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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祭日
天空本来是淡蓝色的,可现在它被夕阳染成红色,那种,毫无生气的,死一般的浅红色。云团本来是纯白色的,可现在它就像穿上一件红色的轻薄纱衣,真是……刺目之极,就像这地上缓缓流淌的血水,渐渐地渗入土壤之中,像染料一样将大地浸染成红色。
震天的杀声,盔甲碰撞的叮当声,兵刃相向的脆响,血溅的声音,还有将士们含在嘴里来不及吐完的闷哼声,倒地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像杂乱的乐章,在大地上奏响。
“娘!——”一个带着哭腔的童音传入潇以笙的耳里。老实说这声音在这混乱的声音里根本不足为道,但潇以笙偏偏就听得最清楚,那撕心裂肺的喊叫使他的心疼得一缩,呼吸都有些不畅,因为——这是他的声音。
他的眼里并没有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没有他们浴血厮杀的场面存在,只有一个似与天地融在一起的红衣女子。她双手执剑,衣袂飞扬,黑发恣意地飘舞着,就像一团熊熊的火焰燃烧在一片黑压压的士兵中间,似乎不这样就对不起这惨烈的战场。
剑的寒光刺得潇以笙的眼生疼,大滴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将他的双眼润湿、模糊,但目光始终像胶一样黏在女子的身上不舍得离开,好像他一不留神那抹突兀的红就会消失一样。
这是他的娘,这是他的娘啊!
他的娘,手执利刃在敌军里以一敌百地战斗着,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娘离他越来越远。他将手尽力地往前伸,好像这样他就可以触碰到那个为了他而战斗的娘,就可以把她从危险中拽回来,可惜,他抓到的始终是空气。
“娘!!!!!”这一喊似乎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极为绵长高亢,他似乎听见他的心被生生撕裂的声音。他目光中的那抹红色终是因寡不敌众,被一把长枪穿过心脏。红衣女子的身形顿了顿,站住。
或许是那声呼唤太过大声,红衣女子回眸,深深地望着潇以笙,白嫩的肌肤上被染上点点血污,却又偏有一种凄凉的美。趁着她还一息尚存,红衣女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尽管相隔甚远,可潇以笙却看到了女子的口型,这大概是他这辈子视力最好的时候。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独留红衣女子的身影,只不过撑不了多久,红衣女子的身体就碎裂成一块块淡蓝色的碎片,消逝在黑暗之中,只剩下女子的话在脑海里不断地回响。
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
他最终还是没能够救出母亲……
然后,潇以笙睁开了眼睛,一如既往地放出冷冽而精明的目光。眼角干干净净,一滴泪也没有。明明,在梦里哭得死去活来。潇以笙从不会因为这个梦流泪,因为——娘说了,要“好好活下去”,流泪,不仅对不住自己,也对不住娘。
潇以笙利落地起身,穿衣,洗漱,推开房门,走出来。
管家蔡福早已立在门外,看到潇以笙,深深地打个揖,报道:“禀小主子,所有东西已备好。”潇以笙淡淡地摩挲着右手拇指上温润寒冷的白玉扳指,声音清冷而漠然:“知道了,蔡叔,备车吧。”蔡福只道个是便转身离去。
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就算所有人都对潇以笙喊一声“城主大人”,蔡福也还是唤他“小主子”;就算蔡福的年龄已经足够大到全府的人都喊他一声“蔡伯”,潇以笙也还是叫他“蔡叔”。
潇以笙默默地看了一眼蔡福清瘦且有些佝偻的衰老的身子,深知今天就是今天,再也不复当年。略略地加重呼吸,潇以笙抬起脚,向前方走去。无人的庭院里只剩几只雀儿啁啁的叫。
一路走到门口,路上遇见的家丁侍婢无一不恭敬的向他道声“城主大人好”,潇以笙无一例外的冷漠地回了声“嗯”,似乎他的话一字千金,不可乱吐。
门外果然已停着一辆马车,车外漆上了庄重的朱红色,金色的流苏在空气中静静地停着,车顶的四角都分别吊着一个雕刻精致的桃木的木牌,这是城主所乘的车的标准配置。一个看起来有些瘦弱的家丁见了潇以笙,立刻默默地低下头为潇以笙拉开车帘子,伺候着潇以笙上车。
进入车内,没吃早饭,肚子空空的潇以笙一眼就看到蔡福在矮几上看到准备的糕点,勾了勾唇,现在这世上果然只有蔡叔真心疼他了。坐定后潇以笙两指捏起他挚爱的桂花糕,小小地品尝一口,脸上的神情立刻放松少许,头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喝一声“走!”。
马被不急不缓地赶着,车迤逦前行,不多时便行到一座巍峨的青山脚下。潇以笙下了车,望向这座山。山上满是茂密的大树,将山原本的黑色遮盖得严严实实,似是披上一件翠绿的外衣,山顶笼罩在淡淡的云雾之中若隐若现。他面前摆着一条不算宽阔的山间小道,曲折而上,直通山顶。
潇以笙只瞥了一眼此山便抬脚顺着山道走上山去,后面自有蔡福领着挑着东西的家丁跟着,于路无话,一行人只顾攀登这座看起来很高的山。
约莫两个时辰,为首的潇以笙一脚踏上了山顶的土壤。冷风呼啸而来,像恶鬼凄厉地哀号,钻进各人的衣袖里,使得家丁们都打了个寒颤。潇以笙凝视着眼前孤独而冰冷的墓碑,手不由自主的抚摸上那几个朱红的大字:父潇冼影母秦玓歆之墓
呆看了半响,潇以笙终于深吸一口气,从家丁们放下的担子中拿出祭品,缓慢而虔诚地摆放在墓碑前。他让几个家丁挡住风,点燃了蜡烛,将一张张的纸钱放在火焰里化成灰烬,随风飘散。最后在墓前磕了三个响头,拜了三拜,然后傲然站在凄厉的山风中,对着前方不知深思着什么。
蔡福示意家丁们将祭品收回去,自己向前一步,在潇以笙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小主子,那些人已经到府上了,还是尽快去见面的好。”
潇以笙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回道:“……好。”
停在山脚的马车压着路上的碎石,发出延绵不绝的喀拉声响,马蹄声也伴随着这声音得得的消散在空气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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