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惊心]朝露

　　人人当我生于帝王之家何等的荣耀，却不知最是无情帝王家。就如同许多人羡慕皇阿玛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的女子没有他得不到的，可真心待他的又有几人，连额娘都只把他当作高高在上的皇帝，他的妻妾亦是如此，何况别人呢？坐在那高高在上的龙椅之上是何等的寂寞与孤独，那是人间最高贵也是最可怜的去处，他们却都趋之若鹜，而我也被卷入这场纷争，额娘，孩儿终是不能躲过这场劫难。
　　十岁之前我是多么无忧无虑，我想那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日子，我每日与其他阿哥一起去上学，师傅一直向皇阿玛夸奖我聪敏好学，皇阿玛总是慈爱的对额娘说：“老九是出息了，不仅模样长得好，功课也上进，将来必是国家的栋梁之才。”额娘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担忧，原先我不懂，现在我终于明白。
　　那一日晨起，我觉得身体有些不适，全身有些发热，想着皇阿玛的期望我的功课是不可落下的，这点小小的伤寒又有何妨，于是多穿了件夹袍，喝了碗热姜茶就如往常一样去书房上课。
　　好不容易挨到下学，几位阿哥嚷嚷着最近西藏进贡了几只獒犬，都想去看看到底长什么样子。这高原来的大狗自是凶悍，吓得十四弟胤祯躲到大家的后头不敢露头，十四弟那时只有五岁，尚年幼。
　　这时皇太子也来凑这个热闹，他跟四哥胤禛只远远站在人后并不靠前，表情似笑非笑。突然，不知怎的，一只獒犬挣脱了奴才的束缚，向我这边扑了过来，胤祯一下子就吓哭了，大家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呆立在当场，我被獒犬扑倒在地，我想完了，我再也见不到额娘和皇阿玛了。我紧紧的闭上眼睛，死死用胳膊抵住獒犬的头，我只能听见獒犬在狂吠，然后我就什么也不记得了，只觉得好像掉进了火堆一样，人死了之后是这般难受吗？我又似听到了有人的笑声。
　　过了很久很久，额娘断断续续的哭声飘进了我的耳朵：“儿啊，儿啊，额娘宁愿你蠢笨一些，不这么聪敏就不至于……”啜泣声不断，“是额娘害了你啊，额娘怕你过得像八阿哥那样无依无靠，哪知道得盛宠也是种罪孽啊……”我本来就浑身发热，头昏昏的也不知道额娘说的什么意思，“儿啊，如果你真挨不住了，去了，下辈子一定不要再托生在这帝王之家，这紫禁城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额娘终要被埋葬在此处，额娘不希望你也一起葬在这啊……”
　　也过了不知道多久，我迷迷糊糊睁开眼就看到一个黄头发蓝眼睛的人穿着官袍正看着我，我这是到了哪了，这阎王爷竟长这个样子吗？
　　“娘娘，九阿哥醒了。”这个奇怪的人说的话也很奇怪。
　　“谢天谢地，菩萨保佑。”额娘的眼睛都肿了。
　　后来我知道，那天大家都吓傻了，是八哥拼死救了我，我因为耳朵得了痈症一直高热不退，昏迷了很久，多亏了一位意大利的传教士用西洋医术救了我的命。从那以后我开始喜欢接触一些西洋的玩意儿。
　　自从八哥救了我之后，我总是跟他还有十四弟玩在一起，当然还有生母比我额娘位份还高的十阿哥。慢慢的我们都长大了，我也明白有些事情避是避不开的，即使有各种原因，汇聚在一起却只有一个要紧的原因——因为我们都是皇阿玛的儿子，所以我早已身处其中不能自拔，我并不喜欢那世界上最高贵也是最可怜的去处，但是只要我不跟他们站在一起我便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上，我便是他们的敌人，那我也只有努力自保，我终于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额娘不是孩儿贪心，只是孩儿也没有办法，不是你死便是我亡，孩儿不能坐以待毙，孩儿知道此生已是负她，怪只怪她痴心一片，怪只怪我生于帝王之家，这一生只得这样罢了。

　　康熙四十二年隆冬。
　　胤禟去看过了自己刚刚盘下的一栋酒楼正坐着车回府，人人走在街上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生怕被寒气侵扰，他在车中披着貂氅却也不觉得十分寒冷，突然马车剧烈的晃动了一下。
　　只听得车夫怒道：“你找死啊，惊了车中的爷你担当的起吗？”
　　胤禟挑开车帘向外望去，见一个衣衫破旧的小姑娘惊恐地望着车夫，车夫抬手就是一鞭子。小姑娘身上吃痛两只大眼睛噙着泪水却并没有哭出来，“算了，只是一个小丫头，冲撞就冲撞了吧。你个狗奴才，自己不留神一出事就急着找人顶罪。”说完他放下车帘。
　　“哼，算你今天运气好。”
　　“还废什么话，还不快走？”
　　“是，爷。” 车夫不敢再多言，挥动皮鞭，赶着马车前行。
　　小姑娘抚摸着被打疼的胳膊，发了一下呆，她从没听过这样的声音，明明是教训人，却没有一丝的火气，是她从没有听过的好听与冷静。她想他定是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如若能赏自己一些银子，自己就有钱给额娘、弟弟看病，额娘跟弟弟就有救了。她冲上前去横在马路当中，车夫赶紧拉住缰绳，小姑娘跪倒在地，大声喊道：“求公子给我一些银子。”
　　“真是不知死活，你知道你拦的是谁的车吗？”车夫又举起了鞭子。
　　胤禟挑开车帘阻止了车夫，他见小姑娘不仅衣衫破旧更是单薄，连脚上的鞋都是一块块的补丁。“长这么大，倒是第一次有人敢这么直接问我讨银子，你倒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地给你银子？”
　　“我要给额娘和弟弟看病。”
　　“我又不是开济善堂的，你家人有病关我何事？”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感情色彩。
　　小姑娘觉得有一线曙光忙磕头道：“如果公子能给我银子，我愿意为奴为婢终身伺候公子。”
　　胤禟冷笑，“我家里也许别的还有短少，可就奴才奴婢多。”
　　小姑娘生怕胤禟是嫌弃自己年幼，忙求道：“我很能干，能做很多事。即使我不能做的，我也可以学。”
　　胤禟大笑道：“帮我做事的人很多。”说完就放下帘子吩咐车夫走。
　　小姑娘当时满心绝望，觉得离开的马车带走的是额娘和弟弟的性命，突然发了狠，跑上前拽着车椽不让他们走。车夫大怒拿马鞭不停抽打她，小姑娘却死也不肯松手，她被马车拖出好一截子距离后，胤禟突然喝道：“住手！停车！”。他挑开车帘看向小姑娘，她身子拖在雪里，双手还死死抱着车椽。
　　胤禟心中一动，“多大了？”
　　“十岁。”
　　他笑说：“好丫头！值得我的银子！”说完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银票，小姑娘只看到隔着车帘一双好看的手将银票递给自己，她赶忙给他磕头，他微沉吟了下又吩咐车夫“把你身上的银子给她。”车夫赶忙掏银子给了小姑娘。小姑娘接过车夫的银子，把银票递还给胤禟。
　　他说：“银票是给你的，银子也是给你的。你赶着回去请大夫，可天已黑透，银票面额大，你只怕一时找不到地方兑换。”
　　小姑娘忙向他磕了个头，收起银票和银子，他赞道：“行事干脆利落。”说完就坐回车中，让车夫走。小姑娘转身就跑，他忽然意识到什么，忙在身后叫道：“回来！”
　　小姑娘又赶忙跑回来，胤禟从车中扔了貂氅到雪地上，“裹上这个。”小姑娘这才惊觉身上的衣服早被鞭子抽破，忙跪下磕头，但马车已经扬长而去，只留下他好听的声音在小姑娘耳旁响起。
　　“公子，你是玉檀的恩人，是玉檀全家的恩人，玉檀纵粉身碎骨难报公子的大恩。”玉檀拿着他给的还带着余温的貂氅眼中含泪望着马车消失的方面默默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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