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消皑雪，风雨沉尘

　　第一章此道身殒

　　天沉白日，瀚穹无碧，重重暮霭正笼罩着九苍山之巅，即使身立数千丈之远，也使人感受到激荡胜嚣的战栗，自那讯羽亦不能寻及之高巅一波叠着一波地传来，震颤着灵魂，喧腾着热血。
　　透过浓雾而近，正是一方汹涌激烈的战场，闷雷隆隆作响，金色雷电于山巅上空交织不断，时不时地劈向巅岭中央正在交斗着的两道身影，一者黑，一者白，两股截然不同的气息，一者魔息嚣肆，一者殊仙缭绕。
　　此刻间，悬于半空的白影与黑影以迅疾不可辨之速猛然相击，刹那间，耀眼光芒携千钧之势爆射而出，滂湃的力量冲散了四周方圆的雾霭，然而，这不过一瞬，浓密的雾霭又因战场中两者庞大力量交织而产生膨胀过后的收吸力迅速将高巅再度围困……
　　而当黑夜降临，原本暗沉的苍穹此时更是像浸染了浓墨，豪无一丝微弱星光，气压粘稠得让人呼吸困难。
　　然，再看此方巅岭，浓雾中不时透闪着刺烈的光，交战依旧持续中。
　　随着时间推移，晃然便至晓日将出时分，而交战的情形却发生了变化。金色炫目的剑影激连不断，如同一张坚不可摧的网，将那抹黑影逼得左支右绌，渐渐显露出了败迹。
　　“呃！”抵挡不下那道凌然剑气，黑影再次遭到重创，一个倒退不稳的踉跄，左脚一软，单腿跪于了地，眼看就要向前倒下，于是立马将墨色玄剑插上地面，硬是撑起了身子。
　　黑色身影欲再起身还击，蓦然地，一道三尺雪锋更快地划至颈边，魔者身形停滞了几秒，然后抬起了未执剑的左手，在对方警惕着的目光中缓缓牢捏住了颈侧剑锋。
　　指尖感受着旭日雪剑不能停息的灼热烫意，“呵呵……呵……”魔者勾起唇角，嘲讽地笑了。低头望着地面，九苍山巅特殊的岩石似玉，在刚才的战斗中被剑气罡风削得滑光如镜，对方修长仪姿隐绰地映倒其中，铢衣似羽，衣带当风，浩然剑意流窜周身，锐气逼人，而其气质则若终年不化的冷峰积雪，寒洌清绝。
　　“你……真是一如既往……清晏。”魔者叹息道。
　　雪衣执剑者眉间微不可查地轻蹙，冷凝般的表情似有一丝犹豫，片刻，他轻启淡如素樱的双唇，言：“自古人魔不两立。”
　　刚说完这句，即见身前的魔者捏着剑锋的手倏尔紧了几分，绕是钝锋也使赤血从指腹间渗出，沿着雪色剑锋滑落。
　　“我知道，但这于你根本不算理由！”魔者不耐地闭上了眼……其实我想知道的……是……
　　盯着魔者的一举一动，清晏缓了几分语气：“你生而为魔本无错，然你魔性本质残忍，恃武祸乱天道，造成生灵涂炭，实不可恕，而今，我……”
　　“替天行道，是么？”魔者冷冷将对方的话打断。
　　清晏口哑然微张，欲再言。但只见默然单跪着的魔者忽而抬起了头，问道：“如果……我此身不再是魔，不再为恶，你将如何？”
　　魔者利落锋直的剑眉下，深凝幽邃的血色双目紧紧望着清晏，不放过其面部丝毫的微弱神情变化。
　　清晏只觉双目似被对方眼睛中意义深刻的情绪力量牢牢攫住，一时竟无法移开，半晌，他缓缓而言：“如此，倘若你从此放下魔刃，为善非恶，即是魔身又何妨，我亦是愿再引你为友……”
　　听着清晏短短数言，魔者神情矛盾似痛苦似喜悦，他是魔，他本来就认为嗜血残忍本性就合该是他有的，却不想，自与清晏相识，每每在这个人面前，他竟然会也想要掩藏自己的尖锐利齿。可惜，魔，就是魔，伪善从来适合他，不愿压抑忍藏，内心深层次的隐秘渴望使得他想要清晏了解认识到这个真实完整的自己，他觉得清晏所认识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那个“他”就像是另一个陌生人般，与自己抢夺着清晏，于是自己将本性暴露在他眼前，明知是何种结果，当真正面对时，痛苦却比想象之中更毁天灭地，犹如灭顶之灾。
　　“哈哈……哈哈哈……”魔者轻笑着，“清晏，我有话……是几句心里话，想要对你说。”
　　清晏头微点，示意。
　　魔者眨了眨眼，略一沉吟，却道：“不过，我还是下次再告诉你，等我将……”
　　话未尽，穹苍之上突然炸裂了一道响彻乾坤的惊雷，只觉大地猛然颤动起来，雾霭瞬间翻滚凝聚渐成了浓重的黑云，数十道如蛟龙般的紫黑闪电奔腾绕窜其中，不同于之前的乌云雷电，而此声势，殃云天降，雷霆电闪，绕是见过诸多大阵仗的两人也感受到了那股来自天地寰宇深处间的威压。
　　“雷劫？！”魔者立马紧张地看向清晏，却见清晏眉头紧蹙，双眼看向正缓缓酝酿着第一道雷劫的黑云漩涡，一脸肃然。
　　清晏他数月前早已隐隐察觉它的预兆，也已经开始闭关，可几日前诸多门派却集体上云衍宗声求相助，请除此魔，敌不过众修者们的苦苦恳求，师弟无奈登至饮雪峰上恳请他出关相救，师弟不知清晏是为雷劫而闭关，只以为是平日里的修炼，更何况掌门师兄自六年前的一次变故中受重伤而昏睡不醒至今，因此最强战力唯有清晏，于是，为了修真界的安宁清平，清晏提前出关，本作等了结此事后再继续闭关，加强修炼迎接天劫的打算，他曾估算雷劫之事也应还有一月之久，竟不料该劫竟在这时候突然降临，如今，体内灵力大量损耗他却只怕是凶多吉少了，也罢，修真之人早已明白是福是祸无可避，天数劫厄自有命定，然而虽如此，但也不偿妄想与天一搏，修得仙身，行就大道。
　　忽而清晏撤回了横于魔者颈边的旭日，身形后退一闪，瞬间离至了百丈之远，三尺雪锋划剑当空，指割方圆，足踏九阳天罡步，以血为引，画乾坤封禅阵。
　　“难道！是你要渡劫！这个时候？！”魔者不可置信地瞪视着清晏，而清晏没有任何理会，却是更加迅速地加快了画阵之速，随后轻身一跃，落至阵法兑门之位，清晏自须弥戒中取出而今已得到仙成的尊师曾赠予的一枚南华至宝——灵墟妙华丹，吞下后，立即元性调动，将其余部分灵力汇聚紫府丹田，灵力如丝般在其元婴周围织缠，形成一层如同天罗金刚罩般坚不可摧的刚壁，随即准备迎接雷劫的降临。
　　此次雷劫，清晏心知是无法功成，但倘若此身与魂未灭，相信未来时日自己定能重新以修散仙而终成金身。
　　九重雷劫启，深紫色的雷电夹携强大乾坤规则之力自漩涡急殒而来。清晏催动全身剩余灵力以诀抗之，刺目的电光轰然闪耀，让人不得已闭目，片刻，第一重雷劫须臾而过，阵中清晏已不复那一身凌洌仙然，但却还能勉励支撑。然而不等喘息，第二道雷劫又磅礴而至，清晏举剑催力，冰蓝色与金色交夹的灵力与剑气流窜于旭日剑身上，在雷电即将触击之时，豁然挥斩，庞大的交击之后，清晏此一步却已踉跄后退，一缕殷红的鲜血忍不住地自紧抿的嘴角流下，原本粉淡的唇色刹那间似被昳丽的桃花红瓣渲染，艳色殊绝，好看的眉深深皱起，眼睑半垂，羽扇般细密雪色睫毛如同脆弱的蝴蝶，微微振翅轻颤，檀木青玉冠掉落，白发泼雪般洒下，贴着微微冷汗沾湿脸颊，本该是狼狈的神情，此刻间却更现出了一番另样的美感，震触着人内心深处的悸动，。
　　魔者被清晏如此情状牵扯了心中疼痛，不自觉地伸出手，想要抚摸上那痛苦的眉眼，然而第三道雷劫更加急不可待地猛然劈落，清晏提不上灵力，被这道雷霆之劫打落，他倒在了地上，大口深喘，硬撑着身体正欲勉力坐起抵抗雷击，忽然这时，一道黑色身影迅疾而至。
　　“你！”看清来人，清晏一声惊愕。魔者强压身上重伤，不顾雷劫憾威，强势破入天劫规则之内，全身魔源运起。清晏来不及问话，第四道雷劫再度而来，清晏挥力抵挡，却感受到了另一道更顽强的力量与之一起相抗！
　　强劲力量刚撤，魔者不稳地勉强站住脚他一口血随即喷了出来。
　　清晏一手抓扶住魔者，急急想要将他推离此地，然魔者立身巍然不动。“你这是要作甚！？”清晏喊道，“……快走！”随即便一阵脱力，虚软了两腿，摇摇欲坠。
　　可是魔者立即一手捞起清晏，将他半抱，对其所言仿若不闻，另一手顾自调动着所有魔力。空中雷势迅速酝酿，雷劫挟威再至！
　　……
　　当第八道雷劫落下，危巅之上的两人早已精疲力竭，颓弱狼狈。可怖雷劫过，魔者岿然倒下，墨黑的玄裳浸透了鲜血，愈发更深沉，他堪将奄息。清晏也将真元耗尽，元婴周围的灵壁亦显现出数道细纹。
　　清晏抓着魔者的手，“……呼……呼……为何……如此做……”清晏喘着气虚弱地抬眼问道。
　　雷势滚滚，天不等命。他们眼看就将陨落在即将而至的第九重天雷而下！
　　魔者动了动身躯，随即缓慢地爬近旁边的清晏，一个翻身，将他覆于身下。“给我……走!”清晏虚弱地抬手推上他的胸膛，“你会……灰飞烟灭。”
　　魔者深邃的双眸定定地望着清晏，“……坚持住……清晏……”他目光一遍遍地描摹那清绝的容颜，仿若要将之深深印刻入脑海里，骨子里，“我……撑不住了……”
　　乾坤动荡，最后一道天雷已然蓄势待发
　　。而魔者忽然发誓般对清晏念道：“我……会找……到你……我一定……会找到你……清晏……清晏……”来生，等我找到你，再让你听我说，那几句心里话。
　　第九重雷劫丝毫不豫，如厉斧破山开路，瞬间劈斩！
　　……尘烟消散而去，九苍之巅却只余下了一人两剑。
　　魔者的玄默剑深深插-进了地面，裂开数道交纵沟壑。
　　“印君瞾……”清晏伏在地上，看着玄默呢喃道，眼中拂不去的是魔者那恍惚的俊美容颜，心中留下的是沉痛与震撼和茫然与不解。
　　再忆及当初，他与印君瞾相识之初，一百多年前，当时清晏正困苦于触探元婴境界，某日下山散心，在一边境小镇偶然结识了印君瞾，那时的印君瞾身藏有秘宝掩盖了魔息，而清晏也欣赏其不凡气度和独特的奇识广见，遂结交为友，此后则常常比剑论道。然而，一次奉师命除魔卫道中，意外得见印君瞾残忍嗜血地杀害了数名修真者，更是知其实为魔君身份。自此，友尽义绝，但于情于义虽不愿挥剑斩魔弑杀曾经的友人，亦不忍他再为祸苍生，从此便以止其魔道为己任。光阴匆促，再至后来则至众派情求而上云衍宗之事……
　　如今，他此身命数本该身殒魂销，却因魔君印君瞾以身相护而得保元婴不灭，再因灵墟妙华丹之效，虽渡劫未竞，却使此身成就为散仙，而重得问道之机缘。然清晏面容并无丝毫劫后余生的喜色……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何印君瞾要如此做法，若说是为知友情谊，而数年的拔剑相对却早已消淡了才是……更遑论雷劫时候的以命相护……清晏心中长叹，痛涩难当。
　　突然，清晏再一蹒跚起身，竟是双手捏回真诀，划破十指尖，以血在玄默周围画上了聚阳灵阵，此阵实乃逆天之行，用以重聚三魂七魄，引渡轮回。
　　阵法之上五行轮转，阴阳倒逆，引得九苍山巅上四散的沉蔼再度随势聚集，一阵血色光芒倏尔旋起，清晏手覆玄默剑柄以其为介，丹田元婴周身的剩余灵力抽丝剥茧般迅速被阵法吸取，不消片刻，全身已无一丝灵力，清晏元婴竟变得透明，而其身也若隐若现，堪似即将消隐。
　　须臾后，血光退尽，阵功成。
　　这一刹那间，而清晏和旭日却被的逆天阵法之势骤然弹开，飞身落下了九苍巅岭……
　　翩然轻鸿般的脆弱身形在空中竟瞬间惊然消散……
　　唯余一锋雪剑旭日穿透层层云雾，向着看不清的渊涧不断疾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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