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你，我种出一个公主

　　为你，我种出一个公主

　　一
　　如果那个夏天的夜晚，天气不是热的惨无人道，周飞云不会半夜三点从床上爬起来。
　　世界上的道理总是相辅相承，同理可证，如果周飞云不从床上爬起来，那么他就不会看到朱小信从楼顶上飞下来。
　　她骑着家里用的电动扫把，手上拎着水桶。靠近了楼下的一块空地，开始浇水，施肥，如果这些仍在理解范围之内的话，那么接着周飞云看到，她竖起一根手指，在胸前画指来画去，又跳过空地，念了一段咒语。
　　咒语？是的，你没听错。或许是因为咒语的缘故，空地上平白冒出鲜绿的芽。周云飞记得很清楚，那是两个礼拜之前，朱小信送给他的种子，说是能为他种出一个公主。
　　周云飞十六岁，六岁看三国，是整个城市著名的小神童，十年以后灵气退尽，开始迷恋安徒生和格林的童话，整天幻想着有公主住在某个角落里，等待着他去拯救。可是报纸和电视上说现在的公主不比从前，她们有保镖手枪名车和电子录像装备，寻常人等一率都不能靠近，所以周云飞变不成骑士，进不了童话，当然也不可能遇到公主。
　　要不是两个礼拜前，他在街头碰到朱小信，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原来公主这种东西大有来历——她们是用种子种出来的。
　　那天天气不太好，朱小信拎着行礼，坐在商店门口，眼大无神，直勾勾的望着前方。她是个样子太普通的女生，周云飞跟她两年同学，居然从她面前走过，也并不记得班里有这样一个人。
　　“周云飞。”她在后面叫他。
　　他回过头，落日正照在她脸上：“谁？”
　　“我是朱小信啊。”她跳到他面前，口气熟稔，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多年。
　　“哦哦……”周去飞左思右想，对于她的印象一片空白，只好很虚伪的笑了笑。然后接着往前走。
　　到街角处，听到身后叮咚乱响，回头，朱小信就在后面跟着他。
　　周云飞心里默默念，和我没什么关系吧。
　　走出一站地，再回头，仍然在。他冒出一点汗，忽然间拔腿就跑，转过了一幢大楼，一看身后没有人，长长的吐了口气。
　　不管你怎么想，十六岁的周云飞一直相信这世上有鬼怪精灵神仙和天使。他长跑成绩是全市第一名，从小就没有人能够追得上他，可是，当他走到家里所住的那间公寓的时候，稍一回头，却仍然看到了朱小信。
　　而且，只要眼晴度数在零点零零零一之上的人，都能看到这身高不足一米六的小女生手里，拎着书包，被卷，和偌大的一个皮箱。

　　二
　　周云飞悄悄地走上楼，推开门，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直到父母回来吃完饭，他忍不住走到阳台上，往楼下看了一眼。
　　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站在小区门前东张西望，这已经是晚上九点钟，即便是神仙妖情和精灵，也应该在床上美美的睡着了。
　　周云飞终于还是走下楼：“喂，你干什么要跟着我。”
　　“因为……因为……我爸妈要分手，到亚美尼兰大陆去办手续了。”
　　虽然多少替她难过了一小下，可周云飞还是很准确的抓住了重点：“亚美尼兰大陆？地图上有这种地方吗？”
　　“没有啊，那是一个魔法王国，一般人是看不到的。”
　　那……那也不是她一定要跟着他回家的理由对不对？周云飞有点恼火：“你没有钱吗？去住两天旅馆。”
　　“都买了冰激凌。”
　　周云飞对她无语，虽然冰激凌的确是要比旅馆好吃，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提供一张床上她睡觉。丢下一个女孩子不管，他又有点过意不去，想了半天，只好领她从公寓后面的楼梯上去，走到阁楼里，帮她放下行李：“小心一点儿，别让我爸妈看到。”
　　朱小信叫住他，从口袋里掏掏掏，终于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来，把一粒种子拿给他：“谢谢你。”
　　“什么东西？”
　　“你不是想要公主吗？这棵种子就能种出来。”
　　周去飞在“骗人吧”和“你怎么会知道”之间选择了后者，朱小信的回答却显得太过于合情合理：“你在一次班会上说过啊。”
　　周云飞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朱小信会记在心里呢？他只好接过种子：“公主不是植物吧。”
　　“在我们那里，是不分植物动物的。”
　　“你这么厉害，为什么不给自己变座房子。”周云飞很奇怪。
　　“因为……因为……”朱小信因为了许多次，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天已经很晚了，周云飞听到老妈在叫，急急忙忙的走下楼去。当然他不会听到，朱小信在他身后轻声说：“因为我想住在你旁边。”

　　三
　　周云飞跑到楼下，一不小心，种子从手里掉了下去，他往下看了看，那是一块空地，如果发芽，应该会长出很漂亮的花，至于公主，虽然他相信世界上有神仙鬼怪和精灵，却并不相信他们会像桃子一样，是从树枝上结出来的。
　　两个礼拜已经足够周云飞把这件事忘的一干二净，要不是那个夏天的夜晚，天气热的惨无人道，周云飞不会半夜三点从床上爬起来，也不会看到朱小信骑着扫把从楼顶上飞下来。
　　他爬在阳台上，看见那绿芽在咒语中滋滋增长，瞪大了眼晴，直到朱小信骑着扫把回到屋里，也没能够回过神。
　　第二天晚上，他上好闹钟，仍然在半夜里伏到阳台上，果然还是那个时间，朱小信再一次飞下楼顶。看扫把和人一起飘在天上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种感觉，有点像额头上长出了第三只眼晴。
　　周云飞很想弄清关于朱小信的构造，放学以后，一路往家里走，他在前，她在后，这个时候她为什么又不骑扫把？
　　“你是巫女吗？”周云飞忽然回过头。
　　朱小信被他吓了一跳：“什么？”
　　“巫女？”周云飞拿出一本书，指着上面骑扫把带大帽子的女人给她看。
　　“是啊，不过这个真难看。”朱小信虽然不漂亮，但对于恶意丑化他们的行为还是感到很气愤。
　　周云飞看看书本，再看看朱小信，他们之间完全没有共通之处，如果不是亲眼看到朱小信骑扫把念咒语，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样子比一般人更一般的女生，居然是个巫女。
　　楼下空地上的那棵种子已经变成了树，越长越高了，好像很快就会开出花来，周云飞对它的好奇真的大过于期盼：“真的会结出一个公主来吗？”
　　“会的。”朱小信回答他的声音很低很低。
　　那天晚上，她坐在阁楼的沙发上，一点也不想去给那棵树施肥念咒语。周云飞一定不知道，每照顾它一次，她就会失去一些灵力，没有父母在身边，她只是个不成熟的小巫女，很快就要飞不起来了。

　　四
　　朱小信呆呆地面对着墙壁，想起她第一次看到周云飞，是在来这个城市的第二天，她骑着扫把在空中飞翔，这件事很危险，容易撞到奇怪的鸟儿和飞机，果然中途她被一只乌鸦纠缠，几乎从天上掉下来，忽然从地面飞来一颗石子打走了乌鸦，她低下头，看到那个身穿制服的男孩子，有雪白的面孔和黑的发亮的眼晴。
　　制服上豆大的字，要靠的近一些才能看清楚，那是明宇高中的校徽。
　　第二天朱小信以新生身份转进了明宇高中，可是在人群里，她瘦瘦小小，丝毫也不能引起那个男生的注意。她知道他叫周云飞，十六岁，7月23号生人，长跑很厉害，成绩一直所向批糜，她还知道，他从六岁就看三国，后来变成看童话。一次作文课，老师让每个同学都上讲台上说，最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这个名叫周云飞的男生，他在讲台上站了好久没说话，所有人都开始不耐烦的时候，他突然开口：“我想要一个公主。”
　　全班人哄堂大笑，老师也笑着摇头，把他轰下了讲台。
　　可是朱小信却哭了，躲在书桌下面，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是个巫女，而她喜欢的人，却一心一意只想要公主。
　　巫女可以种出公主，她要不要成全他的向往？还是默默的守在他身边，注视他，永远都不让他知道，曾经有一个巫女，因为一只乌鸦而爱上了他？
　　朱小信终于还是给了他种子，帮他照看，树已经长到半人高了，她往楼下望，能看得清清楚，等公主种出来的那一天，是不是她就应该离开他呢？
　　朱小信拿起扫把，水桶，飞到楼下，念完咒语，像往常一样催促那小树往高里长。
　　在亚美尼兰大陆，公主树只有灵力最高的魔法师，才能种出最漂亮的公主，朱小信的灵力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种出来的公主像她一样平凡普通，那该要怎么办才好呢？公主可不是超市里的冰激凌，如果买的花色不对，还可以轻易地退回去？
　　朱小信往高处飞，忽然觉得力不从心，灵力已经开始减弱了，扫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眼看就要掉下去，朱小信吓得大叫。
　　这时候楼台上伸出了一只手，猛的拉住了她，扫把已经掉下去了，她被他拽在阳台上。
　　“没见过这么逊的巫女。”
　　朱小信望着他的脸，那么好看的一个男孩子，轻易地说着伤人的话，她眼泪掉下来。周云飞呆住了：“喂喂，你不要哭啊，我是在开玩笑的。”
　　她是笨巫女，做不成他的公主，不能被小心翼翼的呵护，即便是为了他的愿望而奔波，得到的也仅仅是嘲笑而已。
　　“周云飞，你放开我吧，我不要你救。”
　　“那可不行，那叫谋杀，要被判刑的。”
　　朱小信小个子，瘦的从制服外可以看见骨头，周云飞怎么也没有想到她细细的骨头里面都是肉，沉的简直不合情理，费尽了全身力气才把她拉上来，坐在阳台上不住的喘气。

　　五
　　这个夜很静，月亮大而圆，不知道是哪一路神仙触动朱小信从来都不敏感的神经，忽然她想起来：“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不睡觉，会在阳台上？”
　　周云飞当然不能说，他每天晚上定时定点的起来看她对种子念咒语，他也不能告诉她，其实现在他对她的兴趣已经快大过了那棵公主树：“没，没睡着，哈哈，起来看看。”
　　朱小信有些疑惑，太凑巧，就好象，他一直等在这里，就看她掉下去，于是伸出手。晚风吹到脸上，她终于鼓足了勇气，问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周云飞？”
　　“啊”
　　“你有没有记得，两年前你在前面的那条路上，曾经打飞过一只乌鸦？”
　　周云飞常常打乌鸦，怎么会记得这种细小的事情，他摇了摇头。
　　“可是，乌鸦对面有一个巫女啊，难道你也没有看见？”
　　周云飞有些尴尬的抓着头发：“没有吧，我去年才做的近视手术，所以……”
　　“你就算是瞎子也能看到我啊，我这么大一只，不比乌鸦大的多？”朱小信已经滨临抓狂的边缘，看看她喜欢的这个人吧，他爱公主，不喜欢巫女，对奇怪的事情很好奇，可是转头就又丢掉。
　　面对朱小信瞪到铜玲大的眼晴，周云飞只好拼命想，终于慢慢有了些印象：“那是一只黑乌鸦吧？”
　　朱小信默，怒视他：“乌鸦有白色的吗？”
　　“哦哦……”周云飞绞尽脑汗记起来，那只乌鸦旁边，向他微笑的小巫女，不是每个人都有碰见巫女的机会，但是周云飞一直相信，这世上有神仙精灵和妖怪，所以对面前的情形丝毫也不觉得吃惊。
　　“那……那是我……”朱小信不知道后面那句积攒了两年的话，她要不要说出来？它在她的心里如同那棵公主树，开始不过是小小的一粒种子，后来发芽长大，眼看就要开花了。
　　周云飞下意识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其实在两年前，小巫女给他留下的最深的记忆，就是她低着头的时候那一片乌黑柔亮的小短发。
　　终于摸到了。
　　朱小信抬眼看他，男孩子在她灼灼如灯的注视下忽然间灵光一闪，完全是被迫的明白了点什么。

　　六
　　下午放学回来周云飞发现公主树上结出了硕大的花蕾，从外面看就像一朵普通的玉兰花，不知道里面另藏着什么玄机呢？他把手放在花瓣上，却莫名奇妙的想起了朱小信的头发，她低头望着他的眼晴水光闪烁，巫女也会有那么可怜的表情吗？
　　如果那是真的话，每天晚上，她是抱着什么心情来为公主树浇水念咒语的？
　　周云飞忽然觉得他有许多话要跟朱小信说，他几步冲到狭窄的阁楼上，却发现她正在收拾行礼：“你要去哪里？”
　　“我妈妈从亚美尼兰大陆回来了，在东边买了新房子，叫我搬回去住。”
　　两个人拽着行李箱的带子，默然无语，许久周云飞说：“那……那我帮你……”
　　其实朱小信更想听见的，是不要走，留下来，可他低着头，一味的纠缠她的行李，她没有几件东西，不到半个小时就收拾好了。
　　默默的走在路上，往东城去，一路上有汽车，人声，小孩子的哭闹，纷纷扰扰，周云飞空前的混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到了那幢公寓前，他几次想开口：“那什么……”
　　朱小信等着他，等着他，终于听他声音低低的说：“你还会来照顾公主树吗？”
　　朱小信的心被打碎在了地上，好象又有人上去狠狠地踩了一脚，她拖着行李往院子里走，忽然回过头骂他：“大笨蛋，周云飞是大笨蛋。”
　　“喂喂……”没等他说话，朱小信就飞进了楼道里，跑的不见踪影了。
　　周云飞有些沮丧，回到家里，越想心情越糟糕，电话玲响，他拿起听筒，对面的女生哭的震天响：“周云飞，出来跟我喝酒。”
　　女生是周云飞叔叔家的孩子，比他大一岁，应该是姐姐吧，可是他们都直呼其名。
　　“又被抛弃了吗？”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顾棉棉追着他的头。明明是打人的人，打着打着，却突然间又放声大哭。
　　“你不要哭啊，人家都在看，还以为我欺负你了呢。”
　　顾棉棉揪住他的衣领：“你知道什么样的男生最混蛋吗？”
　　周云飞摇了摇头。
　　“我喜欢他那么久，什么都肯为他做，可是，可是，你知道他让我做什么？”顾棉棉说着又流下眼泪，“他说他喜欢我的同桌，让我帮他写情书，转给那个女孩子！他明明知道我喜欢他的……”
　　“啊，真是混蛋。”周云飞情不自禁的骂出口。
　　顾棉棉爬在桌上哭的一塌糊涂，他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一瞬间，耳边猛的响起一个人的声音：“大笨蛋，周云飞是大笨蛋！”
　　他也明明知道，她是喜欢他的。却仍要开口要求，她去照管那什么公主树。他比顾棉棉所说的那个混帐男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周云飞像是被一壶开水从头淋到脚，心头一下子就明朗了。
　　把顾棉棉送回家以后，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周云飞没有往回去的路上走，一直跑到东城，在朱小信楼下，低声喊她的名字：“朱小信，朱小信……”
　　她露了一下头，一见是他，又缩了回去。
　　“喂，你出来一下啊。”周云飞再迟钝也知道，朱小信在生他的气，“我不是故意的，朱小信，你听我说。”
　　她慢慢地探出头来：“这么晚不睡觉，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我问你能不能回来照顾公主树，是因为……是因为……”他终于在楼下喊出来，“因为我想看见你！”
　　朱小信呆了一会儿，终于笑出来：“你喊的太大声啦！”
　　她拿起扫把，从八楼上飞了下去，很多人被他们惊动，探出头来看：“巫女啊，你看，那是巫女。”
　　周云飞抱起她，沉的不可思议的朱小信，转了一个华丽的舞圈。

　　七
　　后来，那棵公主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保持着花蕾的状态，不肯开放，虽然周云飞并不在意了，朱小信却还是坚持去照顾它。
　　那天晚上，周云飞在睡梦中被摇醒：“起来起来，你快起来呀。”
　　“怎么了？”他迷迷糊糊地看了一下表，三点钟，离天亮上学还太早。
　　“花真的开了，公主种出来了！”
　　“真的吗？”周云飞从来没见过被种出来的公主，急急忙忙跑下楼去。
　　满院的花香令人心醉，那棵树风姿绰约的站在院中央，头上顶着那美丽的花朵，花瓣伸展开来，雪白娇嫩。
　　可是，可是，公主呢？
　　朱小信神态有些扭捏，抓着周云飞的手，靠近，再靠近，靠的极近，终于在花蕊中，看到了蜜蜂大的小公主。
　　周云飞目瞪口呆，那公主穿着盛装，缓缓行了一个礼：“你好，我是花国公主，是您在召唤我吗？”
　　“是……是啊……”周云飞回过头去，朱小信摊开手。
　　“我的灵力不够，只能种出花国的公主。”
　　不管怎么说，她是一位公主，再小也是公主，周云飞终实现了梦想，他变成了公主的王爷，可是要怎么说呢，就像一个著名的故事里所写的那样，王子他向往着公主，却被黑色的天鹅掠走了，从此爱上了黑巫女。公主她……她……她被安置在火柴盒里，终于有一天忍无可忍，发了一顿脾气之后，飞向了传说中的亚美尼兰大陆。
　　从那以后，不管你相不相信，王子和巫女，就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

《销 魂 殿》
十四郎的文，还需要说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