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绵亿
艳阳高照,紫禁城朱红的城墙隐隐透露着威严。几百年来,这片皇家富贵地总是不停地上演着一幕幕悲欢离合:争权夺利,娇妻美妾,刀光剑影,翻云覆雨。十六岁的绵亿缓缓走出紫禁城——深宫中长大的孩子总是比同龄人要成熟的多——离开从小生活过无比熟悉的地方,绵亿并没有多留恋,只是轻轻舒了一口气。
绵亿从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也不敢在母亲面前提到自己的父亲。小时候他问过一次,父亲去哪了,结果母亲只是流泪,然后走进佛堂闭门不出。懂事的小绵亿发现母亲不愿意提起父亲,从此便不再多问。母亲脾气古怪,极少与人交往,甚至也很少和绵亿讲话。
世态炎凉,他们母子不过是闲散宗室孤儿寡母,居住的景阳宫自然门可罗雀,人迹罕至。不过清净也有清净的好处,离人情往来勾心斗角远些,不引人注意,很适合静心看书,也适合韬光养晦。
知画上个月过世了。皇上旨意,知画以正一品荣亲王福晋的品级体面下葬了,并且赐予绵亿“多罗贝勒”的爵位以及宫外的一套宅子,命其搬出宫住。葬礼再风光尊贵,也不过是给活人看的:帝王的恩典中虽有几分对这位痴情忠烈女子的抚恤怜悯,更多的是顾及到海宁陈氏在江南士族中的影响。
荣王福晋?绵亿笑笑,荣王是谁他都没见过。皇上日理万机,令妃娘娘位同副后,宫中琐事甚多,有谁能面面俱到照顾他们母子呢?虽然有紫薇姑母不时进宫开解,但是母亲寡言少语,生活在景阳宫,绵亿倍感压抑。
后来大一些,进阿哥所读书,绵亿本以为可以脱离景阳宫的孤独冷漠,可是谁曾想皇帝子孙众多,私下里明争暗斗异常汹涌,势弱攀附势强,皇子间的关系,也和他们母妃间的关系如出一辙。知画无心后宫争斗,自然更不会指点绵亿同谁交好。绵亿势弱,不屑巴结,偶尔被欺负也装作不知。热闹的阿哥所还不如冷清的景阳宫。于是绵亿每天只敷衍着去阿哥所应个卯,表面态度诚恳认真,可是成绩却并不冒尖。
但是敏感聪慧如绵亿,虽然深知平庸虽是明哲保身的手段,但也不能太愚钝招皇上厌弃,于是便着意在算术历法上颇下功夫。于是,皇帝眼中的绵亿忠厚木讷,虽工于天文算法,一手柳字骨力迥劲,但是史书国策仅算中等,武功骑射更属下乘,虽非治国良才,但也绝不会谋逆。
安顿好自己的新住处后,绵亿便策马去京郊看师父。师父便是曾经的大内侍卫赛威。赛威本属满族下五旗,因为忠心于废后,年纪又长,便不得皇帝喜欢,被调离侍卫队,在郊外替皇室养马。
绵亿本没机会认识赛威,因为六岁那年失足落水后得了肺炎,担心在宫里传染到皇上太后,被太医送去京郊救治。绵亿不过是个丧父的孤儿,无权无势,再加上这病不吉利,八旗子弟谁都不愿意接收,只有赛威肯收留。太医妙手回春,加上赛威悉心照顾,将养了一年,小绵亿终于痊愈。其实绵亿身体好,再加上发现得早,本半年就治好了,只因小绵亿不舍得离开赛威,便偷偷不按量用药,又拖了半年才病愈回宫。
到了赛威处,绵亿便不是紫禁城里那个寡言的贝勒,脸上露出几分轻松:“皇上前两天赏了我宫外的宅子,以后见您更方便了。”赛威见到绵亿也很高兴,他膝下无子,这些年把绵亿当成儿子来看。而绵亿一有机会便出宫去看他,有时讨教个一招半式,有时切磋下骑射武艺,有时绵亿帮他刷马,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过几天南诏国王要来觐见,皇帝要举行比武大赛,贝子可要上去比试比试?”赛威深知绵亿功夫已经小有所成,只是平日里隐忍不发,因担心南诏高手武艺深不可测,恐绵亿少年心性一遇挑衅沉不住气。
“我一向不在拳脚上留心,”绵亿调皮地笑笑,“那天只坐着喝茶。”
“不留心?”赛威有些好笑,“使出翻子拳来我看看,生疏了可要挨罚!”
绵亿正色,与赛威过起招来。绵亿出手似箭,双拳密集如雨,出腿迅疾,快如电光石火,动作干脆利落。哪里是平日那个连射箭都射不到靶上的木讷小贝勒爷。
绵亿的身形越来越快,远远看去,真如霹雳一般。那边赛威却应对沉着,从容不迫:他本是大内第一高手,年轻时的武艺便不输尔康,近二十年来又钻研各地门派武功,此时的武功修为已达平生巅峰,便是萧剑萧大侠恐怕也不是对手。更何况十六岁的绵亿?
此时二人战了二百回合,绵亿面色有些发红,似乎还想提速,而赛威面不改色,借力打力。忽然,赛威看到绵亿的一个空当,化拳为掌,掌风迅猛。绵亿急于躲闪,却不想被踢中胫骨,腿部吃痛,为了避免再次遭到攻击,绵亿赶忙顺势一个后空翻退了几丈远。
赛威收了手,循循善诱:“你的拳戾气重了些。”绵亿点点头,脸有些红。
赛威有些心惊:没想到绵亿的进步这么快。绵亿在他面前,从不掩饰自己的真实水平。上次见到绵亿,他的速度还没那么快,力量也没那么大。他才十六岁,就算是当年二十岁时已经升至御前侍卫的尔康也不过如此。而且绵亿的柔韧性远超其他人,悟性又好,真是练武的好苗子。
其实他不知道,绵亿为逗母亲开心,便想还原母亲在陈府做女儿时的边舞边画。舞蹈太女性化,而作画又非自己所擅长,绵亿便一边下腰一遍临习柳公权的玄秘塔集,苦练了好几年,终于成功。柔韧性便也是那个时候练出来的。
赛威虽与他亦师亦友,可是很少关心他的心理活动。比如现在,赛威就不愿意花心思去猜,绵亿的拳为何戾气浓重。他只是点出来,“这样出拳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师徒二人的身份地位悬殊,对于宫廷的看法自然不同。而且绵亿也很少和他讲宫里的生活。其实,绵亿的宫廷生活也没啥好讲的,单调乏味得很。不过虽然乏味,但是好歹有额娘陪伴。尽管额娘落落寡合,很少讲话,但是也会因为他生病而担心;因为他的刻意讨好而展颜一笑。只是现在,这唯一的亲人也不在了,世上少了一个关心自己的人,绵亿心里有些恨,但只能克己复礼,出入宫廷更加谨言慎行,分外努力。有时人在顺境中便想不起家人的好,可是遇到逆境,母亲的身影便瞬时跳入脑海中。比如绵亿刚才,想尽办法也打不过赛威时,便不由得心中激荡,拳也急躁凶狠了好多。
“接下来练习八卦掌,这套掌法柔中带刚。你仔细琢磨怎样发力!”赛威那边发话了。“嗯。”绵亿低声应着,重新集中精神,与赛威一招一式地笔画起来。如此这般你来我往,二人早已汗流浃背。绵亿热极了,便脱了上衣,他身材很好,毫无赘肉,只是有些瘦弱,少年的颀长单薄的身体。比起永琪,绵亿更像知画,眉清目楚,安静时有些许温文的女相。不过此时的绵亿眼角眉梢却全是犀利的狠劲,他掌风凌厉,把牙齿咬得紧紧的,好像一头警醒敏捷的小豹子,伺机而动,努力寻找对方的破绽。
练完拳脚,二人又拿起了兵器:绵亿剑法并不出众,刀法却很好。不过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师父赛威善于使刀的原因。绵亿刀法虽尚不如赛威火候深,但一套八卦刀法也使得极其熟练,行云流水。绵亿有一点长处赛威比不了,他能双手使刀,一副双刀使得得心应手,假以时日,刀法必然更加纯熟。
练了一天武,绵亿累惨了,趴在地上,动也不想动。夏日的晚风清凉,徐徐吹着发丝,绵亿心中的积压许久的愤懑一扫而光。他悠闲又有些孩子气地文:“南诏国武士进京,师父可来看吗?”赛威有些失落:“南诏国拳术精妙,真的很想见识见识,只是我身份卑微,无缘一观。”绵亿自悔失言,连忙安慰:“他们此番进京,必逗留数日,我定与他们私下里好好请教,回头表演给您看。”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