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苏恭 病树

　　我是在一次商业聚会上看见欧阳少恭的。
　　他当时一身唐装，十分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他，脑中就自动冒出来谦谦君子四个字。我心里微笑了一下，准备走过去，好好结识一下这个人。
　　正在这时，旁边一位身穿黑色西装的男子出现在他身旁，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我就看见他眼睛眯起来笑地十分愉快，正巧目光就一下子投过来。我与他对视了几秒，不由得挺直了腰杆，他似笑非笑的模样，头转过去，很快，就匆匆地离开了。
　　我目送他出了这家酒店的大厅，心里还是想着刚才他的那双眼睛。他刚才的目光带电似的，一下子就把我给灼伤了。我心里有了某些蠢蠢欲动的念头，却又不能为外人道。夜里我躺倒在酒店的床上，看着窗外月凉如水，心里着实觉得这一番动情实在有点可笑。

　　我很快将他抛在了脑后。直到后来某一天我回自己家，突然听见了一阵闲远的古琴声。
　　我奶奶喜欢古时候的东西，最近这些年来本家的所有人都帮老奶奶找古董，这古琴，就是我老爹前两年送给她的，只是没有人会弹，一直搁置。我老爹本来还想让我去学一学这东西，我想着他老人家是存着让我彩衣娱亲的念头，但一来我性子懒散，二来我以前学钢琴的时候老师就说我没什么慧根，古琴这东西，还是别让我给糟蹋了，留给本家其他几个哥哥就行了。只是这几年下来，好像也没人真正地把古琴给学下来的，老爹心里挂念此事，我劝过他几次，看劝不动，也就算了。
　　那这次，我老爹是把这事给搞定了？
　　我怀着好奇的心走进了家门。关门的时候，我故意把门给关地重重的。但是琴声一点也没受到影响，我循着琴声走到客厅当中，发现他们倒是连香都点上了。
　　袅袅的香气托着袅袅的琴音，也算是相得益彰。我过去先跟奶奶见了面，奶奶看见我挺开心，就拉着我的手说了几句话，接下来就将坐在座上弹琴的那位介绍给了我。我一见那个人的面，
　　心里只笑了一声，乖乖，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却不料奶奶的下一句话出来，一下子将我钉在原地。奶奶说，这是欧阳家的大公子，你可记得好好待客。
　　——欧阳家的大公子。
　　——原来如此。
　　我心里原来那一点绮念顿时消失地无影无踪。不为别的，我幼时就听说过这人的名头，欧阳家的大公子五岁的时候被自己弟弟磕破了头，随后便一路备受欧阳家宠爱至今。我家老爹给我提及这件事的时候神秘地笑了一笑，把我笑得毛骨悚然。后来我去查了下欧阳家的大公子，我发现他居然是欧阳家收养的孩子。一个收养的孩子，能得到宠爱，而且能够在家族中隐隐以他为首，这个人就算是看起来特别弱气，也必定不是个善茬。
　　我可不敢摘他这朵鲜花。

　　之后，奶奶留他在我家里面吃晚饭。
　　在宴席上我看着那个人的动作，当真有些感叹。欧阳少恭还真是一朵鲜花，待人接物如沐春风，言谈举止无一不雅，世家公子难得他这样的。我心里还真觉得有些可惜，想了个由头，问了问奶奶他今天什么时候过来的。
　　一问之下，我发现他居然是我奶奶请过来的。欧阳少恭最近在做收藏品的生意。他自己也收藏，眼光十分不错。奶奶从另外一个藏友那里打听到他，听说他对古琴收藏颇有研究，后来便请到家里来讲经，发现此人倒是正正经经会弹古琴的，加之性格温良，懂礼守节，一来二去，奶奶就把这个人当成个宝贝天天想请这人到家里来。
　　这一番话让我的心里又是一阵蠢动。
　　我在饭桌上看着这人谈笑风生，他一举手一投足，皆是可入画的风采。想想心中还是熬不住，之前的荒唐念头又开始在翻滚，我轻轻笑了笑，先不动声色，只陪着所有人先吃饭。
　　哪知在饭局中途，他的手机开始叮叮地响起来，他一看手机，先是笑了一笑，接着道了声歉，说是有了急事，要先行一步离开了。
　　我有些慌，马上站起来说要送一送他。他连声说不用，但见我坚持，也就不再多话。我跟他踩在家里厚厚的地毯上，他的脚步声此刻听来缓缓，轻歌曼舞一般，一步一摇的诱人风情。而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站定了，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这一刻里，我所有的情思都飞走了，他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非喜非怒，简直如同一桶冰水从天而降。他又冲我笑了一下，十分冷淡且疏离，我大概哆嗦了一下，回过神来，他就打开了房门，扬长而去。
　　我没有反应过来，还要随着他冲出门外。此刻天色已晚，深蓝的幕帘下半颗星星都无，四处的高楼大厦灯红酒绿，冷风吹过来，我浑身一个激灵，咳出声来。
　　欧阳少恭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矜持地很：“天色已晚，就不劳烦送了，我已经有人来接。”
　　我循着声音看过去。欧阳少恭站在一辆车外，卓然风姿，倒似在暗夜里发着光。他并没有立即上车，低下头，冲车中人说了一句什么，那车中人就打开车门，站出来。
　　也是一个出色的了不得的人物。
　　我眼前一亮，虽然暗夜之中眉目看不大清，但是也可看出是极秀致的眉目。他只是站出来，那一股冷然的气质已经自然流露。他走到欧阳少恭身旁，冲我稍稍一点头，说：“麻烦你了，我来接他回去。”
　　我讪讪笑了一下。刚想再说些什么，他们两个已经前后脚地要上车了。而正要上车之时，我看见欧阳少恭似乎是在另外那位耳后轻轻啄了一下，而那位立刻扭头看着少恭，感觉有些无奈的样子。
　　而欧阳少恭，他冲我眯了下眼睛，手指竖起来，置于嘴唇中央，轻缓摇、摇。我觉得头皮一炸，只僵直在原地无法动弹。心噗咚噗咚跳地飞快，更有点魔性的痴迷。他此后扬长而去，留我一人在原地怔怔半晌。夜里风凉，我回去之后就发烧了，烧糊涂的时候，忽然想到他的笑容，浑身又是一个激灵。
　　——我想，我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忘记这样一个人了。

　　后来我去国外一趟，再回来时，欧阳家大公子喜欢男人的名声已经在我们那个圈子里传了开来。他喜欢男人，而且从头到尾只一个在我们那个圈子中是个难得的笑话。我后来在亲戚中打探了下他的消息，听说他喜欢的那个是他原来的同学，也不知什么时候搅在一起的。
　　之后我又见过他们几次，只不过没有再说话了，都是远远地见的。某一个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想着欧阳少恭的眼睛，渐渐的，困意上涌。再醒过来时，我终于觉得，我可以在那个人处毕业了，而他们两人的事情，我之后再也没有关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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