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王座

　　傍晚的苏明威港，静静地坐落在提莫格陵的北方。
　　橙红的晚霞染上了几缕昏沉的暮色，余光照亮了半边天，映红了半片海，落日余晖下，就像是暮光画家琉卡西笔下那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作，浓墨重彩，却偏偏纤尘不染，独属于繁华过后岁月积淀的平静。
　　这时，远方海面上那一个个的小黑点也慢慢变得清晰起来。归航的船只逐次停靠在港湾里，鳞次栉比的，就像一头重又恢复沉睡的炼金巨兽。
　　苏明威的夜，正在临近。

　　明恩处理完手头上最后一份材料时，这个五人间的炼金工作室内，除了冰冷的仪器外，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小心地将密石附魔笔收入工具箱中摆放好，又将有些凌乱的桌面拾掇整洁，明恩这才拿起手边八枚完成了“闪闪发亮”附魔的星银石，走到门口边时从立式衣帽架上取下自己的深褐色兜袍穿戴好，熄灯出门。

　　老莫德坐在珠宝商行靠里侧的柜台上，支愣着脑袋半眯着眼，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想来这接近晚餐的时分，也不会再有生意上门了。
　　明恩从地下工作室上来，他也只是例行公事地接过星银石，放在右手边的魔力检测台上，听着一道道代表魔纹完整、测试合格的叮叮声响起，也就没多少心思去查看魔力度了。
　　在古老的苏明威，有太多的炼金学徒，完成这种简单的、甚至算不上真正意义上的附魔，真心不值得再多花费心思去关注。
　　倒是明恩在看到检测仪器上在不时闪过的84%、82%、89%……后突然蹦出的一个91.5%时，眼睛不由一亮。随即在接过老莫德递过来的八个铜洛克后，拉下兜帽低着头沉默地离开了巨龙珠宝行。

　　作为一座已经被时光渐渐遗忘在历史中的港口小城，苏明威的物价并不高。八个铜洛克，除去支付黑面包所必需的两个铜洛克外，明恩每天都能有六个铜洛克的结余。
　　但是对于一个炼金学徒来说，这六个铜洛克，甚至买不起三分之一份最便宜的魔法材料。而没有足够的炼金材料进行炼金实验，炼金学徒一辈子都不要妄想成为一位尊贵的正式炼金师。

　　苏明威人信奉银月厄蜜丝，因此晚餐总是显得神圣而郑重。这个时候的老街上，除了寥寥的几家饭馆旅店，大多都挂上了“已休息”的牌子。
　　昏沉的魔法灯下，明恩整个人笼罩在宽大的深色兜袍的阴影中。一路上想着刚才在巨龙珠宝行里瞥见的91.5%，心里还是不由有点小兴奋。
　　“闪闪发亮”的附魔成功率接近99%，意味着几乎所有的炼金学徒都能在没有外界干扰的环境下独立完成这个附魔。但魔力度却另当别论。

　　炼金附魔的魔力度取决于很多因素，刨去魔法材料的质量好坏、外界因素的干预等等种种影响，其中最重要的还是炼金师本身。
　　只有魔法师才能成为炼金师，但并不是每一个魔法师都能成为炼金师。炼金，是一个细致入微的行业。魔法师的元素亲和力和精神力数值是考验他能否成为一个炼金师的重要门槛。元素亲和力决定了炼金师的续航能力，当魔力枯竭不足以完成一个炼金作品时，在身边没有药剂的情况下依旧能够通过不断吸引身边的魔法元素，转化为自己的魔力源泉。而精神力则决定着炼金师对自身魔力的控制能力，一个能施展大范围禁咒“熔岩地狱”的火系魔导师不一定是一个合格的炼金学徒，但每一个能操纵骷髅海的亡灵法师，哪怕他现在还只是一个控制着三五只低阶骷髅战士的亡灵法师学徒，但却拥有成为顶级炼金师的天赋。

　　大多数炼金学徒完成的“闪闪发亮”附魔，魔力度基本保持在70%-85%之间，不排除某些魔法天赋特别好的炼金学徒，能够达到85%以上，但这毕竟只是少数。除非从魔法学徒突破到初级魔法师，对自身魔力的掌控力增加，否则即使是低级附魔，魔力度想要达到90%也绝非易事。
　　而五岁那年在魔法公会苏明威分会经过魔力测试，精神力高达初始数值满值的10点，元素亲和力却只有2点的明恩在魔法天赋上存在着先天的失衡和缺陷，这已经严重影响到他今后的魔法人生。就像著名元素微量学研究学者、大魔导师潘西·克里琴斯在《元素与魔法》中所说的，元素亲和力和精神力就像是魔力天平左右两端的两个砝码，它们之间的差额远不止于1+1=2这么简单。所以，两者数值的高低是其次的，首先必须要让魔力的天平保持平衡。但显然，明恩的魔力天平处于极度恶劣的状态。也因此，这个不经意出现在他身上的91.5%，就多了那么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自从七岁那年在老梅林的指导下艰难地跨过了普通人到炼金学徒这道坎，六年后，他依旧在不停原地踏步。就好像苏明威人提起老梅林时，总会带着恍然的叹息：“哦，那个老炼金学徒啊……”，他们谈起明恩时，更多时候也会说：“你是说那个老炼金学徒的孩子啊，他也是一个炼金学徒呢”，然后年复一年。
　　老梅林去世后，明恩一直在巨龙珠宝行做炼金学徒，一千多个日夜里每日重复绘制着同一个附魔，这使他后期的魔力度能够稳定地保持在80%以上，甚至也出现过几次85%，但达到90%以上，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明恩回想起白天时如同过去的一千多个日子里的每一次附魔，拿到第三枚星银石的时候，明恩发现了一个问题。
　　那是一枚已经经过佩戴的有明显磨损痕迹的星银石，混在一批刚经过工匠雕琢打磨完毕需要新附魔的宝石中，应该是哪个粗心大意的炼金助手在处理委托时放错了地方。
　　星银石的主人是一位粗鲁的女士，这枚星银石明显没有得到悉心和及时的保养，才会在宝石上的闪闪发亮附魔已经磨损近半时才拿到珠宝行来修复。
　　这种委托按照巨龙珠宝行的惯性流程，一般是应该拿到走廊尽头最大的那间工作室，交由安德烈大师完成才对。毕竟，完成一个闪闪发亮附魔不难，但要在原有的基础上完成二次附魔，其中关系到的非常复杂的魔力规则和炼金公式组合，并不是学徒们能够掌握的。
　　所以，明恩也只是准备观察了一下那枚星银石上磨损的魔法图形。

　　“闪闪发亮”的构造并不复杂，只包括一个元素开关，两个魔力阀门和七个魔力节点，然后再用魔纹连接起整个回形魔力循环，打开元素开关，魔法图形就能够通过自行吸收空气中游离的元素分子运行起来。
　　而眼前这枚星银石的魔法图形上，一个魔力阀门已经损坏，第二、第三、第五魔力节点也不见了踪影，整个循环遭到了破坏，让整颗宝石呈现一种黯淡无光的色泽。

　　明恩将宝石放到了一边，继续处理起手头上的其它星银石。只是每当刻画到第二第三第五个魔力节点，以及先前那块星银石上磨损的魔力阀门的位置时，明恩总会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
　　又完成了两枚星银石的附魔，明恩的目光重新落在孤零零躺在旁边桌面上的那块旧损的星银石，心想：“情况总不能再坏了，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用自己为数不多的魔力测试了一下图形的完整度，但显然，第二个魔力节点的消失让整个魔力循环处于绝大部分结构罢工中。
　　明恩拿着忽米尺测量了角度，试图重新定位出第二第三和第五魔力节点的位置，但不得不说，这种想法过于天真了。那个对这枚星银石进行第一次附魔的学徒炼金手法显然有些糟糕，几个魔力节点的角度都有严重的偏离，明恩不得不怀疑，这个附魔的魔力度可能堪堪才达到合格的标准线。
　　情况有些糟糕，明恩束手无策，却不想放弃。
　　同一批进入巨龙珠宝行的的学徒，有的因为天赋杰出被安排成为了安德烈大师的助手，有些因为天赋不够放弃了炼金学习，其余的也都转到其他工作室做起了另外的附魔工作。只有明恩，一千多个日夜，近万次的练习，每天重复着同一个附魔。这个世界上，恐怕再也没有人比他更熟悉“闪闪发亮”这个低级附魔了。

　　明恩换个角度思考起眼前的难题来，既然重现不行，那为什么不按自己的思路来呢？
　　虽然说“闪闪发亮”这种低级附魔的魔法图形是无数炼金师在岁月长河中总结和完善而成的，甚至说是最优形态也不为过，但这个附魔存在的原意不就是为了让被附魔的物品焕发光芒么，能达到目的不就行了。
　　想到这儿，明恩眼前一亮。
　　他最擅长“闪闪发亮”附魔，却并不代表他不会其它的附魔图形。
　　想起自己以前给老梅林做助手时老梅林画下的一张张魔力结构分解图，明恩拿出一张粗羊皮纸，用羽毛笔沾了魔法墨水后在纸上飞快地记录下自己的构想。

　　与“闪闪发亮”有类似效果的附魔还有一级的“焕然一新”、二级的“时光之触”等，只是那些需要正式炼金师水平才能完成的附魔并不是学徒等级的明恩能够完成了，但这并不妨碍明恩借用其中的一两个构件。
　　就这样，在试验了十来种构想后，最终明恩在借用了“焕然一新”中一个有弱型明亮增效的构件和“时光之触”独有的三角式纹路手法后，完成了自己对于这个损毁附魔的改良设计。
　　新魔法图形的形状接近于上宽下窄的倾斜沙漏，除了新增的构件外，明恩并没有再添加魔力节点。只有一个元素开关、一个魔力阀门，一个构件和四个魔力节点的图形看上去甚至比原先的回形循环更加简单。
　　而在输入魔力后，粗羊皮纸散发出的淡淡光芒也证明这个构想是可行的。

　　老梅林曾经说过，真正的炼金术不是那些所谓的现代炼金流派依靠一些固定的炼金公式就能够达到的，它是一种天赋，能够在魔法元素游离散乱的分布中找到平衡，能够无需任何魔法工具仅凭感觉就构建出最优魔力形态。
　　明恩花了六年时间终于找到了一丝这种感觉，可惜老梅林看不到了。
　　抬起附魔笔，手下的星银石没有因为魔法图形的变化而碎裂，也没有什么惊人的变化。只是当魔力流过整个图形后，这枚星银石比先前完成附魔的宝石在光泽上还要柔和上几分。但明恩却从这几分光亮里感受到了一种自然的感觉，原本依靠“闪闪发亮“附魔在发光的星银石，此时却像在自己发光。
　　不同于安迪安德烈的二次附魔，明恩这个附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附魔修复，它并没有摒弃原有的模型重塑一个新的循环，而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据此进行了修改，这已经远远不是炼金学徒能够接触的领域。

　　趁着感觉正好，明恩在完成了星银石的附魔工作后，当即又从腰间的兽皮口袋中拿出那条镶嵌了【森之密语】宝石的项链。
　　传说调皮的风神希瑞尔不小心打碎了记载着精灵女王情思的生命石，害怕被抓包的风神索性毁尸灭迹将生命石的碎片吹向了奥诺德世界的各个角落。这些生命石碎片便是后世的‘森之密语’宝石。在游吟诗人们的歌颂赞美中，【森之密语】被寄托了一份哀伤而又美好的爱情，寓意“不能明诉的爱恋”，曾在第二王朝后期至第三王朝时期，受到了当时的贵族小姐和富绅太太们的热烈追捧和收藏。
　　当然，也有传说，奥诺德世界迄今为止发现的最大的一枚生命石碎片，那颗承载了不详、如今正掩埋在西泊里尔一望无垠的黄沙之下、被命名为【诸神黄昏】的宝石，直接导致了第一王朝的覆灭，诸神与巨龙自此退出了奥诺德世界的舞台，神灵纪结束。至于史实究竟如何，早已在岁月变迁中变得语焉不详。

　　苏明威地处北斯诺克黄金航线的关键地段，在魔法传送阵出现以前，曾是第二王朝北部的交通枢纽和商贸中心，有“北国窗口”之称。即使如今已经衰落，但有【森之密语】这种古老珍贵的宝石流传下来并不稀奇。
　　明恩手中这条项链上的【森之密语】宝石，不过1克拉大小，但拥有“木元素亲和力+1”和“治愈速度+1”这种魔法属性的元素宝石，依旧不是住在贫民区的明恩所能持有的。
　　事实上，这是一位典型的苏明威式落魄贵族想要通过变卖祖上财产来维持生计。但即使是元素宝石，也无法阻挡漫长岁月的侵蚀，而无力支付给珠宝行一笔价值不菲的维修费的落魄贵族则想到了地下中介。然后，这份委托便落在了信誉状况良好的明恩身上，原本价值七个银瑞尔的高价维护费变成了十五个铜洛克的酬金，当然，二级附魔“时光之触”也变成了0级的“闪闪发亮”。

　　完成了【森之密语】的修复工作后，工作室已经只剩下明恩一个人了。
　　在柜台的时候，即使心里有那么一秒冲动过，明恩最终还是没有将【森之密语】拿出来测试具体数值。
　　厄蜜丝的垂怜下，银白的月光洒落在明恩的头顶。他伸手摩挲着口袋中莹绿的宝石，拉低帽檐，快步向黑珍珠酒吧走去。

《炼金王座》




《苍穹变》




《仙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