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花

　　“警方目前收到三起美女诈骗案，受害人均是中年单身男性，犯罪团伙利用面容姣好的女性为诱饵，假意与受害人交往，骗取其信任，是获得银/行/卡及密码等……”

　　深夜的小酒馆，浸泡在酒水烟雾里，他和老欧坐在吧台，能够听见电视机传出的声音。

　　老欧已经喝的脸红，打着嗝，牙签丢进剩下酱油的空盘中，再打个嗝，感慨道，“你看看，时代进步越快，人心变得越坏。”

　　他重重地拍着程宿的肩，半开玩笑的说，“特别是像你这样的孤寡老人，小心点咯。”

　　程宿陪着笑，拿起手边的啤酒杯喝干净最后一口。

　　老欧是T.O的大中华区副总裁，分管销售，他是大客户部总监，不过身在外企，不管他还是老欧，都是在替别人打工，这一认知，让两人颇有同命相怜的感觉，常常加完班约着一起喝酒。

　　走出酒馆时，老欧已经醉的脚底打飘，全靠程宿架着他。代驾司机的电话不能不接，程宿干脆把他往旁边闭门的商店前一放，接起电话。

　　远处有五六个年轻的男女，正嬉笑着朝这方向来。

　　他们快要路过程宿身边，他看见其中一个女生，穿着红色的裙子，红色的高跟鞋，墨黑的长发凌乱地挽在脑袋后面。

　　她眼睛下面粘着很多亮闪的粉末，似乎是开派对用来庆祝的礼花，拉开那瞬间绽出的，停留在她脸上像眼泪一样。

　　忽然，她看向程宿，唇角还残留和同伴说笑的痕迹，短暂的对视。

　　司机将车开来他面前，他回过神扶起地上的老欧。

　　车窗外划过的人影，很快就远远甩在后面，程宿转头去追寻，想想又放弃。

　　那女孩他认识，最近她穿着夏季的校服，坐在废弃桥洞下的栏杆上，一边抽烟一边听歌，偶尔晃晃腿。

　　程宿午间休息的那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风景不太好，少有人问津，但是他总坐在那里，因为往外望去，就能看见桥洞，能看见她。

　　水蓝的衬衫，酒红的领结，藏青的短裙，细白的大腿。

　　她身边经常出现染着黄发的少年，和她穿着同一所学校的校服，应该是她的男朋友。

　　那个漂亮精致的女孩，就像橙花。

　　闹钟准时在七点响起，程宿起床洗漱，站在镜前整理身上的正装，他来到厨房，多士炉里蹦出焦黄的面包片，他给自己倒上一杯橙汁，给吐司涂上黄油。

　　他坐在餐桌旁，安静的吃完早餐，看一眼表，再等三分钟出门，就正好七点四十分。

　　有时是三分钟，有时是十分钟，无论几分钟都是一样的漫长。

　　他能做的只有望着阳光耀眼的窗户，想着会不会有麻雀意外的停留，独居十六年来，一直如此。

　　他也从来不会，在窗台上放一盘小米来吸引它们。

　　不像许多上司喜欢用年轻漂亮的女性，赏心悦目的同时经常出点小差错，程宿的助理换过三任，都是男性，因为无论是对待下级还是自己，他都以严谨视作前提。

　　这天的下午，他坐在办公桌后，一如既往的埋头工作，突然收到银行发来的祝贺邮件，才记起今天是自己的生日，三十六岁的生日。

　　程宿抽空愣了几秒，继续埋头工作。

　　这座城市即将迎接，夜晚的灯红酒绿，霓虹闪烁。

　　他开车经过这条路时，看见一家超市，所以调头找临时车位停下。

　　程宿没有想过，和那女孩会有任何的交集。

　　但是，他下车后，匆匆走在沿街亮着时尚品牌的橱窗，突然听见，“叔叔，你能请我吃顿饭吗？”

　　程宿一怔，转头看去的瞬间，被车灯晃了一下眼睛。

　　一辆货车开过后，他看见的是，坐在路边的护栏上的少女。

　　她接着说，“我饿了，身上没钱。”

　　声音细细柔柔，却没有撒娇的感觉。

　　程宿在原地站了很久，她同样很有耐心，歪着脑袋看他。

　　夜风中，她长卷的头发被吹起，丝丝缕缕缠住脸庞。

　　当他回过神，是自己已经伸出的手，将她的发丝勾在耳后。

　　她稍稍一愣，随即甜甜的笑起来。

　　看着她腮边的酒窝，像蜜糖流进心脏，暂时不会感觉疼痛，因为腐蚀需要时间。

　　程宿带她来到附近的日式烧烤店，她只点了一碗叉烧拉面，然后抬头看他，他愣一下，说自己吃过饭了。

　　她拿起筷子前，先把头发扎了起来，低着头夹起面条吹了吹，程宿无意间望进她校服的领口，漂亮的锁骨，他赶紧低眸。

　　他指腹摩挲着手中的玻璃杯，忍不住问道，“你父母不在家吗？”

　　她吃面的动作稍作一顿，然后回答，“我一个人住。”

　　“那，平时没有人照顾你吗？”

　　她竖起筷子捅着碗底，想了想，眼睛一亮，“有，我家还有一只猫。”

　　猫？程宿感觉荒唐的轻笑出一声。

　　可是，她继续说道，“它叫笨蛋，你想不想见见它？”

　　他一抬眼，就对上那双和猫一样，拥有宝石般瞳孔的眼睛，正笑眯眯的等待他答复。

　　程宿回过神来，他已经站在这老旧的楼道口，灯光下飞着白蚁。

　　她掏出钥匙开门，挂饰叮叮当当的敲在门板上。

　　他看着她随意地甩走鞋子，弯腰抱起一只虎皮猫，用脸蹭着它说，“笨蛋，想我了吗？”

　　她径自往屋里走，然后发现身后没有动静，回头看见程宿一直站在门外。

　　她眨眨眼，握起猫的爪子向他招手，“进来呀。”

　　程宿坐在沙发上，一眼就能浏览完这间最多五十平米的房子，沙发旁边就是床，粉色的床单，上面摆着许多的玩偶，厨房和玄关连在一起。

　　她面对冰箱站着，“你喝啤酒吗？”

　　他急忙回答，“不用了。”

　　可她还是拿来两罐啤酒，一罐放在他面前的桌上，一罐她自己打开，抿了一口，小脸被冰的皱了皱。

　　只有一张单人沙发给他坐了，她坐在地上，双手向后撑着，眼中写满好奇的看着他，“叔叔，你有老婆吗？”

　　“……没有。”

　　她更好奇的问，“那有女朋友吗？”

　　“没有。”

　　她眼珠转了转，“那你有钱吗？”

　　程宿没有回答，而是侧身从他的公文包中掏出钱包，打开，拿出里面全部的现金，压在桌上，“我可以资助你一些，但是你一定要跟家人联系。”

　　她突然冷下脸来，“我不做援/交哦。”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他连连摆手，极力否认，“我只是想……虽然这是无偿资助，我也不是看轻你的意思……”

　　看着他紧张的样子，她又一下笑出来，“我知道了。”

　　“不过，我家人是不会管我的，不如……”她趴到桌面上，离他近了一些，“你来照顾我吧。”

　　程宿表情一下变得怔愣。

　　“反正你没有老婆，也没有女朋友。”

　　但是，他想也没想就说，“你有男朋友。”

　　现在轮到她愣着。

　　“我是说，我工作的地方在漆盛路，那边有间咖啡馆我常去，有几次碰巧，碰巧的看见你们走在一起。”程宿有心隐瞒一些经过，所以解释的语无伦次。

　　她想了想，“你说阿楠？”

　　她用手在自己脑袋比划着说，“黄卷毛的？”

　　她又甜甜的笑，“我们只是很好的朋友。”

　　听到这样的回答，程宿认真的看着她好一会儿，然后点点头。

　　他记得那天的天气不好，他照旧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望着不远处的桥洞下。只是，他看见她和一个男生面对面站着，他们在聊天，她靠着墙，脚尖偶尔点在地面上。

　　然后，他们开始接吻，他的手落在她腰际，慢慢往下滑。

　　什么东西呼啸而过的声音，程宿终于有一次不再看她，才发现那桥上，原来是轻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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