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表屋

　　【子时】
　　午夜十二点。凌晨零点。到底算哪一天呢？
　　莫离这样想着。
　　自从她掉进这个诡异的洞里，便在不停的下落。身下的黑色浓郁的吞噬了一切踏入它领地范围的物体。
　　头顶上的光亮从篮球大小缩到米粒，然后嘭的一下消失不见，就像魔术师惯用的手法那样。戏剧化。
　　果然，看见黑猫就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莫离闭上眼睛，认命的想着。
　　也许是看了太多恐怖小说的缘故，莫离并不害怕这样的场景，也不害怕自己可能将要面对的事。
　　死亡。
　　反正也无牵无挂孑然一身，再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只是
　　不甘心就这样无声的死去啊。
　　就好像广播剧中的哑剧。无声无息。
　　……
　　如果不是雨下的那么大街上泥泞湿滑，如果不是那只突然冲出来的黑猫吓了自己一跳，自己大概也不会误踩进前方因路面施工而挖开的大洞里吧。
　　十年之后，再次来到学校旁，没想到当初这条热闹的街道，如今也免不了拆迁改造的命运。
　　街道两旁的店面都拆的差不多了，只留下一地荒凉。时间模糊了太多的印迹，连依稀都分辨不出这是十年之前的那条街道。
　　不过，无论是十年之前还是之后，都是一如既往的倒霉啊。
　　十年前，在这条街上，把他的车窗当作镜子照，不料被他逮个正着，狠狠地嘲笑了一顿。
　　当时自己是什么反映？好像是狠狠地讽刺了回去，然后扬长而去吧。
　　然后，就开始了一段孽缘。（笑）
　　十年前，还是在这条街上，他的母亲狠狠地嘲讽？劝告了我一时半刻。
　　当时自己是什么反映？大概是……虚心听讲，认真落实吧……
　　十年后，在这条街上，掉进了一个毫不起眼的洞里，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的生命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吧。（笑）
　　在踩空的那一刹那，刚好听见远处钟楼里的第一下钟声响起。只是当时太过慌张，也没有仔细去数听到了几下钟声。不过，应该是十二下吧。
　　十二时。
　　毕竟，手腕上的表，再也没有从那个数字上离开过分毫啊。
　　就好像时针分针秒针都死了一样。
　　恩，就好像都死了一样。

　　【未时】
　　“小姑娘，你的手表修好了。”
　　莫离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笑眯眯的男人。
　　“之前你说的你的手表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其实只是没电了啊。我帮你换了一块新电池，看，现在，它又活过来了吧。”
　　放大的表盘突然出现在眼前，莫离瞳孔无意识地一缩，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
　　表盘上的图案是一只睁大眼睛的黑猫，翠绿色的瞳孔直直地望着你，似是在嘲弄的笑。无端的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十二时一秒，二秒，三秒……
　　时节是盛夏，时间是下午一时三刻。此时街面上阳光刺目、热气蒸腾，与屋内昏暗、阴冷的气息形成鲜明的对比。
　　恍若隔世。
　　莫离甩了甩手腕上的表，皱眉，真是累赘。明天应该是要去见他母亲的日子吧？明明是挂念了那么久的事情，怎么却好像突然记不得了。明天穿什么好呢？尤其是还带着这样一块风格诡异的表……
　　可是，我不记得我有带手表的习惯啊。

　　【戌时】
　　窗外夜幕已经降临，在外打工一天的莫离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里。
　　把自己扔在卧室里的大床上，莫离望着天花板发呆。
　　明天就要去见他母亲了啊……这算是见公婆吗？恐怕很快就不是了吧……如此卑贱低微的我又怎么能配得上高贵典雅的他呢……
　　想到这里，莫离捂住嘴，吃吃的笑了起来。
　　自嘲归自嘲，不管怎么样，明天的见面还是要认真对待啊。
　　从床上爬起来，打开衣柜挑挑捡捡。穿什么好呢？
　　…………穿什么才能体现你的平凡呢…………
　　嗯？心声吗？是啊，穿什么才能体现我的平凡呢？莫离偏着头笑，穿什么才能体现我的平凡呢？
　　可是，就算明知自己只是一只丑陋的麻雀，还是怀揣着一抹侥幸，想奋力一搏，妄图自己或许根本配不上的幸福啊。
　　不想当凤凰的麻雀不是好麻雀。
　　叹了口气，莫离又重新钻进衣服堆里翻找起来。
　　唔，这件太素净了，这件太花哨了，这件太老气了，这件太幼稚了……

　　【子时】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的下着，月光透过窗帘洒了些到屋里来，朦胧的，可以看见床上蜷成一团的莫离，她紧皱着眉头，睡得极不安稳，就好像是谁闯入了她的梦境一样。
　　午夜子时不是最为通灵吗，也许真的是谁闯入了她的梦境也不说定啊。
　　唔，不过，她好像忘记把手表摘下来了啊，戴着手表睡不觉得累吗？况且，手腕上两点莹绿色的光芒衬的子时黑暗的房间更加诡异了啊。
　　“喵~”窗外一道黑影闪过，大概是哪里的野猫吧。
　　可是这里，好像是十八层吧。
　　…………这里，是我的梦境吗？可是，为什么我却好像在看别人的生活，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人的生活…………
　　那一天，我穿着那条我们共同设计的裙子去。然后，认真的，仔细的，聆听了这样一段教导：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可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我不会允许有麻雀飞到我家当凤凰。”
　　“你是个好孩子，但是并不适合子涵，门不当户不对的婚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可以现在送你出国深造，并支付你全部的学费，当然，我是说立刻、马上。”
　　“学校已经帮你安排好了，这是明天去米兰的机票。好孩子，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的不是吗？”
　　（笑）就那么坚信我一定会同意，一定会离开吗。飞机票都订好了。
　　不过，我确实也同意了啊。
　　…………梦里的那个‘我’笑了，笑着答应了桌对面妇人的要求，笑得那么灿烂，一点也看不出要和心爱之人分手的悲伤。然后他来了，仍旧是一个一模一样的他…………
　　你最终还是赶来了啊，也不枉我特意嘱咐别人通知你。
　　站在斑马线的中央，一边是我，一边是你，背景是一辆从你我之间呼啸而过的卡车。
　　要谢谢那辆卡车给我整理情绪的时间，才能对你说出那样绝决的话。要谢谢那位酒醉的司机在路上胡乱的开，才阻止了你伸向我的手臂。要不然，我真怕我会放弃。
　　这一幕，十年之后，我仍记得。
　　十年之后，我功成名就，是世界知名服装设计师，却仍忘不了你，孤身一人。而你继承了家族企业，娶了一位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过门，家庭幸福美满。
　　……
　　我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你的生命里。
　　…………
　　雨未停，心未醒。

　　【未时】
　　这里，窗明几净，确实是个喝下午茶的好地方。
　　桌对面的夫人，优雅的端起咖啡，小啜了一口，开口道：
　　“恋爱是两个人的事，可是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也许有些事就是命中注定。
　　冥冥中她说了和梦境中一样的话。冥冥中我也穿了梦里出现的那条裙子。
　　可是，我突然不想按照准备好的剧本演下去了。
　　这可怎么办呢？
　　……
　　四，三，二，一，绿灯亮起，莫离像是在发呆，迟疑了一秒才低着头缓缓地向对面走去。
　　而他正大步迎面走来。
　　五步，四步，三步，两人渐渐靠近。
　　看着这似曾相识的场景，一些画面骤然从莫离眼前闪过。
　　渐渐地，渐渐地，脚步慢了起来，然后莫离停下脚步，抬起头看着他，脸色苍白惊慌失措，就好像是犯了错的小孩子被家长逮到了。欲言又止。
　　他也停下脚步看着她，上上下下细细的打量了一番，担忧的神情终于放下，说：“我母亲她没有……”
　　突然，她扑了过去“小心！”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打断了，然后就永远也没有机会说完了。
　　一辆疾驰的卡车呼啸而过。“嘭”是物体与物体相撞的声音，是死亡的乐章。
　　英雄救美？美救英雄。
　　“阿离！！”
　　身体越来越轻，最后她好像飘了起来，俯看着下面已经乱成一片的街道，看着他抱着她痛哭。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的重情重义莫离一直都很了解。
　　也正是因为他的重情重义，才让我有机会……
　　莫离低下头，攥紧了拳头，漠然的盯着脚下的虚空。
　　远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救护车特有的旋律。恩，该走了，到了实现诺言的时候了。
　　莫离，女，享年21岁。

　　【子时】
　　“卿绒，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这么调皮。雨那么大，淋湿了会感冒的。”
　　男子一袭黑衣站在雨中，怀抱着一只黑猫喃喃自语。
　　“喵~”
　　“你看你，全身湿哒哒都是水，还把那个女孩子吓到掉进洞里去了。”
　　“喵~”
　　“知道错了？”
　　“喵~”
　　“你说那个女孩子？我把她送回她想去的地方了。”
　　男子温柔的抚摸着怀中的黑猫，黑猫也抬头蹭了蹭男子的手，翠绿色的光芒一闪一闪。
　　“卿绒，好戏就要开始了呢。”
　　“喵~”

　　【子时】
　　……
　　不甘心就这样无声的死去，不甘心就这样消失在他的生命里。
　　“把你的灵魂献给我，我可以送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样吗，那请就送我回十年之前吧，让我回到十年前我记忆中的那个盛夏。”
　　“如你所愿。”
　　就算我死了，他的心也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永远永远都只是我一个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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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辰时】
　　顶楼，董事长办公室，偌大的落地窗很好的囊括了清晨的所有光芒。这是她最爱的时刻。
　　顾子涵随意的翻阅着手中的报纸，心不在焉。
　　报纸是从家中带来的，是母亲特意放在餐桌上的。特意？因为他从母亲的眼中看到了复杂。
　　报纸放在那里是特意给他看的，毕竟，现在家里只有他还看报纸。
　　出门时匆匆扫过几眼，心中已有了预料。
　　可是，即便如此，真正看到时还是免不了悲伤……
　　……曾经的恋人，唯一的爱人……
　　……不明白那个记者何苦写这么长一篇文章，炫耀它文笔精妙吗？虽然，满篇都是夸耀的词句，但是我知道你最讨厌被人赋予一些不属于你的东西。
　　死后还要被人这样评头论足，阿离，十年之后你还是那么倒霉啊。
　　报纸上的长篇大论最终也不过浓缩成这七个字：
　　莫离，女，享年31岁。
　　不论怎样，你都不会消失在我的生命里，我一直深爱着你，正如你深爱着我那样。

　　世界上没有能够回到过去的魔法，一切的一切，都只是莫离的想象，她希望，希望能回到过去，于是，她回去了。用自杀的方式。
　　这一切，都只是她编造出来的故事。
　　其实，自始至终，谁也没有消失在谁的生命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如果，十年之前，她能再坚持一下，也许就能如所有恶俗的偶像剧一样，从此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虽然恶俗却也幸福。
　　如果，十年之后，她能再坚持一下，也许一切都会从此不同。
　　可惜，即便上帝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她仍是选择了绝决。
　　故事到这里，是真的结束了。
　　钟表屋的存在，不过是给那些懦弱的人一些慰藉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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