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子之手－逍遥

　　随园墨竹，白水湮灭，青山难越，孰悲失路？
　　七载纵横，桑榆未晚，天高地迥，任君逍遥。

　　暖暖的晓风拂过江南柳岸，本是人间极致的美景隐隐间有些潇肃，早年金戈铁马、哀鸿遍野，现今正值战后休养生息之时，却是萧萧市井，人烟稀少。只有某处河岸旁歌舞生平，尽显丝竹飨宴。不远处一张颇为豪华的紫竹卧榻上躺着一位青年男子，似是遥遥赏着暮春之景。其身后默默地立着一排侍从，衣着中庸朴素但显然个个身手不凡。
　　青年一身随意的青衫，发丝未挽尽，余下缕缕乌发散落在肩旁，映衬着消瘦的容颜更显苍白。但是他的眼神在迷离中却有着一种疯狂的执拗，眉间英气逼人，赫然是一派帝王气象，静止之时已满是威严派生。不知为何，管乐渐进婉约惆怅时，青年的神情已被深深的倦意所替代。朱唇轻启，他喃喃自语道：“阿执，阿执……姐姐啊！”最后几个音已然接近啜泣。但闻故人鸣笛声，不知何处空生萧？身后侍从不明所以，相顾茫然。

　　鄞国邺水。水光四射，微风涟漪，潺潺的流水揽去了闲人的雅致，这便是逍遥。
　　一叶小舟轻快地游趟在缓缓流水之上。“这邺水不知流淌了多少鄞民之血。”大约是想起了什么，船上身着月白色衣衫的消瘦女子幽幽地叹息，原本洒脱的神情抹上了淡淡悲哀，眉目似水但不浓重，举止若风却不轻浮，更显超脱尘世的神韵。
　　一旁的男子修长的手臂挽着女子，衣着华贵而又清雅。虽然几经风雨，身形单薄，弱不经风的样子，但他站得笔直，看着女子的神情溺爱却高傲，不容诋毁。“暮执，你这人果真不懂得享受！如今我们都是群闲云野鹤，天下又是太平盛世，有工夫就好好享受泛舟邺水，犯得着悲天悯人吗？”直呼女子的名字，说着这般调侃的话，神色却是无比的心痛。
　　我转过头，对着这个要与他“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男子淡淡一笑。子攸他向来是谈笑风生、运筹帷幄的闲散之人，为了我一度阴谋权术无所不用。不过说到识人心的权术，他可比我差了一大截。想当年，除了他的心思以外，世人之心迹皆在我的掌控之中，如今加上他的我岂不是天下无敌了？思此，我笑得更欢畅了。
　　子攸望向随意披了件男装的暮执，容样虽然不甚亮丽，散乱的发丝有些倔强的微卷，更说不上娇美可人，但总有种无法忽视的气质，亦非男女的丽质，恰是中性的风度。这风一样的女子，七年间驰骋风云，合并六国，退御外敌，开创盛世，如此功绩是任谁也无法想象的。但现今这一传奇的女子却与他共同泛舟邺水，令他忍不住质疑：“阿执，你后悔过了吗？整个天下都是你的，是你用计夺过来的，最终你却什么也不要。”
　　我戏谑道：“还不是某人灭了我的锐气！再说该问的是你，若不是你中途放水，我哪会那么轻松，要对付靖王就要多费好些工夫。你轻易地丢了靖王这棵摇钱树又是何道理？”
　　子攸白了我一眼：“我丢了靖王事小，你丢了当今皇上可事大，不心疼？”
　　我坦然道：“我是一步走错才落得七年劳累，如今诺言已尽，我又何需再趟混水。皇上君临四海，即使是为抚丧兄之痛对我以姐弟相待，仍有碍大体。更何况他始终意不在此，我不逃你岂非要臣取君妻了？”
　　子攸断然道：“即使要臣取君妻我也会担此骂名！”轻风抚过他憔悴的脸旁，九曲回肠。
　　我听了心中一热，不禁眼眶有些湿润，想起在这他乡别国，人心险恶，世态炎凉，不得不用尽心计，甚至带着一份怨念，妄图倾覆天下来给自己陪葬。七年来纵横捭阖，纵使平定天下，开创盛世，却也涂炭天下苍生，满手鲜血和无数冤魂，因而从来没有过一丝宽慰，惟独曾经的敌人子攸，反用他真心的一番言语把我骂醒，让我不再随波逐流迷失自己。
　　此使小船已靠近邺水河畔的市集，人声开始鼎沸，我不管人群投诸的目光，径直靠在了子攸身上，恍然感到一生的漂浮有了新的意义。
　　旁人不懂我的切身感受，却是一阵哗然。曾几时，女子是不允许公开露面，更别谈如此大胆的行为。即使现在是非比寻常的开明盛世，当今皇上又明令男女无异，皆为平等，但看来要将这一观念深入人心还需费些时日。想起英姿勃发、骁勇善战的女将军李降霜那不亚男子的爽朗，又思及她爱慕子攸主动出击，竟猛追了他三年，不由得抬头，瞥见子攸微微泛红的脸，当真是倾国倾城！我俩相顾一笑，想到能与相知相爱、同气相求之人一起逍遥江湖，岂不快哉！
　　略一思索我高声吟道：
　　随园墨竹，白水湮灭，青山难越，孰悲失路？
　　七载纵横，桑榆未晚，天高地迥，任君逍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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