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低调的龙

作者:始终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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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化


      酷暑时分,阿喀琉斯岛的下午更是炎热逼人,茂密的灌木丛和枝繁叶茂的树林没能给岛上的居民带来想象中的清凉,反而像个天然的大蒸笼,把腾腾的湿热气留存在铺满了落叶的泥地和枝桠间。

      蝉撕心裂肺地鸣叫着,被闲散的微风织入其中,吹拂在一个沉默地穿梭在这连大人都不乐意涉足的密林中的小身影上。

      弥卡默默不语地忍受着令人窒息的闷热,精确地将长在树根处的一种可食用的菌菇拔出,塞进堪堪满了三分之一的背篓里。

      要不是偷听教堂里传授那节的魔法课得太入迷,他多半能赶在晚饭前回去。

      现在的话……

      能在天黑前捡完大半就不错了。

      弥卡无语地看着又一棵树的树底被不知道是调皮的小孩还是路过的草食动物踩得一片狼藉,叹了口气,蹲着发酸的腿,好不容易才翻找出一朵幸存的树菌,确定它完好无损后,才小心地反手放进背篓。

      “美丽的风神贝瑟尼斯朵啊……”

      再一次被汗水刺激得眼泪哗哗下时,晕眩感越来越重的弥卡再三犹豫着,还是忍不住念诵起了今天偷学来的内容。

      据说能让一股清风环绕在周身,持续时间跟法力成正比。

      乍听起来毫无用处,可对弥卡来说,能清凉哪怕一刻也好。

      “……请赐我挽留你发缕的力量!”

      最后一个音节被吐出,清清爽爽的凉气像柔软的丝带一样,温柔地萦绕着,将白皙的脸庞上染满红晕的小男孩细密地包缠起来。

      弥卡舒服地眯起了眼,心里却浮现出了浓浓的不解。

      明明是很简短的内容,牧师却不厌其烦地讲述了数十次,那些幸运地能坐在教堂里流鼻涕的孩子们却还是跟听天书一样,直到课程结束也没一个成功的。

      原本还以为是听着简单做着难,现在看来,还是他们太不认真了。

      在被凉风拭去汗珠的时候,弥卡也感觉到体内像是竖起了一枚小小的沙漏,身体的力量不受影响,精神上的能力被渐渐抽干。

      这就是牧师说过的‘法力’吗?

      弥卡想着,试探着开始了终止的吟唱。

      果然,随着令人心驰神往的清凉的翩然离去,那种失力感也立刻消失了。

      尽管被吹得很舒服,弥卡也懂得自制的重要性,他可不想在这关键的离开阿喀琉斯岛的前夕,好死不死地尝试一下把魔力抽空的虚脱滋味。

      过早地撒手人寰、以至于没有在儿子记忆里没有留下任何片段的弥卡父母并不是阿喀琉斯岛上土生土长的人士,而是由于某种不明原因奔逃到这里的。他们也是倒霉,还来得及没过上几天安居乐业的好日子,就双双患上重病,抛下个嗷嗷待哺的小婴儿于同天断气了。

      倒是无意中实现了他们在结婚典礼上立下的誓言。

      弥卡自然是享受不了普通孤儿该有的福利的,无亲无故的他要不是从不大哭大闹,很有几分懂事的小机灵,能不能在半饥不饱的日子中活到五官稍稍长开的岁数都很难说。

      ——自诩慈悲的牧师为了自己的声誉镀金,显然没法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柔弱的幼儿死去,但这份‘怜悯’仅限于‘听话’的孩子。

      他带着悲天悯人的笑,缓缓道:“每一颗不被罪恶侵袭的心灵都懂得感恩和勤劳。”

      于是在每天天不亮的时候,睡在硬梆梆的冰凉砖地上的弥卡就要起身,用小小的抹布把教堂的桌椅,华美的神像,五彩斑斓的雕窗给擦拭一次。

      等爱睡懒觉的牧师起床要授课了,再让他圆润地滚蛋——

      有资格坐在这里学习和祈祷的人中,可绝不包括弥卡。

      他有时候会想,手底这些脆弱的琉璃只要力气稍微大一点就会碎掉,又怎么会有能力保护底下絮絮叨叨的人呢?

      等他在漠视中挣扎着长到十岁了,天生的漂亮模样渐渐显露出来,牧师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后,弥卡身边就不容拒绝地多了个膝下无子的养父。

      生活倒也没区别,只除了他每天自己寻觅来的食物不得不被那个不折不扣的无赖给强行分走大半,同龄人一个一个在父母的逼迫下大哭着去教堂学习晦涩难明的魔法,他还是只能在土根里,像原始人一样刨食。

      养父打他的频率不算很高,但弥卡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今天之所以也选择出门,主要是为了避开在早上举办的婚礼。

      所谓婚礼,不过是男方和女方父母间的一场交易罢了——一头雪牛,两只肥羊,外加三只健硕的大母鸡,就能换来一个连初潮都没来的小姑娘做新娘。

      她还不知道自己被亲生父母卖掉的事实,或许光脚丫上还有在泥泞的山野间奔跑时沾上的灰土,发育期抽高的个子跟柳条一样纤细,眉眼里还是不知世事的稚气懵懂。

      她会被一个比她大上几十岁的男人蛮横地用绳索捆上,像捆一头新买来的桀骜不驯的小母牛一样,硬生生地拖回一个陌生的房子里去。

      被卖掉的女孩发出再多的哭喊和反抗也没有用——爱怜地抚摸着换来的牛羊的父母也许无动于衷,假装没听到;也许心忖当初应该再卖高一点,又惧于买家的人高马大不好反悔;也许会被勾起一些残存的亲情,洒下几滴不痛不痒的热泪。

      对这里的习俗毫无概念的弥卡起初只是好奇,怎么本该幸福的新娘怎么大哭大嚎着被打得鼻青脸肿,到后来从人们的道听途说中明白过来后,在震惊之余,只剩下不寒而栗。

      不安全的不单是女性。

      以前也有过长得稍微好一点的男孩,被所谓的‘监护人’卖掉,不到半个月就消失不见的事发生过。

      联想到那好吃懒做的养父偶尔会落在自己身上的估价式目光,弥卡头皮发麻,只觉得立足地方写着的‘努力就有回报’轰然倒塌,剩下了鲜血淋漓的‘危机四伏’。

      连慈眉善目的亲生父母都能翻脸变成精打细算的卖家,他一个孤儿,又有什么可供掉以轻心的仰仗?

      弥卡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在杞人忧天,从那天起就自发地锻炼出了强大的警觉性:哪怕是睡着了,也紧攥着一根末端削尖了的木枝,上面每天都会仔仔细细地刷一次一种会导致肌肉短暂麻痹的植物浆液。

      后来它被套上了铁匠丢弃的、造歪了的铁箭头,弥卡把它磨得锋利,配合他能发挥出的最快的速度……

      能一下穿透悬挂在屠夫门口的野猪的坚实皮肉。

      在那个以为他对此还一无所知的恶棍准备着物色买家的时候,他也在一声不吭地准备着。

      选择只有两个——

      一,捅死这个图谋不轨的混蛋,然后逃离阿喀琉斯岛。

      二,直接逃离阿喀琉斯岛。

      事不宜迟,最小的交易年龄可是十二岁,而弥卡一点也不觉得这个没血缘关系也没道德可言的人会‘好心’让他多留几年,是不打算再拖下去了。

      毕竟一个未成年的小孩累死累活也不过找来满足不了口欲、只能缓解饥饿感的食物,而把他直接卖个好价钱的话……

      可是再好不过的无本买卖。

      他这段日子以来仔细观察过了,每五天就会有几艘商船停在岛上唯一的那个码头上,他们会停留一个白昼的时间,让居民们用阿喀琉斯岛特产的一些香木和手工制品换取比较新奇的日用品,再在夜幕降临前离去。

      要是足够走运的话,理论上,他是能趁着人多的时候偷溜上去,再找个空掉的货箱藏起来的。

      商船们到来的下一个日子就是明天。事到如今,下定了决心的弥卡担忧的并不是计划失败会面临的严酷惩罚,而是……外面的世界,到底会不会比阿喀琉斯岛还要来得更糟?

      他兀自想得出神,左脚踩上了一堆与周遭并无不同的落叶。

      “啊!”

      那底下竟然是空的!

      坠落的势头太猛太急,猝不及防下,他连抓住一件可以受力的物什的机会都没有,就笔直地掉下去了。

      不幸中的万幸是,那些划伤身体的枯枝败叶起了些微缓冲的作用,本以为起码要摔断几根骨头的弥卡,最后只把右小腿的胫骨给折了。

      被那锐痛逼出了一身冷汗,冷热交加的弥卡过了会,倒是一点也不觉得热了。

      他坐在地上,淡定地抬头望着自己掉下来的方向,瞬间判断出此时此刻想用这条伤腿爬上这几十个人的高度的可能性……不比养父不抢走他食物的概率要少多少。

      嗯,不能指望会有人来找他。

      弥卡只可惜明天的逃走计划不得不泡了汤,娴熟地撕下亚麻布衫的衣角给伤处包扎好,又小心地爬了几步,找到合适的木板固定住。

      好在背篓也一起掉了下来,这种可以生吃的菌类能够维持他一个人大约四天的营养,阿喀琉斯岛上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凶残的野兽,只有警戒心特别强的山猫和暴躁期的公鹿会给人带来麻烦。

      “噗咚。”

      虫鸣也盖不过去的沉甸甸,叫耳膜微微地震动着。

      弥卡下意识地顿住了给临时绷带打结的动作,以为是自己的心跳。

      “有人吗?”

      可这个猜测很快被否定了——随着他缓缓地靠近一处凸起的小土坡,这声音也越来越大。

      难道是熔岩?

      弥卡若有所思地拍了拍土丘,扬起一阵尘土,让他好一顿呛咳。

      似乎又不像。

      ……算了。

      哪怕直觉是很危险的东西,可如今的处境也轮不到他去拯救世界,只尽可能地离远一点。

      也是累了一天了,再多的忧愁也没有身体的疲累来得凶猛,弥卡放弃了纠结这不同寻常的现象,径直环着那条没受伤的小腿,尽可能不碰到受伤了的那条,就着这个别扭的姿势,枕在膝盖上睡着了。

      保存体力才是他应该做的。

      由于始终有着深沉的恐惧,弥卡睡得一向很浅,噩梦倒是层出不穷。

      这次也不例外。

      ……他又做了什么梦?

      弥卡朦朦胧胧地想着,心里涌现着说不出的厌烦。

      他的另一道意识仿佛独立于大脑皮层的思维之外,清楚这只是个梦境。

      “救命,救命啊!!!!!”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啊啊啊!”

      “妈妈,我要妈妈!!”

      ……

      居然会梦到那些讨厌的岛民哇哇大叫着被暴风甩飞……

      弥卡渐渐清醒过来。

      与其用沁人心脾来形容,倒不如说清晨的风冷得能叫人涕水横流,尤其是在行进速度极快的时候,更是凌厉得像一把把锋锐的小刀,争先恐后地划在细嫩的脸上。

      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弥卡猛然坐起。

      这不是在做梦!

      “吱嘎——”

      一只乌漆墨黑的大鸟像一枚脱膛的炮弹般在他耳畔呼啸而过,擦着过去的那一刹,弥卡似乎在它那张鸟脸上也看到了如出一辙的惊恐。只是凭它那容量小得可怜的大脑,怕是穷极一生也不会明白,这突兀地出现的不明飞行物到底是什么。

      整座‘阿喀琉斯岛’正在高空中急速地飞翔!

      掠过重峦起伏的山脉,滑过碧波泛滥的阔海,还有一望无际的粗犷平原……

      随着速度的加快,层层覆于上头的泥土和顽固地扎根其中的树木被无情刮走,像是被斑斑铁锈给掩埋掉光芒的黄金一样,一层一层的表皮被剥落,底下真实的巨大鳞片被一点一点的披露出来。

      它是燃烧的流火一般艳红的,一片足有半个弥卡那么大,半透明的质地,晶莹而美丽,折射着早晨那灿烂的阳光,被分解成七色的光几乎要晃花了他的眼。

      截至目前为止,唯一安全的就只有弥卡了——他掉的位置实际上是靠近心脏的背脊处鳞缝,也是他足够小,角度又足够巧,像是被固定住了,安安稳稳地搭乘起这豪华班机来。

      只可惜弥卡半点不觉得荣幸,被风刮得满心凌乱。

      目前的处境也没办法再做任何事了,他思绪纷乱,却蓦地想到了阿喀琉斯岛的名字来源——意为‘最灼热的’,是一头在传说中十分矫勇善战,然喜怒无常的远古巨龙的名字。

      基本上每个岛民都知道,但从来没被任何人当回事……甚至包括喜欢故作神秘的牧师在内。

      但从没人说过,它还活着就是了。弥卡面无表情地抽了抽嘴角。

      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这头困了就栽倒在地上一睡几百年的泥乎乎的巨龙,大大咧咧地挥舞着壮实矫健的双翅,流线型的躯体拖着条火红色的长尾,犹如一颗着火的流星。

      好久好久,没在天空这样翱翔过了。

      怀念的蔚蓝色和难得没迟到的喜悦,让它的喉咙里轰隆隆地滚动着音符,心满意足地发出愉快的感叹:“呼噜噜噜——”(睡饱喽~)

      弥卡被震得脑子里都还在哐当哐当响,可这一切都抵不上他再次承受的震惊。

      为什么……

      为什么他听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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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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