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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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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大阪炎热得令人难以忍受，太阳就挂在头顶，不遗余力地散发着她所有的光和热，被炙烤了一天的水泥地竟令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扭曲。夏蝉躲在高高的树冠，不知聒噪地唱着生命的歌，被照的油亮亮的树叶垂下脑袋。狗儿们躺在树的阴影里，死了一般，几只小猫飞快地蹿过，除此之外整条街道几乎无人行走。
静谧的下午时光。
当忍足侑士背着网球包拎着排了许久长队才买的章鱼小丸子回到家时，衬衣背后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小的汗珠。
他抬手拭去汗珠，有气无力地推开大门，正准备感叹一句“真是个聒噪的令人讨厌的夏天啊”时，屋檐下正在摆弄颜料的小女孩抬起头来盯着他。
他对上那双透彻的浅空色眼瞳，像极了初夏时节山间奔腾而过的泉水。
带着清冷的味道，被阳光照的闪闪发光，却依旧温凉。
清风吹过树梢，炽烈的阳光穿过树叶，深绿色的树叶摇曳着，光影闪烁，变换出不同形状的图案来。头顶上的天空中漂浮着絮状的白云，在苍穹上悠然游行。蝉鸣声一阵接一阵，草地间有几只白色蝴蝶相逐嬉戏着。
他蓦地停下脚步，站在自家门口，沉默地看着一脸木然地盯着她的女孩。还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一下子噎在了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有些难受。
母亲早上不是说这家伙的爸妈回来了吗，这么现在没跟爸妈待在一起反而一个人坐在这儿……
虽然待在一起也不会有什么好事情。
“阿空。”
他突然放柔了表情，轻声叫着女孩的名字，带着些无奈而又宠溺的语气。
然而只见被叫到名字的浅葱色头发的女孩迟钝地眨了眨眼，摇晃了几下脑袋后便不再搭理他，继而扭过头又开始捣弄她的颜料去了。
阳光照在她身上，让她整个人都笼罩在明媚的金色中。
忍足侑士站在门口，拎着一大袋子的章鱼小丸子有些尴尬。不过好在这么多年他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面，慢步走到窝在屋檐下的女孩旁边，将小丸子搁在了她的旁边。
然而女孩看也没看他。
“阿空，章鱼小丸子。”
被叫了名字的女孩歪了歪脑袋，张开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啊……”的声音，握着颜料的手一松，一手的颜料“噼里啪啦”地落到了地上。
浅空色的眼瞳平静得犹如山间之湖。
她微微前倾着身子，动作缓慢而迟钝地从他手里拖过口袋，笨拙地拿起装着章鱼小丸子的盒子，隔着纸盒也还能感受未消散的温度。她打开盒子，另一只手径直伸向了盒子里沾满了番茄酱的小丸子，也不顾及什么，就准备直直地往嘴里塞。却不料一个手抖，一整盒丸子从手中滑落。
幸好旁边的忍足反应够快，不然的话就可惜了这一盒他排了大半天队才买到的章鱼小丸子。
天知道那家店有多受欢迎。
心里叹了口气，他无奈地接过盒子，从口袋里拿出木签，戳起一个小丸子递到女孩嘴前，然后像哄小孩子一样做出“啊——”的动作。
“啊——”
女孩歪着头，表情呆滞地学着他张大嘴，将小丸子一口含进嘴里，口腔被塞得满满的，鼓起的腮帮子令她看上去像只正在进食的松鼠。
她随着咀嚼的动作上下点着脑袋，缓慢而机械地重复着单一的咀嚼动作。
忍足坐在她旁边，捧着盒子举着木签耐心地等着她吃完，他望着女孩轻轻地笑着。
七月末的阳光落在她身上，令她看上去温暖异常。
浅葱色的长发编成了两根麻花辫垂在胸前，有几撮碎发散落在脸颊庞，额前飘着几根过短的、没能扎起来的碎发。阳光照得她的脸发亮，却仍能看得出她的苍白。过于消瘦的胳膊给人一种只剩骨头的微妙感，皮肤白皙，手指纤长。
她穿着一件纯棉的白色长裙，曲着腿跪坐在地上。脊背挺的笔直。
而那双浅空色的瞳呆滞而黯淡，失去了这个年龄的孩子该有的光泽。
像颗宝石，虽然绚丽夺目，却没有生机。
耐心地喂完一整盒章鱼小丸子后，忍足从她手里拿过剩下的食物，抬手擦去她嘴角的碎屑，拍了拍她的脑袋。
然后在她依旧波澜不惊的注视中将东西收拾好，起身进了屋。
不出所料的，屋里没有人，却能看出有客人来过的痕迹。
收拾好东西后，忍足看着客桌上还未凉的咖啡不禁冷笑一声，眼神闪过一丝不屑。
那算是什么父母啊，幸好阿空没跟着他们。
不然天知道她要吃多少苦。
他舍不得那孩子受委屈。哪怕是一点也不行。
阿空本该，也理所当然地应被人宠爱着。是该被捧在手心，放在心窝，好好疼爱的人。
因为她啊，是那种连灵魂都放着明亮光芒的人啊。
纯净的浅空色。
像佛光一样浮在她的身体表面，勾勒出她灵魂的轮廓。
像一朵睡莲。
“阿空？”
他从门边探出头，轻轻唤了她一声，不出所料地没有得到回应。
但他也不苦恼，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坐回女孩旁边，好笑地看着她把一盒颜料捣鼓得不成样子不禁叹了口气，但又不敢从她手上把这些可怜的小东西解救出来。
他可不想破坏了大小姐的好心情。
“明天去逛街怎么样？”
忍足想着就这么一直任由她窝在家里不出门也不太好，但是带着她出去又怕出事，真是令人苦恼。
可是再这样下去……阿空她就与这个世界完全脱轨了吧？
没有办法融入社会的话，也是件很苦恼的事吧。
其实忍足侑士完全想多了。
因为从一开始，这个世界就没有接纳过这个单纯的小小女孩。
她像是被时间隔绝于外，身体在逐岁长大，可灵魂却一如初生的婴儿。干净得不可思议。
“一起去买些颜料吧，有些颜料不是都用完了吗。”下定决心后，忍足开始想方设法地跟她说清楚，于是指了指已经快用完了的红色和黄|色。
半晌后，终于消化完他话语里信息的女孩迟钝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眨巴着浅空色的瞳，缓缓地点了点头。
呆呆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可爱。
忍足笑了笑，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然后坐在她身边不再说话。
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安静的坐在屋檐下，谁都不说话，一个继续玩着颜料，一个仰着头望着蔚蓝的天空不知在想什么。
连忍足自己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习惯了和浅空这样相处的。
就这么安静地坐在她身边，不言语，不动作，只是放空思绪，却会觉得莫名的安心放松。
不知什么时候起他竟享受起这种曾令他倍觉尴尬的相处模式了。
有时候沉默并不是一种尴尬，只是看和你沉默的人是谁。如果是不喜欢的人，那就是一种尴尬；如果是喜欢的人，那必定是种享受。
至少你知道，此刻的自己，还坐在他身边。
然后他们就这样在屋檐下一直坐到了忍足母亲回来。
“妈妈，欢迎回来。”一见到母亲出现在门口忍足就回过神来起身走去，但稍稍走近后见到母亲不太好的脸色他便迅速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
不用多想也能知道这绝对和难得回来一次的浅苍夫妇有关。
他用脚趾头都能想到。
“小侑，”刚回来的忍足和美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还在捣鼓颜料的浅空，强扯出一抹微笑，脸色有些难看，眼神中尽显疲惫与挣扎。“跟我过来一下，有事跟你说。”
顿了顿，她又压低声音加了一句：“关于阿空的。”
语气中带着凝重和小心翼翼。
忍足侑士愣了愣，看着母亲难看的脸色心中满是疑惑。他抿着嘴角，回过头看着笼罩在盛夏阳光中的浅空。
她仍然跪坐在屋檐下，浅葱色的头发染上一层橘金色，白净的脸庞木然而呆愣，快被碎发掩盖的浅空色眼瞳依旧空寂。她保持着跪坐的姿势，这么几个小时她几乎没动过。光着脚丫子，左脚心还有一道浅浅的伤疤。
她安静地待在那里，兀自地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
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愣了半晌后，他才回过头朝母亲点了点头，然后随着她进了屋。
心情说不出的凝重。
“小侑……”忍足和美皱着眉头，望着自家儿子依旧平静的脸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不论说什么，不论结果如何，对这两个孩子都是一种伤害。
“妈妈，有话就直说吧，是不是浅苍夫妇想带走阿空？”忍足侑士抬头直视着母亲闪躲的眼神，看着她在自己的注视中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随即勾起嘲讽似的微笑，藏蓝色的眼瞳里少有地染上了一丝怒意。
“不可能的，告诉他们，想、都、别、想！”
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里染满了愤怒与厌恶，他握紧了拳头，仰头看着呆愣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母亲，又一次加重了语气说：“不可能把阿空交给他们的，那样的父母……”
“就是因为阿空现在有了利用价值所以就想要回她了吗？！真是可笑！”
哪儿有那样不要脸的父母啊。
“但是……”忍足和美皱着眉头欲言又止。
不论怎么说浅空毕竟不是他们家的女儿，如果她的亲生父母要将她带回去他们根本没有权利阻止。
“阿空毕竟是他们的亲生女儿，阿空的监、护、权在他们手上，我们根本没有资格让她留下。”
“……”忍足侑士愣了愣，很显然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到这个严肃的问题，再怎么说浅苍夫妇也是浅空的监护人，监护、权在他们手上，忍足家根本没有资格、没有理由留下她。
“……我之前就有想过，想让阿空留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变更监护、权。”忍足和美皱着眉头说到，她看着儿子阴晴不定的脸心里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样下去是好是坏。
可浅空是个好孩子，她不希望那个孩子过的不幸福，这么些年的相处让她真心地疼爱那个孩子。
更何况……浅空的病，实在让人焦心。
“父亲会同意吗？”忍足侑士低头沉思，变更监护、权并非易事，而且能否成功都还是个问题。况且……父亲大概不会为了浅空弄僵两家人的关系。
“就是知道这一点，所以我刚才跟他们说阿空现在的病情依旧很严重，对于他们而言目前还是一种负担，就让他们过两年再来接她。”忍足和美看着儿子给下来的脸，就知道他不会同意自己的做法，但这也是被逼无奈。
幸好浅苍夫妇对于这件事还没有下定决心，毕竟他们还得忙着自己的事业，不然事情就更难办了。
“小侑，这是目前唯一的办法，毕竟我们暂时还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拿到阿空的监护、权，如果这时候强行打官司的话只会……”
“我知道，妈妈。”忍足侑士点了点头，母亲想表达的意思他并不是不懂。但是未来两年，谁又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故呢。
浅空她……理应被给予全世界的爱。
和母亲谈完后，忍足侑士便出去将还坐在屋檐下的浅空叫了回去。他拉着对方冰冷的手，那个小小的女孩像刚学步的孩子一样踉踉跄跄地走着，脚步迟缓而笨拙，却显得那么认真。
忍足侑士回头对上那双依旧空寂的眼，心里一抽，一阵苦涩渐渐涌起。
这样的阿空，他怎么舍得离开，舍得放下呢。
他像这个年纪的小孩应有的那种心情一样——固执地、任性地握紧了手上的所有东西，一样也不肯放弃。
过了那么多年，她却还是如同初见时一样，像个活在自己小小世界里的幼童，竖起围墙隔开了整个外界，以缓慢而难以察觉的速度成长着。
干净地像白纸一样。
浅苍浅空。
对于忍足侑士而言，这是个已经刻入时光记忆里的名字。
是他一辈子无法逃离的命运，是他一辈子无法忘记的唯一。
已经融入生命，无法割舍。
从三岁时第一次见到被父母牵着的这个小小女孩时，她就用那双经年未变的浅空色眼瞳注视着他。
又认真又专注。
给人一种恍若在看珍宝一般的错觉。
但是直至十岁的今天，整整七年。
她一直用那样的眼神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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