喝着各自酒的人们，三三两两的跟苏鹿安道别后抱着自己还没喝完的酒坛子悠悠的离开了鹿归。
　　每个人走的时候都看了那个坐在苏鹿安对面的人一眼，那眼神。似在怪她多管闲事，或是不知好歹。
　　“他们？”
　　空荡荡的酒馆，那个惹了祸的人，一脸迷茫的盯着依旧没有任何表情，依旧自顾自饮酒的苏鹿安。
　　“怎么，每日来这里溜达，没打听清楚这里的规矩吗。”
　　“你这鹿当真没趣，不就是跟你开了个小玩笑嘛。”
　　那人趴在桌子上，一改迷茫，脸上写满了无趣，又仿佛带着点兴奋。
　　“这清酒虽然无味，但仔细去品，却也有不同滋味。如我品出来的是淡淡的甘甜，你呢，天天喝同样的酒，都有不同的味道吗？”
　　“如你所说，我都是当清水来喝。”
　　苏鹿安抬眸看了一眼趴在桌子上那人，语气带了点捉弄的意思。
　　“你！真是无聊，走了，你自个慢慢喝清水吧。”
　　听出了话里的打趣，趴在桌子上的人，蹭的直起身就要朝门口走去。
　　“走可以，顺便把你的猫后代带走，鹿归可养不起这些不明生物。”
　　“咩，后代？”
　　原本要走的人又顺势坐了下来，脸上写满了好奇。
　　“话说，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猫的，别人都叫我猫大人。”
　　“你猜。”
　　苏鹿安轻饮了一口酒，淡淡的开口。明明是很好听的嗓音，说出来的话却让人恨不得把他吊起来打一顿。猜猜猜什么的，最让人讨厌了。
　　“本大人才没有心思与你在这里猜来猜去。我走了，你自个慢慢喝你的酒吧。”
　　桌子对面的人站起身，一点没有毁了别人喝酒兴致的自觉。转身就要朝门口走过去。
　　“猫大人！”
　　那人还没走到门口，头顶上传来一声急切的叫声。一抬头，便看到正上方不远处一只小猫隔着渔网跟自己大眼瞪小眼。
　　“你你你。”
　　苏鹿安抬眼看着那个原本要走的人气势汹汹的走到自己之前坐过的位置，一只手指着自己。想说些什么又因为太激动而没有说出来。
　　“我怎样。”
　　“你简直丧心病狂丧尽天良，这么小的猫你怎么忍心把他吊在上面。”
　　“嗯。”
　　苏鹿安端起酒杯，递至嘴边，轻轻的应了一声。
　　“你简直惨不忍睹惨无人道惨绝人寰！”
　　“嗯。”
　　同样的一声嗯。让正准备激昂陈词的某人顿时没了底气。看到那人泄气的模样，苏鹿安微乎其微的笑了一下。
　　“还有吗？”
　　虽然是很微小的笑容，只有那么一瞬间，依然被对面的人捕捉到，并且惊的连话都说不囫囵。
　　“没，没了。”
　　“你自己看看这圆乎乎的团子猫，是被虐待过的样子？”
　　苏鹿安话音刚落，原本吊在空中的猫失去大网的束缚，直直的落下来，快的让人来不及反应。
　　“苏鹿安，你混蛋！”
　　那人还在愣神的瞬间，那只胖乎乎的团子猫就变成了一个眉目清秀，稚气未脱的少年。原本一个清秀的少年站在面前是让人多么赏心悦目的一件事，只是此刻面前这个正在不雅的揉着自己的屁股。幸亏他下落的过程中费劲全力的调整了姿势，才没有毁了他这张勾搭小姑娘的俊脸。
　　“本公子这么帅气的脸差点让你给毁了。”
　　少年大咧咧的坐在苏鹿安右手旁的空位上，抓起面前的酒壶，晃了晃又扔在桌子上。
　　“本公子不就是对你丢了两块西瓜皮，你这个黑心肝的老板竟然把我吊起来饿了两天！”
　　“是吗。你确定你只是对我丢了两块西瓜皮。”
　　明明是在反问，却被苏鹿安变成了极具压迫的陈述。他不怒反笑，悠然自得的喝着自己手中的酒。明明翩翩公子，一笑开怀，是很愉悦的事。可他对面的两个人却觉得不寒而栗。
　　“我。。我确定。”
　　少年缩了缩脖子弱弱的说道，原本还理所当然的气势早就被丢到了一旁。
　　“你自个算算你摔了我多少坛酒，骂了我多少句。好了，你们走吧。鹿归打烊了。”
　　某人怔怔地看着淡然起身的苏鹿安。直到被少年拉出鹿归走了好远还在注视着鹿归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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