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歌

作者:Warand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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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浮游


      我在一个终年寒冷的村落中诞生,彼时村落中央耸立了数百年的苍老巨大的风车并未因此有过少许异变而依旧转动不已,由此我的未来被一族中的长老断定为碌碌无为的平凡。
      而我始终认为这是个荒谬不堪的预言,当人们固执地信仰着那座村落中最挺拔的建筑物时。他们对风叶的凭转感到不可思议,便以神为名,借此诠释那全无动力而自行运转的古旧机械,尽管它有时迟缓得几乎不再动弹。然这般的时刻,便被权柄所持的长老符辙称为异人降临。
      故,每时当我仰首那奇异建筑而试图找出某种微妙的端倪时,路过的邻里总是会招呼我说,白,又在向神祗祷告啊。

      白是我的名字。提及此时,母亲明艳无双的脸庞上总会有隐然的笑意,如此便让我以为,那独特而单纯的字眼,定是出于她的意愿。这个九岁之后只在我梦境中出现的女子,看上去永远无伦地柔美而宁静。人们口中的她来自异方国度,额角飞扬目光澄明,带着无可名状的隐忍与决绝追随我一介布衣的父亲,至来此后,隐姓埋名,耕织自乐。
      辉煌一度,既而平静消隐,也许就是所有人臆想中的传奇人生了罢。
      我不知如此的传言能否信任。于是去了询问母亲。在朔月里最为普通的一天。语气稚拙而窘涩。她恬静得几面无表情地听我一气道完,尔后浅笑,伸出纤长明晰的手指来摩挲我的头发,说了些当时的我看来根本无法理解的话语。
      她说,今后即使不被任何人需要,你也不能失去微笑啊,白。
      此言将作何解啊…。
      我惶惑不安地看着她,而她只是朝我微笑。眼神清澈而明亮。
      我被这莫名悲喜而诡谲的目光注视良久,面上踟躇不解的表情终究不舍地褪去。
      彼一刻,我那明丽动人的母亲说,天已凉,夜寒露重。早些去休息吧。

      那年的雪格外浩盛,酽酽地持续了半月之久,林寒涧冷,开出门去满目光鲜的明洁,刺得人瞳孔生疼,几欲流下眼泪。
      在村中行走尚且艰难,我于是只得百无聊赖地伏在桌边。双眼盯住窗户上的一小点,焦距模糊,目光涣散。釜炉声嘶力竭地吟呓,底下的木柴催生出光怪陆离的火焰形状。屋外远处的群山连绵跌宕,如一出怀旧而枯槁的默片。偶有飞鸟投林,细微的黑点没入漫漫苍茫,旋即无踪。
      如此的景色变换并不频繁,平寂如同画卷。对于年幼且无所适从的我来说,不消半刻就已厌了。思索了一会儿,阖上眼,安然睡去。

      睡梦中我见到父亲。面目氤氲而苍白的男子,在离我很远的虚空中低声呓语,他说阿芷,为何你要欺骗我,为何你要欺骗我。声音嘶哑语气沉痛,一遍一遍地,茫然无休。他的头颓然低垂,双拳紧攥而指节发白,以一种令人难过的角度微微交错着。
      我听他反复地诉说着相同的话语,忽然想起,阿芷正是母亲的名字。
      父亲的影象忽然消失不见。
      而母亲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她纤长明晰的手指摩挲着我的头发,均匀有致的呼吸声微如耳语,她说白,即使没有人需要你,也不能失去微笑啊。
      我依然不置可否,然全身都如被魇住一般不能动弹,无法给予母亲任何回应。如是的时情似乎当急切不已,却心中空得什么都涌不上来。
      直到发上柔软的触感已然逝去,才有那生冷的预感,一点一滴侵蚀,几欲将心噬去。

      我悚然更醒。却一眼瞥见母亲倒在脚下,面色死灰,玉颜安详,冶艳红鲜的血挣断了肌体的束缚,从伤口汨汨涌出,泻到地上,落进衣里,开出姣嫽绯樱无数。
      我注视她良久,这个我从未曾真正明白过的女子,直至死时都不欲令我了解半分。
      倏忽间看到她眼角逐渐滑动的光芒如陨星般明色流离,最终脱离了依附,坠在地上,支离粉碎。
      何其夺目的物质。
      尔后我发现,由于视线长久的凝注不曾转移,自己的眼眶中已满是泪水。

      我走到母亲的尸身前跪坐下,将脸贴上她温度渐失的手,以一种自己始料未及的舒缓语调,轻声说,那么你呢,你需要我吗。

      村庄一夜间被异国来的将士们封锁了出路,执行着追捕一类的活动。所有村人如困兽般谨慎地回护着自己。由于那些隐然能悉的原因,最终我离开家,离开死去的母亲,在及踝的积雪中踉跄而行。风卷如漩,雪却温柔。藏匿间也曾听到村人的窃语,酽酽地低笑着,怜悯轻蔑着某一家人的际遇。
      他们说,那女人也不想想,有哪个神智清楚的家伙会愿意与一个身负血继限界的人成亲呢?一时瞒过又有何用,到头来,还不是……
      每每在有人承接如是的语句并续讲下去之前我便离开,在不时涌起的窃笑声中寻找另一个能以之安身的地方。
      纵然走不出这围困,也要竭尽全力地,令它不至成为禁锢啊。
      直至父亲在一个破落的仓库中揪起意识渐然迷远的自己时,我依然如此想着。

      明柔的夕照无声穿透仓房的残破窗棂,不远出巨大苍老的风车依旧隐忍地运作,颜色暗淡的风叶将周身的光影切割出不断变幻的诡谲形状,不时有轻薄的积雪被抖落,融入泥土,便暗涩如尘。
      那如有神助的苍老动物般的建筑物可曾睥睨过脚下所发生的一切?纵使它被虔诚而质朴的人们尊奉为神祗。
      于心底暗笑,其实神也有无能为力的时候呢。
      而这一刻父亲满布血丝的双眼深潜了疯狂,在离我咫尺的地方闪着真正如伤兽的光芒。
      他的脸在窗外透入的轮回光影中明明灭灭。一时悲怆,一时狰狞。
      他说,白啊,你的母亲欺骗了我,她该死!
      他说欺骗。他说她该死。我漫漫地回想,试图在记忆里攫取相关的片段。
      是那所谓的血继限界吧?
      如死去的母亲一样是我不曾了解的事物。却在此时生生将我置于死地。
      他的嘴角拧出一个怨毒的微笑,嘶声道,如你这样,身上流淌着沁含妖力的血,不被人需要的小孩,活着又有什么用呢……倒不如死去。
      我顺下望去,他手中的匕首锋刃殷红,干涸的鲜血凝结出妖娆的成色,在持有者一举手间散着坚润的华光。
      母亲啊,那可是你的血么?与你的爱恋一道凝定冰结,看似永恒,却实为不得超生。
      蓦然想起长老符辙的判词。平凡,且碌碌无为。
      那么便是了,在这里,在此时,不出一声地死去,便是我的命运了罢。
      我本不欲臣服,然而失去至亲后便再无人会正视自己。
      死,亦或是孤独地活,都是极端痛苦的事啊。

      寒光倏然掣来。
      眼角干涩。被倦意席卷了神思,连日饥寒已使我无力再哀伤。倏忽想起母亲的话,于是仰起头,对已心陷癫狂的父亲,展颜微笑。
      ——那当是我唯一能留给这寂寥人间的东西。
      下一瞬,所有声音都离我远去。

      清夜胧华。月光纠结如愁。
      在万千明镜的折裂下潋滟成双眼无法承受的璀璨。
      抬手欲挡,却发现右手满是鲜血。轻舐,温热的腥咸。陌生却真实的触感。
      仍活着么?想我真是愚不可及了。
      疼痛着双眼起身,然后,看到身侧血泊中的父亲。双目圆睁,血脉绽裂。在并未见过多许死状的自己看来,已是极端可怖。
      孤独而活,寂寞而死。是当悲愁啊。
      我俯下身,伸手,替死者阖上他满溢惊诧光芒的双眼。
      垂着头注视他冰冷的躯体,我问他,你痛苦吗?

      周身镜中的千万个自己,如潭笼雾的眼神各自迷离,所有影象手势端定,面容沉静。
      下意识地接近了其中一个。
      便也是我么?那样一个瞳仁闪亮,发丝纤柔的孩子啊。
      他对缓步欺近的我展颜微笑。些微苦涩地。
      我便同报以之。
      尔后,伸出手,在镜中之人眼里那些晶莹澄澈的光芒即将满溢而坠落之前,轻轻地,拭去了它。
      他微微错愕,旋即绽放了笑颜。
      而霎时间那千万个自己,一并以着相同的神情朝我致意。
      他们在微笑。都在微笑。
      随之,裂痕由镜阵的一侧滋生,蜿蜒匍匐了整个结界。
      他们在微笑。仍在微笑。
      万千个自己。凝冻,溃散,寂寞地消失在空中。
      直至最后都在微笑。
      我低着头,走到门前,打开,出去。
      风雪流寒,远山峭拔。

      时值隆冬,我站在遍覆雪色的大地上,右手沾染一片温热的液体,清夜的天色深碧却依然清澈通明,无数晶亮的光色自那上面轻盈地飘落,温柔恍非人间。
      睡意汹涌袭来。

      注:
      血继限界:通过血缘关系继承的超能力。白的国家将之视为妖异,勒令铲除。
      那个风车的东东,让俺的无知作一回主宰吧,基本可以忽略不计的,做个借口尔。
      至于白最后会倍感疲倦,是因为年纪尚小,体内能量不足以完全操控自己无意识自护状态下所制造的“魔镜冰晶”(那堆镜子只能照出白且镜中人形神各异也素这个原因),力竭而疲是个比较合乎逻辑的解释。然而在俺的臆想内么…(笑)。
      自觉这个东西真是太那个什么什么了。若有看懂的大大请举个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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